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邦皮和火车

18 邦皮和火车

今天我正抱怨被困在大马南岛时,苏菲说:“邦皮告诉过我,重点不在于你的目的地,真正重要的是你如何抵达目的地。”

“哦,但我们只是漫无目的地浪费时间,不是吗?”我说。

“怎么会!”她说,“我们来到这座奇妙的岛屿,我们捕过虾,我们挖过蚌,这都是旅行的过程!我们是悠游者!”

我搞不懂她。她能忍受那些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比方捕虾笼——而且兴趣高昂,提出上百万个问题,然后又想拉它、摸它、闻它。让人简直要以为她在监狱里关了一辈子,刚刚被释放出来,迫不及待地想探索这世间所有奇妙的事。

说句实在话,要不是苏菲如此热衷,我根本不认为龙虾或捕虾笼有啥神奇。她嘴上老挂着也许有一天她会成为捕虾人、有一天她会自己造船这样的话。听她说话的口气,你不得不开始幻想也许这种生活也颇为幸福惬意。

相比之下,如果你听布赖恩讲话,这家伙会说冬天一定很惨,又说万一捕不到鱼该怎么办?或是万一船沉了怎么办?

这两个家伙把我搞得头昏脑涨。

我想起另一件事,我觉得苏菲怕水。我觉得。

布赖恩就是不放过苏菲。我们去挖蚌时,她说她曾经跟邦皮一起挖蚌,他们用脚趾挖蚌而不是用铲子。布赖恩马上回嘴:“你说谎。你根本没跟邦皮一起挖过蚌。”

“有。”苏菲说。

“没有。”布赖恩说。

“有。”苏菲说。

我们昨晚打电话回家。真是怪异,我爸打电话给老妈,跟她咆哮了几句才换我听电话。话筒另一端传来微弱的声音,她说:“科迪?科迪,亲爱的,你还 来得及改变主意,你可以回家。”

“我为什么要回家?”我说。我不想惹她伤心,但是她已经开始吸鼻子了。

“妈,”我说,“我没事,我们都很好。爸爸大多在睡觉,所以他很少管我。”

这不是事实,但是她不想听实话。我常想我爸为何邀我上船。他大可自己出来玩,摆脱我一两个月,也少生点儿气。

我突然发现困在陆地上有一件好事:不必听布赖恩哇啦哇啦地教训人。

我们去挖蚌时,苏菲又告诉我们另一个邦皮的故事,内容如下:

邦皮在我这个年纪时,住在俄亥俄河附近。河水非常深,河宽大约一英里。河面上有一条铁轨,只有火车可以上那座桥,而且桥四周都立着警示牌,警告行人不可踏上一步,否则火车来时,桥上的人将无处可躲。

有一天邦皮想过河。他急着到桥的另一端。风呼呼吹着,天空下着雨,他不想多走两英里路到天桥,所以他走上了铁轨。

你应该亲耳听苏菲说故事。你会觉得自己好像跟邦皮一起上了桥,望着脚下的河水,风打到你脸上,雨打到你的颈背,滑进衣服里。

邦皮走啊走啊走上桥,然后他走到半路时,你猜他听见了什么声音?哦,苏菲一说他要走上铁轨时,我早已猜到他肯定会听见某种怪声——他听见了火车声。苏菲形容火车在远处轰隆轰隆响,你可以感到脚下的铁轨震动起来,看见邦皮正回头张望,知道火车随时可能呼啸而来。

他立在铁轨中央,开始向另一头跑去,他告诉自己:“快跑,快跑!”但铁轨上的石头滑不溜丢的,难以保持平衡,更无法快跑!那轰隆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脚下正震动着。火车来了,那黑色的大火车头冲出山腰,朝着铁桥急驶而来。

邦皮心知他不可能及时地跑到另一头,于是他爬上铁架,挤进铁栏杆,挂在桥边。长长的河水湍流到天边,滚滚的水浪夹带着棕色泥沙在他脚下激起旋涡。

火车的轰隆声震耳欲聋,朝他直冲而来,他松开手,向下,向下,掉进滚滚的河水里。

苏菲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她在每个人脸上扫视一遍。

“然后呢?”我们问,“然后呢?后来怎么了?”

“哦,一阵痛苦的挣扎,”苏菲说,“邦皮一个倒栽葱,跌进滚滚的棕色深水中,他想他完了。”

“哦?”我们问,“然后呢?”

她告诉我们邦皮最后急速冲出河面,他很高兴再度看见天空。他仰躺着漂浮了好一阵子,又哭又笑的,任由河水带他往下冲。最后他终于翻转过身体,像个疯子似的疯狂地游着,他游啊游啊游,好不容易上了岸。

回家后,他父亲毒打了他一顿,因为他的衣服不但湿透了而且满是泥泞。而他妈妈则给了他苹果派。

她说完故事后,布赖恩说:“我记得你说邦皮在英格兰长大。”

“我才没那么说。”苏菲说,“我说他在英格兰出生,但很小就离开了。五岁吧,我想。”

“噢!”布赖恩说。

“你对自己的爷爷一点儿也不了解吗?”苏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