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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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画家依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望着绣球花丛出神。然后,他坐到自己的垫子上,决定在白马的头顶画一只飞翔的天鹅。他想象美丽的天鹅,拍打着宽大的翅膀,跟随着它们的王,飞翔在天路上。他想象它们是那般轻盈,又如洁白的莲花,漂浮在水面上。

这时,他记起了孩提时代听到的一个悉达多王子——就是后来的佛祖——的故事。有一天,王子愉快地在父王送给他的花园里散步。他仰起头,看见一群天鹅飞过头顶,朝喜马拉雅山飞去。突然,他听到弓弦的震颤声,一支残忍的箭射向空中,它的速度比任何鸟都快。紧接着,一只受伤的天鹅掉到了王子的面前。年轻的王子飞快地跑向这只大鸟,从它的身上拔出了那支箭。他用箭头刺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发现非常疼,而这只鸟正忍受着这样的痛苦。当他正为大鸟包扎伤口时,仆人们跑过来,说这只鸟是悉达多王子的堂兄,另一位王子的战利品。

悉达多王子语气平静地回答道:“我的堂兄只想毁灭这只鸟,而我想要尽力救它。那就让国王和大臣们给我们评断一下吧。”

于是,两位王子的争执被带到了神圣的大殿。最后,这只天鹅被判给了那个成为佛祖的男孩。

画家想着如梦般美丽的天鹅,在清水里润湿画笔,蘸上墨汁,画下了一只天鹅。

天鹅刚刚画好,小猫好运就从画家的影子里走出来,认认真真地看了很久。然后,它很有礼貌地转脸看着画家。

“它们的翅膀好像是被风托起的,先生。”它仿佛在这样说,不过它的神情似乎在暗示:它觉得除了画鸟,画家应该还 有更值得画的东西。

吃过饭,画家在自己的小花园里散了一会儿步。他感受着温暖的阳光,听着风声吹过树叶。然后,他沿着绣球花丛走回自己的书房,正要陷入沉思,老管家却来到门口,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的主人会把自己累倒的。”她说,语气礼貌而固执,“您已经画了佛祖、神仙、马、神奇的大象、蜗牛,还 有天鹅,还 有——天晓得还 有什么,这么几天工夫您就画了这么多!一个活人怎么能受得了这份辛苦!您可敬的额头差不多变成洗衣板了,您的眼睛也红得像蜡烛。刚才,我们的邻居派仆人过来,邀请您跟他一起喝茶。我告诉他,您一准儿会去的。”

她说得那么坚定,神态和姿势却是那么谦卑温顺:身体前倾,双手扶在两膝上。

“你可以跟路边地藏菩萨的石像理论是非,但如果想跟一个女人说清道理,那简直是浪费你的唾沫!”画家叫着,从寺庙僧侣给的钱袋里拿出一个银币,递给老管家。

“去吧,给自己买块好料子做身衣服。”他说,“你也好久没买过漂亮东西了。”

“千谢万谢您的大恩大德!”老管家高兴地大声说道,“我出门时,会把猫关在篮子里的。您的画是糖,您是在奶油上作画。得看好这个小东西,我不放心把它单独留在您身边。”

第二天早上,画家又开始静思默想,脑海里浮现出水牛的样子。它们是多么丑陋啊,额头上的角如同一对弯弯的月牙。它们又是多么强壮有力,终日为主人默默劳作。同时,它们又是那么勇猛,敢于跟老虎对搏。可它们也是温驯的,村童骑在牛背上,安全得就像小鸟歇在嫩枝上。

佛祖的灵魂不嫌卑贱,曾经转世为水牛。从前有很多这样的传说,不过他记住的最好的一个是这样的:佛祖成了一个贫苦农夫的水牛。有一天,他用人的声音对主人说道:“哦,主人,您太贫穷了,我愿意做点儿什么帮助您。请到村子里去,告诉人们,说您有一头牛,可以拉走一百车石头,他们一定会认为不可能,然后跟您打赌,这样您会赢到很多钱。”

于是,村民们装满一百车石头,并把所有的车连在了一起。大水牛走到第一辆车前,套上挽具。他的主人像普通的车老板一样,挥舞着赶牛棒,吆喝着,咒骂着,让水牛表演给大家看。可是,水牛却一动也没动。

本来就穷得叮当响的主人,现在又欠了一大堆债,变得更穷了。但当天晚上,水牛又对主人说道:“您为什么那样威胁我、咒骂我呢?再去告诉村民们,这次我要拉比头一次多一倍的石头。不过,您一定要好好待我。”

装满石头的大车又连在一起了,村民们重新聚到一块儿,捂嘴讥笑着穷农夫。可是这次,穷农夫为他的水牛洗澡,喂它香甜的麦穗,编了一个大花环挂在水牛的脖子上。当水牛走到一百辆车的最前边,套上挽具时,他的主人抚摸着它喊道:

“往前走啊,我的美人!走啊!走啊!我的宝贝儿!”水牛绷紧肌肉,用尽全力向前拉去,挽具几乎崩裂,可是慢慢地,慢慢地,车轮“吱嘎”作响,一百辆车被拉动了。

画家想着这头诚信而自尊的水牛,在清水里润湿画笔,蘸上墨汁,画下了一头水牛。

水牛刚刚画完,好运就从画家的影子里走出来,审视着水牛,神情中似乎藏起了一丝失望。然后,它看着画家。

“好一头水牛!”它仿佛在说。但有什么东西,或许是它的毛,让它感到发痒,它竟然咯咯笑了一声,然后立刻抬起一只小白爪子,打了几个礼貌的喷嚏。

这让画家不太高兴,因为他渐渐形成了期待它赞扬的习惯,尽管自己没有意识到。然而恰巧这时,他想到了狗。

他的眼前浮现出几只小狗,小球一般滚在雪里玩耍,瞪着又圆又黑的眼睛,翘着湿润的小黑鼻子。他想象它们长大后,会跟在主人身后奔跑,或者孤单地守家护院。他仿佛感到它们温暖的舌头正舔着他的手掌,或者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跳跃、打滚儿。

“多么忠实啊!”他想着,试图在记忆中找到佛祖轮回为狗的故事。但不是他忘了,就是根本没有这类故事,反正他什么也没找到。于是,他把老管家唤进来。

老太婆走进来,在主人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请坐下。”画家说,“给我讲一个狗的故事,或许你的脑袋里装着这样的故事。”

老管家掏出手帕,擦掉额上的汗珠,然后坐下来,鞠了一躬。

“在我们村子里,”她开始讲道,“传说有一座破庙。和尚们离开后,那座庙就住进了一群魔鬼和妖怪。这些鬼怪每年都要求人们在某个日子给他们送一个少女做祭物,否则他们就要杀掉所有人。一年又一年,很多女孩子都被装在筐子里,送进了破庙,从此她们就再也不见了。最后,大家又选了一个小女孩,她有一条狗,名字叫西佩塔拉。所有的村民都穿上白色孝服,为即将被送走的女孩哀哭。大街小巷,哭泣声一整天都没断。傍晚,城里来了一个陌生人,他是个流浪的士兵。那天晚上,他就睡到了破庙里。”

“就是闹鬼的破庙?”画家问。

“是的,主人。”老太婆答道,“就是那座破庙。半夜里,士兵被一阵极大的吵闹声弄醒了。他听见一个声音说道:‘不要让西佩塔拉知道——它会把一切都毁掉的。’”

“后来,士兵把夜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大家。西佩塔拉变得非常兴奋。它跳进筐子里,卷起尾巴,收拢爪子。

“‘就让这条狗代替主人进庙吧。’士兵说。西佩塔拉欢跳起来,这正是它的意思。于是,人们把狗装进筐子里,天黑前送进了破庙。然后,那几个抬筐人赶紧跑回去了。只有士兵,把自己藏在破庙里等着。

“夜里,他听到最最可怕的号叫声越来越近,这恐怖的声音真能把人吓得血都凝固在血管里。士兵偷偷地向外看,看见一群鬼怪正在掀开筐盖。突然,从筐子里出来的,不是吓得半死的女孩儿,而是西佩塔拉。它跳起来,一口咬住了妖怪头儿的喉咙。其他妖怪立刻四处逃散了,从此以后,再也没人见过他们,也没有听见他们的嚎叫。

“这条好狗西佩塔拉不仅仅救了自己的小主人,还 救了整个村子。”

画家很感谢老管家给他讲了这个故事。小猫好运不知何时也坐到了垫子上,跟主人一样,听得津津有味。

“那些怪物长得什么样?”画家问道。

“猫样。”老管家尽量压低声音答道。她希望好运听不到,可好运还 是听到了。它悲伤地看了老管家一眼,站起身,走出了房间。

画家沉思着这条忠诚的狗,在清水里润湿画笔,蘸上墨汁,画下了一条狗。

整整一天,好运都没有过来看它一眼。

老管家的第五首打油诗

亲爱猫咪,白如牛奶,

嘴似花苞,毛像丝缎——

何种猫族,何种造化,

生出如此稀罕宝物?

亲爱猫咪,柔和甜美,

如此圣洁,不碰荤物——

何种猫族,何种造化,

生出如此稀罕宝物?

亲爱猫咪,万没料到,

原来你是,墨汁同宗——

如此猫族,如此造化,

妖魔鬼怪,与你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