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没有山

我的家乡没有山,但除了山,几乎什么都有。 

溱湖。溱湖,又名喜鹊湖,是苏中难得一见的淡水湖。相传,是老龙为答谢喜鹊仙子,用尾巴甩出的一个碧波万顷的湖泊。了解到溱湖有26平方千米,我对这个并无多大概念,但溱湖的确是大,这点,凡生长在溱湖边的人都深有体会。 

公园里看溱湖最直接,如果赶上晴天,又恰好是风平浪静,那么乘旅游船则是绝妙。在船上的时候,只要不晕船,都会感觉很舒服,有种没棱角的颠簸,像走在新棉花垫上。朝四周望,并非看不到边,这不像太湖,也不似瘦西湖那样太过纤细。它是能看到边的,而岸上种种,却又看不太清。盛春时节,岸上会开许多红、白双色梅,在湖心瞧能发觉星星点点的颜色,风一吹过,感到都被揉在了一起,而梅树的姿态,又像隐去了。随船游,每当你以为前方已是尽头时,划去,却发现它又曲折向了另一个方向,总之它一定能告诉你,它比你看到的大得多。有细流,伸向远方,跟着,也许又会发现一片宽阔的湖面。 

关于溱湖,有件趣事。说是外地人来玩,一进公园就看见兜售捕鱼网(其实就是昆虫网)的小贩。小贩一再推销说溱湖水好,鱼多,有了这个能捕很多鱼,很有趣。终于把外地人说动了,买了一把捕鱼网。兴冲冲的来到溱湖边,却呆了,这湖原来这么大,这么深,根本看不清水底,即使鱼有很多,哪里能捕得到。初听这个笑话并不十分好笑,但确实贴切,它让我想起了溱湖的水,是有些传奇。听父亲说,在他小的时候,水是非常清的,从桥上向下看,能见着水底的淤泥、水藻和小黑鱼,渴了能直接蹲下,捧起来就喝。不同于海水,溱湖水发碧,好像绿玻璃一样,但从我小时候起湖水就不像爸口中那般清了。特别是在我幼年时,还有些记得,那水浑得如搅过烂泥,再也看不见水中任何的东西。不过,最近几年溱湖的水质又发生了改变,渐渐露出了墨绿的本色,虽然还看不清水底的石子,但已经能依稀瞧见大鱼游过,留下的影子,这是个好迹象,指不定爸所说的湖水还会再现。 

若是说溱湖公园里的湖才是溱湖,那未免太过狭隘了。景区里的湖是精包装后展示给来自各地的游客的,然而溱湖最本真的模样,却是将它与溱潼百姓系连在一起时。溱湖四通八达,随意一个码头,都能见到相似的景象:两岸有芦苇丛,伸向远方,最终与天融为一体,而蜿蜒曲折,如同花瓶样曲线优美的湖中,能望见远方,薄雾中有缓缓驶来的满载货物的水泥船,船头坐着位老者,身上披一件单衣,双手撑膝,看向远方。又或者是下田的农人,头上带顶凉帽,坐在一人来宽的小木船上,哼首《杨柳青》,慢慢悠悠划着桨,小船摇摇晃晃向前游动,水面漾开浅浅的碧波…… 

溱湖是溱潼人的母亲。 

镇子。溱湖边上有个叫溱潼的小镇。镇子上住的人很多,一户挨一户,似乎两家的人都想合一家的门了。人多了,胡同自然宽不起来。北大街里也有巷子,但那是专门给旅游团的人走的,所以很宽敞。不过,只要这天没有游人,就立马变得空空荡荡。但这儿的巷子不同,这是真正给人提供便利的,一出门就是路,通过巷子能进家,所以很难见到没人的时候。不甚宽。一个人走刚好,可手插衣兜独自漫游;若两人一齐,挤挤也成,只是手臂直着,也不免些小小的擦碰,还得时刻注意着,不要踩到对方的脚;可如若非要三人并排,想着唯一的方式,怕只有螃蟹样横着穿行了。巷子小,长,绕不到头的感觉,却不让人发晕,因为在这儿迷路也是种享受。蜿蜓向远方,时窄,时而更窄,拐许多的弯,总之找不到出口似的,颇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味,这点,酷似溱湖。 

处处都有种“老味儿”。麻石路上坑坑洼洼,不平整,是走不快的,无意间会发出些“叮铃”脆响。墙壁由青砖垒起,做旧是做不来。常年雨水侵蚀,墙缝里长出了薄薄的,苍绿的青苔,墙角处也有。这墙有特点,一户人家说话,隔壁的人也能听见点儿,是可“隔墙谈天”,相邻的几户,都像住进了一家大庭院。 

房子不高,我爸举手就差不多能够到屋檐。说来屋檐也有讲究,上面盖的多是小瓦。瓦在我们这儿,大可分两种。一种是大瓦,做工粗糙,造价低廉,盖起来也容易。一种是小瓦 ,做工精致,造价贵点,而溱潼自古以烧砖制瓦名扬四方,当地的瓦很是讲究,滴水处虽然磨损的有些厉害,但仍可见“五福临门”的字样和一些寓意吉祥的花纹。小瓦还有个好处,下大雨时,大瓦上的水会溅湿行人,小瓦却不会。可小瓦盖得不好,也要出事。它得一片一片安进去,只要一个装不好,家里就会漏雨,并且不知是何处有缝隙。我想起祖父。他从前是瓦匠,是带头的大师傅,铺小瓦之技堪称一流,村里人大都请他。祖父干活儿细致,盖瓦从不漏雨,只是用我祖母的话说叫“太麻咋”(太慢的意思)。但主人都不会着急的,做了一天工,他们照样在一张桌上,吃饭,喝点小酒。 

父亲幼时,又有小孩子每逢化雪从屋檐上掰下冻冻丁(冰凌),也不怕冷似的,举着作“武器”,一起打闹,玩。更有胆大的,伸长舌头去舔,但很容易一时拿不下来,于是大家一起哄笑。 

这是属于溱潼人的镇子。 

老树。溱潼镇子里,有随处可见的老树,最为出名的是一棵老槐和古山茶。 

老槐生长在镇里的绿树禅院中(这禅院就因老槐得名)。至于这树是谁种的,已无从考证,树龄1100多岁了, 相传是唐代就有。看槐树,夏天去景象最为繁茂。暑气蒸人,但树底却有大片阴凉,看不清树枝,但绿意像桥一样,穿过小巷直延伸到对面人家的院子里,在溱潼是没有人会将它拒之门外的。冬天看槐,会看见沧桑。树的枝丫没有一片绿叶,于是树的躯干便裸露在外。伸着手,像是要紧抠住天空。主干分两个大杈,其中一个已经剥落了许多,有的地方只剩下皮,完全倚在屋檐上,要照这样长下去,必断裂无疑,当地人在屋顶上固定着两根粗长的横木,垫着欲坠的树枝,让它继续安然生长。 

院内看,能见到从一头到对过,有十几米远的地方,绑了三排整齐的祈福带,另在假山、槐安亭上,甚至树旁的竹叶上也都有,但独独树上一条也无。风吹过,大红的带子都会飘飞,这是人们的愿望,老树听得见。 

山茶院,又名“花影清皋”,但你若是问起当地人“花影清皋”在哪儿,大部分怕只会干瞪眼,不过你要问及山茶院,定是家喻户晓的。这棵山茶树为人工栽培,是树龄最长的“山茶王”,距今约有1000多年了。它与云南丽江古山茶、台湾阳明山草山红山茶结为“姐妹花”、“团圆树”,唯一不同,就在于此山茶是人工种植培育的。 

古茶树很高。清明来看,正是开花的时候,满树上,像处处挂满了红艳的绒球。花开得很温柔,花瓣儿舒展,轻托嫩黄的蕊。这树将树冠探出墙头,很招摇,大方而不加掩饰。冬天一过,春意就像炸开了。久居溱潼的人都明白,要是哪天走在小巷里,一抬头,看见迎光轻摇的花枝,那是播种的时候了。 

山茶树的躯干,不同于槐树,浅褐色的,看着挺光滑,树干也不如那般粗壮,一半左右。但是山茶生长起来其实不容易,每两年时间直径大约才长一毫米。爸记事起,家里就有一棵茶树,很瘦小的样子,如今几十年过去了,看着还那样,胳膊粗。彼时,想起李清照的《如梦令》,想给她改成“试问老爹,却道山茶依旧”。家里的茶树,都不够做眼前这棵的孙子呢! 

树旁有口浇花井。现在已经不用了,井口被封了起来,井壁上也冒出青苔与杂草。千百年来,想必溱潼人就是从这口井中,打水,浇灌着这棵茶树。 

从古至今,这两棵树被视为神圣,人们大老远的前来祈福、许愿,而栽植并培育保护它们成为今天如此古迹的,是溱潼人。 

会船。溱潼的会船节,据说宋朝时就已在里下河地区出现了。当年岳飞与金兵在溱湖交战,大败金兵,为鼓舞士气,也为祭奠阵亡的将士,逢清明,百姓便会船祭祀,相沿成习。而今国泰民安,再无战火纷飞,但溱潼会船从未间断。在每年的船会上,仍可看到湖面上到处飘着“岳”字大纛和“精忠报国”的大旗,这一切也早已成为当地一大民俗特色,被列入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四月,春江水暖,会船在溱湖。古往今来,篙子船依旧是大亮点。撑船的篙,是细长竹,一手握。船是农家船,朴素样,两人宽,但很长,可站二十来人。各队成员多是当地农人,统一着装,或穿红黄赛服,或戴绣有“人寿年丰”的帽子。 

随三声“哐!哐!哐!”水手应“下!下!”船出港。都是疾去,水浪在船头劈分两股向左右。一开始是分不太清先后的,船头追赶着,像夺珠的龙口。见赛过半,才能分出点眉目,船与船渐渐拉开距离,最长有二三十米。冲在最前的船队,动作是很齐整的。那是种艺术。这种船上没有击鼓者,只有喊号子的水手。船员的篙几乎同一瞬抬起,下撑,篙与篙之间形成了若干平行的线。二十几条篙,动作划一,丝毫不乱,这很难得。那种默契绝非一日之功。看的人有些飞扬了,但船员依旧气定神闲,水浪贴着船,稳稳前进,一往无前的样子。看落后的船队,虽不如那般动作整齐,但却未曾乱了阵脚,更没有互相不满、责备,正所谓“胜不骄,败不馁”。 

还记得去年的会船节上,既有传统的篙子船,也有划船、龙船、贡船、花船,甚至还有导航船和观礼船,仅会船首日,前来赴会的船只就有五百多条。上万人的水手,十万人的观众,构成了一幅豪壮瑰丽的溱湖会船图。真可谓十里溱湖,千篙万浆,气势如虹,盛况空前! 

溱潼,是个值得被所有人认识的地方。它有奇绝之景,悠久历史,有世世代代在此繁衍生息的溱潼人民,他们述说着讲不完的故事,那是首真挚淳朴、激流勇进的生命长歌。 

时代正改变着溱潼的命运,而中国更有无数个溱潼,无数个原先不为人知的小村落,正在迅猛发展中,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它们定能让祖国在地平线之上,大放异彩! 

我的家乡没有山。但除了山,现在什么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