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重返海洋

第十六章 重返海洋

黎明时,死岛已被我们甩在后面。空气沉闷,海面上几乎看不见一丝波纹,四周笼罩着淡淡的红雾。一个多小时之内,我没有发现“恶魔魟鱼”的踪影。

过了一个多小时,一条比我手臂还长的长嘴鱼腾地跃出水面,像子弹一样从我旁边飞过。我听得见它的绿色牙齿在咯咯打战。长嘴鱼向来以大胆出名,我想看看究竟什么东西把它吓成这样,我转过身,只见海水在船尾掀起一个大浪,一条魟鱼从浪涛中冒出来。

魟鱼在一阵雨点般的浪花中高高升起,一直升到半空,我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一条鱼跳得那么高,高得我能看到它肚子底下雪白的肉和甩动的长尾巴。它看上去像是在空中停了一停,把四周细细看上一眼,这才霹雳一般轰一声落在水中。

“你的朋友在卖弄本领。”塞维利亚人说。他说话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看着他心里实在纳闷。到了这时候,他还不明白跳到空中的是“恶魔魟鱼”,还不明白“恶魔魟鱼”为什么要这么干。

塞维利亚人把黑珍珠从他脚中间取出来,塞在大水罐后面船尾的木板缝里。他拿起了渔叉。

“我杀死过九条魟鱼。”他说,“它们比同样大小的鲸鱼好杀得多,因为它们没有鲸鱼那样厚厚的脂肪,就是比起长尾鲨、虎鲨、大灰鲨和六个鳃七个鳃的鲨鱼,魟鱼也好杀得多。”

“恶魔魟鱼”沉下水不见了,直到将近中午我才又看见它。一阵微风吹来,吹皱了海水。说不定在塞维利亚人大谈杀死魟鱼如何容易,讲他在何处杀死九条魟鱼的时候,“恶魔魟鱼”一直就游在我们后面很近的地方。

我先看见它那对像翅膀一样的大鳍,接着在它游过小船的时候,我又看见它那对琥珀色的眼睛,像上次那样转过来看着我,它的眼神跟说话一样明白:“黑珍珠是我的,把它扔到海里来。它给你带来过灾难,你不把它还给我,灾难还将跟着你。”

这个时候,我准是出于担心,一个人嘀嘀咕咕来着,所以塞维利亚人斜着眼瞧了我半天。最后他确信自己在跟一个小娃娃或者疯子打交道。

“恶魔魟鱼”刚好游在渔叉“射程”之外,它雄赳赳地游到我们前头,放慢速度绕上一个大圈子又回过来。塞维利亚人手握一根沉甸甸的渔叉,两脚叉开,一条腿顶着舵柄。他在等“恶魔魟鱼”游过来。

黑珍珠放在我够不到的地方,要拿到它就得从船这一头爬到那一头。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塞维利亚人眼里,所以我决定等到魟鱼游近些,塞维利亚人的注意力集中到魟鱼身上去的时候再说。

塞维利亚人又一次看着我。“有些事情我刚明白过来。”他的口气十分温和,就好像在哄小孩或失去亲人的人,“你从圣母那里偷走了黑珍珠,因为她没能保护你父亲的船队;你走了一整夜赶到发现黑珍珠的礁湖来,那是你想把黑珍珠还给‘恶魔魟鱼’。是这样吗?”

我没有回答他。

“好吧,让我来讲点儿东西给你听听,这都是些你不知道的事情,而且除了加斯泼·路易斯,谁也不知道。”他望着“恶魔魟鱼”沉默了一阵子,“要不是为了一件小事,说不定此时此刻,就在这同一天底下,你父亲的船队也许正在海上航行,或者太平无事停泊在拉巴兹港口;你父亲也许正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吃着烤小猪,喝着美酒呢。”

我心里一腔怒火,尽管我坐着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响,塞维利亚人还是从我脸上看出来了。

“别激动,”他说,“我不过是想告诉你,为什么船队会在马勒多纳多岬角出事。你父亲是个好船长,整个佛密令海上谁也比不上他,可是你父亲却把他的船,把他的人,在一次风暴中全报销了,这次风暴在他们的经历中并不是最可怕的。你也许会问这是为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问。”

“可我还是要告诉你,老弟。看来要摆脱这条魟鱼还要费一点儿时间,在我忙得顾不上看你的时候,你也许会想到个傻念头,把黑珍珠往海里扔,要真这样,那我只好拧断你的脖子了。这才叫冤枉呢,因为你父亲的死跟魟鱼没有丝毫关系。”

“恶魔魟鱼”仍然在悠闲地上下游动,它那对漂亮的黑鳍离我们很远。看来它并不急于袭击我们。塞维利亚人把渔叉绳的尾部系在船上,然后把其余的绳子整整齐齐盘成绳圈放在脚边。

“暴风雨到来之前,”他说,“南边天空布满了那种叫人担心的乌云。我跟你父亲说,我们应该掉转船头,到拉斯阿尼玛斯去避一避。他却笑我,说现在是顺风,可以送我们赶在风暴之前回到港里。这是一个极错误的决定,他所以作出这个决定是因为他把黑珍珠当作礼物献给了圣母。固然,他没有把黑珍珠挂在嘴上,是的,他确实一次也没提到过。我们站着争论的时候也好,狂风吹赶乌云的时候也好,他一次也没提到黑珍珠。可是他脑子里一直都在想着它,我看得出来。黑珍珠在他脑子里占据的位置太大,太了不起!我从他说话的神态里看得出来。”

塞维利亚人停了停,下巴一扬,模仿父亲当时的样子。这使我想起父亲在客厅里把黑珍珠交给加拉德神父的情景,以及后来他跟我母亲说上帝将从此永远保佑“赛拉查父子珍珠行”的情景。

塞维利亚人接下去说:“你父亲说话那股神气,仿佛对风暴和一切事情都蛮有把握。我看得出来,他这是认为上帝在替他撑腰。”

塞维利亚人的一个手指在渔叉铁钩上抚了一遍,又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渔叉,试做了几个投刺动作。他一边做一边问我:“要是你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会不会从圣母手里把珍珠偷走?”

我被刚才听到的事情和他提出的问题弄糊涂了,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还没等我开口把话说清楚,他又说:“不,拉蒙·赛拉查不会去偷黑珍珠。既然已经知道船队为什么出事的,他当然不会再去偷黑珍珠,他也不会从他的好伙伴加斯泼·路易斯那里把黑珍珠偷走的。”

塞维利亚人在等我的回答,可我没开口。我坐在船头,望着在我们后面自由自在游动的“恶魔魟鱼”。我已经打好了主意:要是塞维利亚人杀死了“恶魔魟鱼”,我该怎么办;要是他失败了我又该怎么办。不管他成功还是失败,我心里对我必须干的事情已经一清二楚,不过我不愿意告诉塞维利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