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雷达光点

29 雷达光点

我们到了,广阔蔚蓝的海水,涌起又落下,落下又涌起,航向英格兰。我觉得海洋也有生命,活生生地呼吸着,情绪飘忽不定。噢,无法捉摸的心情!它有时平静温驯,仿佛酣睡一般;有时淘气贪玩,上下攀爬,弄得水波四溅;有时又激奋高昂,让我们晃得东歪西倒。海洋宛如有许多面貌,像我一样。

昨天我们忙得不可开交,主帆上两个索环都断了。斯 图舅舅和布赖恩气冲冲地想找出罪魁祸首。显然升帆的人(斯 图舅舅说是科迪,科迪说是布赖恩)忘了升起后拉索,因此帆的一侧压力过大,才会扯断了索环。

索环、滑轨、后拉索,我已经了解这些词语。但科迪却无法将它们装进脑子里,或是他拒绝使用正确的字眼。他说索环是洞眼,滑轨是金属,后拉索是绳子。昨天他和斯 图舅舅大吵一架,因为科迪告诉他洞眼撕裂,脱离了金属。

“你到底在胡扯什么?”斯 图舅舅朝科迪大吼,“简直像个大白痴。你不把这些名称说好,就没资格待在这艘船上!”

“就算我不会讲那些乱七八糟的名称,至少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科迪说。

“每样东西都有个名称,”斯 图舅舅强调。他伸出手指戳着科迪的肩膀,“万一发生紧急事件你要怎么办?‘救命啊!那个洞眼松开了’?”

“不要戳我。”科迪说。

他们的吵嚷声惊醒了在下面铺位睡觉的阿莫舅舅:“你骂我儿子是大白痴?”阿莫舅舅满脸不悦。

斯 图舅舅回转过身,面对阿莫舅舅:“我说他讲的话简直像大白痴——”

“这不是一样吗?你说他是白痴?你敢说你那个没用的儿子比我儿子聪明?”然后阿莫舅舅开始用他的手指猛戳斯 图舅舅。

斯 图舅舅一把推开阿莫舅舅:“布赖恩连一根小脚趾都比浑身白痴的科迪来得聪明!”,

我担心他们马上就要大打出手了,所幸多克舅舅适时出面。

“安静点儿,”多克舅舅说,“你们两个大人不要像被宠坏的孩子一样在这艘船上撒野。”

“你说我是被宠坏的孩子?”阿莫舅舅大吼。

“是的。”多克舅舅平静地说。

阿莫舅舅倒抽了一大口气,又噗地喷出来,然后转头对科迪说:“你怎么老是惹麻烦?”

“我?”科迪说。

“当然是你,”阿莫舅舅说,“还 不快去做午饭!”

科迪摇摇头,走下楼梯,阿莫舅舅尾随着他。我听见他们在舱底大吼大叫,没有多久,声音静了下来,再一会儿就见他们端着午餐上来。大家散坐着,谁也不看别人一眼,默默吃着午餐,试图忘却刚才的不愉快。

今天早上终于看见太阳,离开大马南岛后的第一道阳光备受欢迎。噢,太阳,太阳!美丽、光明的太阳!每一个人都跑上甲板接受它的洗礼。耀眼的光芒笼罩着我们,它温暖了我们的脸、我们的骨骼;它晒干了我们的衣服;它在波浪上面闪耀跃动。

明媚的光芒使我们的修复工作进行得顺利多了。我们取下主帆,擦干撕裂的索环扣眼,在帆缘贴上帆布胶带,盖住扣眼。然而帆布胶带的黏性不够,所以我沿着帆缘缝了起来。

布赖恩又开始发表议论:“幸好船上有女孩子可以缝东西。”

哦——哦!缝船帆真是吃力!帆布又硬又厚,得用特别的针,还 要戴上手掌顶针才能将整根针推着穿过帆布。

缝好帆布后,我和科迪在帆布上重新打孔,嵌上新的铜扣。科迪在扣眼上穿进细绳,挂上滑轨,这样我们就算大功告成。

科迪以斯 图舅舅听得见的音量说:“瞧,马鲛——奥斯 卡。我们修好洞眼了,现在可以咻咻地迎风飘扬了。”他朝着斯 图舅舅露出笑容,并在斯 图舅舅发作前说道:“还 有,马鲛一奥斯 卡,如果你希望自己说出的净是些花哨的字眼,那你可以称那些洞眼为索环,称那些金属为滑轨。”

在我们升帆前,科迪发现后拉索(“绳子,但要是你喜欢那些拗口的字,可以称它后拉索。”他说。)不断拍打帆桁,所以我把高空作业板和我的安全索具钩住升降索,让科迪帮忙把我拉上半空。往常我总是自个儿想办法攀升,但今天浪太大,我只能顾着别撞上桅杆。

不多久,我已经离甲板几英寸远,船像脱逃的跷跷板任由浪涛抛甩、翻转,我在浪上飞舞,在吊椅上摇荡。在这忽起忽落的海浪上,船也翻滚,浪也翻滚,人也翻滚,让你高挂在空中、风中,随之飞舞了起来!

我用胶带缠紧绳索,动作极为缓慢,尽量拖延在上面的时间。

“怎么了?苏菲,”斯 图舅舅叫我,“有问题吗?贴不住吗?”

“快好了,马鲛——探戈——回音——威士忌(斯 图)。”我说。我本来想加上“大白痴”,但是我由上而下俯瞰,眼里的他显得如此渺小,又矮又皱又有些可怜,所以我吞下了这几个字。

我们捕鱼的成功率是零,真想不通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我倒因此松了一口气,我痛恨杀鱼。

不过,鸟儿经常出现在空中。(它们究竟是打哪儿来的?)它们喜爱我们的诱饵。今天一只海鸥想偷吃诱饵,结果反被钓线缠住。科迪演出一幕戏剧性的英雄救美,他将鸟儿拖上甲板,解开缠住翅膀的钓线,温柔地将它放回水面。

“拜——拜,小鸟儿。”科迪目送它漂游而去。

昨夜和今早我们还 看见三只海豚,它们忽而跳跃,忽而潜水,玩得不亦乐乎。

“哈罗——罗——罗,达令!”科迪跟他们打招呼。

我喜欢海豚。我觉得它们像是信差——为我而来。

上午的太阳没有维持多久,现在又下起雨,滴答,滴滴答,滴滴滴答。晚上又遭遇浓雾,但风势非常顺畅。

昨夜在浓雾中,我和布赖恩在雷达上搜寻,看见两个光点在我们东北方同时移动。我们猜测是拖船在拖拽货物。在我们东南方三英里远处还 有另一个光点——迅速朝我们前进,我爬上甲板鸣放汽笛,科迪也试图用无线电与那艘船舶联系,可是毫无响应。

真是千钧一发。那种感觉实在难以用笔墨形容,你分明看不见任何东西,但雷达却告诉你有物体朝你而来。你只能干等着被一艘冲破雾霭的大船撞毁。我的心怦怦捶打着,等待那庞大的物体随时现身。

我们打开引擎,准备在那物体距离不到两英里远时改变航向,但那光点突然越过我们。隔了一会儿,又出现五个光点,而无线电依然毫无响应。这情景真教人毛骨悚然,你不禁想象一艘大驳船猛撞上你后浑然不觉地呼啸而去。

斯 图舅舅花了很多时间摆弄仪器,他的结论是我们遇上一场大暴雨,雷达显现的可能是雨点!我们觉得自己好蠢,我们不停地朝暴雨鸣笛,还 想通过无线电与它们联系。

今天船上大伙儿的士气还 不错,但睡眠不足。我想或许是因为我们太疲惫——除了睡眠时间断断续续外,加上身体的疲劳,即使最简单的动作也得费尽周折。就连短短几个步伐都是大工程,像攀岩一样,每次挪动脚步都得小心算计。

我像个九十岁的老太婆,又像跛了脚一般。浪潮一波紧接着一波,每次浪一袭来,你得使尽力气想办法站稳身躯,还 要有随时猛地撞上墙的心理准备。而且,船身摇晃得这么厉害,你根本无法自由站立,稍一松手马上摔得满地打滚。

煮饭更难,虽然炉子已用平衡环架好,但随着船的摇摆,平衡环为维持平衡也跟着扭腰摆臀,食物四处乱飞、泼洒,不一会儿又有东西摔下架子,厨房经常一团混乱。

还 有,吃东西时双手必须随时护住盘子。你也不能边吃边喝,因为你必须先放下这样东西,才能拿起另一样,光靠两只手根本不够用。

睡觉是另一项挑战。你只能零零星星睡几个小时,而噪音始终不断(四周的东西叮叮当当,有人撞上东西,还 有风帆的拍打声,别人的讲话声),每次睡不同的铺位(看哪张床空着),又得担心会不会摔下床;外加心里一边害怕东西从架上飞出来打中你的头,一边又担心甲板上漏水,正好滴湿你的睡袋。

尽管如此,我依然喜欢船上的生活。我喜欢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在风的陪伴下横越海洋。

昨晚,在断断续续的睡眠中,我又做了那个浪潮的梦。潮水高高涌起,越升越高,越爬越陡,像一堵墙似的黑魆魆的潮水在浪顶翻卷起来,有些水滴飞溅到我身上,浪潮向下倾泻,向我逼近,我醒来时张大了嘴,几乎惊叫出声。

我痛恨那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