落花流水

风尘仆仆,刚刚九天中山古镇写生归来。

兴致勃勃的去,却未得高产,长期作业,九天反复经营位置,象形附彩,末了仅得一张 ,未成精品,也是力作。

但集体外出写生,非仅画画而已。大学的同学,难有九天晨晨暮暮同吃同喝同耍。古镇是一字型,没什么岔路弄巷。仅一长街,一石桥,一竹林,一河,一滩涂。故同学们出没地相对集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常常擦肩两三回。九天下来,已无生人。古镇的建筑都是清代穿斗房,百年风雨,屋旧人新。作为长期的写生地,当地人自然开张大吉。自造米酒,自营饭店,自制手工,我们写生他们营生。彼此依存,又不互扰。铺面内棋牌声照旧,旁若无人;而铺面大开,反成我们入画好景。

所有的空间都是开放,人与人的距离也就缩短了。饭前游戏游戏,席间谈天说地。或抱怨菜色不佳;或讨论故乡美食;或互学方言;或暗骂老师苛刻。甚至有三两对新识的同学当着众目睽睽眉目传情。吃饭是围坐,画画也是成群结队。来古镇两三天后,选景构图就几乎确定下来了。所有的画面都经过手术刀一样的眼睛反复推敲:哪一横不够斜,哪一竖又太直,哪儿又太对称,哪儿又太集中......无不一一校正。确定了大的色调、光线,就可渐渐脱离物象,写熟了。这时三五成群,旧友新朋,坐在一块儿,茶棚底下纳凉,屋檐底下摆龙门阵,画面就在这慵懒的光阴中推进着,随着太阳东升西落周转。

“树下肉丝、菜汤上,飘落樱花瓣。”常常午后歇在茶棚,木制躺椅,一茶一座,一坐就是半天。当然也画画,画累了,喝茶。除了喝茶,镇上还有两样好味,糍粑和烟熏豆腐。糯米糍粑,很软,绵但不粘牙,再放石板上慢慢烤,吃时用勺从中间挖一缝,填满花生粉和糖,老板不吝啬,量足。至于烟熏豆腐,顾名思义是熏熟。土灶内置木炭点燃,再覆松叶,使其见烟不见火,再盖上竹篱,竹篱上熏豆腐。熏到外焦里嫩,正好。还有炸土豆,豆腐花什么之类的,这些东西好吃?在古镇里吃好吃,配合着青石板,斜梯坎,穿斗房;和同学们吃好吃,三三两两,在画被老师否定后吃,疗伤。就像水草,要放在鱼缸里才好看,拿出来,一般。

镇上可看的除了铺面、街景,就是小河了。这里的人吃饭喝水都靠这河,我们写生也直接下河打水。水龙头打开,仍带土色。河上的岩石,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好多被雨水河流侵蚀的光滑的洞,就像小孩弹玻璃弹珠挖的。写生第八天,画面基本完成。我们几人坐在河边岩石,看着潺潺流水不住的向下游而去。夏目漱石说“在无人岛上为天子,定觉清凉吧!”的确,既立岩头,心中不安遁去。

常常想,从前的同学、伙伴,在一起玩也曾快乐,有的现在却失去联络,无影无踪。来到镇上,亦有形影不离好伙伴,但会不会回到了学校,一切又归回原样。大家又各自回到自己的小圈子,被各自的社交软件包围。每天可以和无数人交流,可以让无数人看到你的心情,却没有人可以跟你在这小河边找扁扁的石子打水漂;没有人可以和你在石板路上唱大笨蛋。

一旁的女生们正对着小河吹泡泡,泡泡在午后阳光返照下,五彩斑斓,连同流水在岩石上激起的水花,分外好看。有几个个大的泡泡平稳的漂浮在流水上,还会随水面起伏而跳动,好一会儿才破碎。泡泡本和溪流无关,因风而遇,画面美极。然而彼此又转瞬消失,不留痕迹。正如落花流水,“水点蒸发,变作白云,花瓣飘落,下游生根。淡淡交汇过,各不留痕。”其实彼此都会有既定的人生轨迹,总会有人与自己渐行渐远,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佛讲一个缘字,落花流水是缘,即使不留下印,霎那美好也值我们好好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