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尤二姐人物分析

女性,一直以来是个弱势群体,是个需要依附于男性而存在并且取得自己发展权利的群体。在如何获得钱财或者权势的方法上,自古以来,可供女子选择的道路就不多。即使到了现代,虽然已经有过女权运动的洗礼,这形式也不见得有很大的改善。仅举一例足矣,大学生就业招聘会上,不论招聘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大有嫌弃应聘者是女性而不予招录的,既使这女子的才能学历不属于其它的男性,这份工作也不见得非得男人干了才更出色。所以在谋生这个大的问题上,女子们所能够依靠的就很少很少。

尤二姐是女人,当然也弱势,所以在这个社会上要生存的时候,倘若凭她自己去劳作耕织,且不说当时是否有这个条件允许她这样做,即使有了,想来她也是不能养活自己的。雪芹怎么说的,雪芹说二姐是个花为肚肠雪做肌肤的人,说得不好听,她就是一朵花,或者是个花瓶,所以她必须得依靠某人养着,或者让某人供着,而这个某人最好是个有权有势有钱财的男人。

俗语云“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才有钱”,这话是否很是恰当,倒不见得,然而,总是有那么八分道理的。二姐家世并不怎样,书中也说了,尤老娘再嫁又丧夫,家计艰难,着实的得了姑老爷贾珍的接济,万分的感怀。这贾珍是个善类倒还罢了,或者虽然不善,但是出于亲戚情分抑或由于尤氏的面子的帮扶也还好,然而,不是。

贾珍是个有钱的男人,你且别管他这钱财权势从何而来,是合法的继承的,还是干了些肮脏见不得人的勾当,或者做了谁的女婿等等得来的,他就是个有钱人,这是个事实。谁也否认不得,谁也奈何不得,除非天威震怒,一家伙把宁府给抄了,然而,那还是后话。眼前这贾大爷是个有钱人,而且是个为富不仁的变坏了的有钱人。他的救济尤氏姐妹们,有些个玩弄女性,收购美色的嫌疑,不幸的是,这个嫌疑是个现实。他确实和二尤之间有不清不白的关系。众人皆知,单单从贾蓉和贾珍这一对极端无耻的父子俩听说二姐姐妹来了时的相视一笑可见一斑。

为了生存,尤二姐认了,也可以套用说二姐变坏了,仅仅为了有钱,能生存。这一点上,我就对尤氏有些不满,虽然你是个出了名的没才能,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只知道小心翼翼的维持自己的地位,维护大家的体面,然而,这贾珍的魔爪这回伸向的却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妹妹啊。虽然不是至亲,难道说,这点距离,就全然的不顾了姐妹的情分,听凭贾珍的玩弄?或者,尤氏有自己的难处,宁府之中,一人为大,她奈何不了贾珍,向外也没有地方去诉求,及时把这些家丑抖了出去,与贾珍不过落下了好色更活着风流的名声,于自己的妹妹们则不啻是个万劫不复的结局。这等失了节操的女子,在那时,于烟花巷中的女子何异?更或者还不如,毕竟烟花女子本来就是做这等生意的,而尤氏姐妹就不同了,他们正经还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所以尤氏也认了?夜阑人静之时,月淡星繁之际,孤零零的尤氏想着贾珍的淫笑,自己以及二姐三姐的无奈,能不垂泪?当然,这只是个想象。

就在尤氏姐妹无可奈何的时候,又有一个有钱的男人走进了二姐的生活,他就是贾琏,他也具备“变坏”的条件。饱暖思淫欲,这话看来有些道理。与此相对的还有一句话,也很有名,是管子说的,叫做“仓廪实而知礼节”。那么,究竟哪一个更有道理些?以贾琏,或者以整个贾府的男女主人公们来看,似乎前一句更有道理。其实,情色之欲,人之天性,倒也不应该遮遮掩掩,无端的就受到谁的指责,孔夫子也讲“食色性也”。但是,要指出的是,既然我们已经是人了,号称有了理性智慧道德责任的人,已经形成了一个具有普遍的公共规则和舆论的人的群体——社会的时候,我们的动物本性就应该受到一定的限制,这也许还可以算作生物法则的延展,毕竟,目前看来,这样子的社会更利于人们的个体生存。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某个社会阶段的行为法则,作为某个社会阶段的人,是应该遵守的。贾珍就不遵守,用了自己的权钱,糟踏了二姐的青春和纯洁。

其实,这么说的时候,我自己也觉得自己站了一个抬高的高度来俯视二姐,用一种悲天悯人可怜的眼光来看她,然后觉得自己很高尚,那么,我这么做究竟是对或者不对?我不知道。据一个不恰当的例子,比如妓女卖淫,然后我们大家都会认为他们是被迫的,是痛苦的,应该得到解放。然而,我们究竟如何才能清除二姐的感受?感觉是个很个体化的东西,没有哪个人可以用自己的感觉去无条件的代替别人的感觉,道德压抑个体的身体,想为人们提供一种共同的个体化感受,这也许才是不道德的。现在不是也有人讲么,身体要造道德的反,那么,二姐的痛苦或者在他们眼中就不是痛苦了,也只不过是一种谋生的手段,一种对自己本身资源的合理的开发,不碍着任何人任何事,至于道学家们痛心疾首,哪由他们去吧,谁让你们要道学家的名声和行为?活该。这就有些扯得远了,回来再说。

其实,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二姐是不愿意就这么着和姐夫不清不白得下去的,这样子终非了局,所以她才有对贾二爷动心甚至于打定了主意嫁过去做个二房,给贾琏生儿育女的想头和盼头,她才敢于放心的听王熙凤的花言巧语,不给自己任何后路的走进贾府,这是后话了。二姐终究不是个叛逆者,即使她最后干干净净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可以算作一种对自己的叛逆,对自己命运的反抗,然而,这么说的时候,我们不如说她是屈从了这生命的安排,扼杀了自己的一切生存的可能,而且,在对自己妹妹的话语里,我们还可以看到她对自己得道德缺陷的不齿,并且愿意为了弥补这个道德缺陷,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以自己的所有博得道德谅解,上天的宽容,还有她这么傻的人么?到了死的时候,还认为自己破坏了社会的规则,被损害的是社会世俗礼法,我为二姐一哭。

礼法究竟算个什么东西?周公孔子二位圣人,治礼订教,意图规则社会,维持纲常,这些,后人们几乎都接受了,可是我们抛弃的恰恰是最重要的东西——内省。没有了内省的道德,没有了有自己心底发出的召唤伴随的种种道德行为,实在是个比渣滓还渣滓的玩意。所以,名教纲常的崩坏,实在是我们自己的内心坏透了,这也是无法的事情,二姐,可怜的人,就偏偏没有认识到,自己还要去殉教。不过,倘若有人问我,假如二姐不如此,她还有别的路途么?我却也是想不出,难不成她与凤姐拼了性命就好了?那也不过多了一个殉葬的东西而已。

二姐不是个叛逆者,她没有那个胆量去向规则挑战,这当然是指正大光明的规则,就像连宋虽然败诉,也不得不通过起诉这样一个合法的手段来进行斗争,他们也不得不尊重规则。其实我们也可以想象,即使二姐挑战了,她又能怎么样?她能够得到任何的好处吗?她有取胜的任何把握和机会吗?没有。我不能够想象二姐会像唐吉诃德那样子,勇敢无畏的去挑战风车,她不具备那样子的性格,她根本就不是个烈性的女子,她是个容易满足于风花雪月的人,她也是被风花雪月惯坏了的女人。

然而,尤二姐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行为具有任何的正义性,不但是她,任何人,即使是她的妹妹尤三姐也不认为他们自己的行为具有任何的可以为世俗所接受甚至谅解的可能。三姐怎么说?三姐说:“姐姐你虽改过自新,然已将人父子兄弟致于呦聚之乱,天怎容你安生?”三姐此话惊心否?其实,按我以前理解,这话断不是三姐所能说出来的,可能是后人的改动,因为我总觉得三姐是个敢于被判的人,怎么可能在自己死去之后反而用这世俗的礼法来判断自己姐妹的行为?后来我却也觉得三姐未必不能这么说,她终究不能脱离自己的时代,她之所以已身殉情,那边也是明证,此处不好多讲,待后言明。

刚才讲了二姐认同了正大的规则,而且要努力的是自己融于这个规则,这当然是她后来的作为,可是在此之前,她则被另外一套规则所束缚着,那就是潜规则。当然这只是借用吴思先生的用法而已,根本不是吴先生的原话。那么潜规则是什么呢?就是女人可以不被明媒正娶,可以被金屋藏娇,可以当外室,说直白了,就是可以做二奶,这是谁也管不着的事情,不是吗?就是在现今我们明令禁止重婚,提倡一夫一妻夫妻忠诚,然而,这包二奶的还在少数么?古时候,女子是可以做外室的,虽然没有正室的名分,但是未必没有正室的待遇,而且,万一有一天有了个子嗣,那便更有脸面正大光明的登堂入室,做起新娘夫人奶奶太太来。贾琏起先不也是这么打算的么?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女,尤其是男丁,不论对于男女,那都是至关重要的。因为我们是个注重家族立法的社会,我们讲就祖宗崇拜,讲究世俗礼法,讲究让祖宗们的功业公德得到延续,祖宗们的明声波及后代万世,而最重要的条件就是,我们首先必须有子嗣。从这一点出发,我们就不能不说凤姐在屡次不能怀不到男胎之后的郁闷,在凤姐小月的时候,平儿和凤姐的对话,难道不是这个女强人在面对规则时候的脆弱和无奈?所以,我们还可以看到凤姐在陷害了二姐流产之后勤奉香火求神拜佛的所作所为所具有的无可辩驳的正当性。二姐自己其实也是相当的看重这个孩子的,这个孩子的失去,让二姐彻底的失去了苟延残喘地坚持下去以待将来的耐性。她选择了用死亡来结束自己的悲惨的命运和结束这世间的不公对自己的折磨。

男子们可以不加顾及的放纵自己的情欲,最多落下了荒唐好色的名声。混得好呢,我们还可以称他们叫做风流,只要你能够有这么做的资本——钱财权势,有时候文采也还是个好东西,贾琏便是如此,连老太太对于贾琏的好色也没有什么更多地说辞,也只是象征性的批评什么香的臭的都拉到屋里去了,反过来倒是说凤姐小气,说什么从小儿世人都是打这么着过来的云云。

可以想见,老太太对自己的儿孙们风流倒是没有什么责备的,不过有个前提,就是不要乱来,而且不能碍了咱们的前途,否则,那还是应该受到指斥的,你比如大老爷,年纪太大,儿孙一大把,不好好做官,还要霸占着人家良家女孩儿,这就很应该受到指责。所以,老太太就在鸳鸯的事情上大大的发了一把脾气,震慑了贾赦。而且据有人考虑,老太太还顺手牵羊就教训了王夫人,让这个小儿媳妇规矩点,这一层上,我就认为我们考虑得太多了,以后还会有分析。虽然鸳鸯事件以鸳鸯的暂时胜利告终,可是大老爷终究还是买了个姑娘叫做嫣红的,而且老太太说了,可以到她哪里去拿银子。虽然说我们不能讲这是母亲鼓励儿子纳妾,但是至少可以认为母亲在对于儿子好色这一块上,没有什么更多的责备的权利,所以,可以设想,如果事事都按贾琏分析得来的话,那么,尤二姐必定有个出头之日,凤姐的宝座也就不见的安稳了。然而,偏偏事情不够凑巧,二姐被暴露了。

凤姐自己也知道自己作为老婆元配也有些吃醋的资格,然而,不能太过分。退一步说,即使是吃醋也是不应该的,最好的榜样是自己的婆婆邢夫人,完全的顺从自己的老爷,张罗着为自己的老爷纳妾添宠,越这么想,我越觉着恶心不舒服。所以凤姐只能仗着自己的泼辣得宠对贾琏严加看管,把形式控制在自己能够掌控的范围之内,甚至于逼了平儿做了通房大丫头,以显得自己的贤良。那么,既然贤良,她也应该能够容纳得了二姐来做妾,然而她不能。因为平儿是自己的人,是被她降服了的,二姐则不是。所以,从一开始,二姐就不得不面对凤姐的处心积虑的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心理。二姐就没有丝毫的退让的地步,而且一般来看,二姐并不天然的具备劣势,除了她自己的性格而外,然而,二姐没有料到自己犯了一个大忌讳——世俗的礼法。

 凤姐是个泼辣的人,她也不得不表面上顺从它,暗地里下功夫,然而二姐和贾琏却台有些掉以轻心了。虽然大家都知道我们的社会所真正运行的机制是潜在的规则,可是,这表面的规则倘若发威,也是可以杀人的。二姐是贾琏在为亲大爷守孝期间娶的小老婆,这是家族得道德礼法所不允许的,还有一层,这时候正值太妃薨逝,不论是谁,都得守国孝,这更是个拿出来可以吓倒一切人的规矩。偏偏的,二姐犯戒了,更严重的是,倘若凤姐是个善类,直到胳膊折了往里藏,那么二姐也还好,然而,凤姐是个出了名的醋坛子,连王夫人也知道这凤姐名声不好了,二姐还能够有好的下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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