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林冲之毒

《水浒传》里很多人物之间都可以用来做比较,我以前把林冲和卢俊义做过一番比较,实际上林冲和武松之间也可以类比,金圣叹点评武松时曾说:武松天人者,固具有鲁达之阔,林冲之毒,杨志之正……武松与林冲很有些相似之处,除了毒,他们还 兼有“算得到,做的彻”等共同点。其实“算的到,做的彻”是一种细说,毒是概括的说法,应该已包含了“算得到,做的彻”等等。

人身上的毒大致有两种来源:一种是因怨生毒。这个好理解,很多人都有过,只是轻重程度不同罢了。另一种是某种品质或追求发展到极端而生毒,任何事物发展到极端就会走向反面而生出毒来,所以,凡事都不可以太过。太好的人也一定会有问题。

例如,脂砚斋说贾宝玉有情极之毒。谁都知道贾宝玉是个情种,他喜欢所有的女孩子,恨不得对所有女孩都好,可结果如何呢?他黛玉却不能娶她,让她含恨而死。他娶了宝钗却不她,让她郁郁一生。他喜欢晴雯,晴雯何尝不是因为她被治死的。我们也常常在电影电视里看到,有些人因为对这个太有情便对另一个太无情,这皆是情极之毒。

《水浒传》里武松因为太过于追求完美也生出了毒,这一篇先说林冲之毒。

林冲与武松身上的毒有相似之处,但也不尽相同。林冲的毒多半是因怨而生。林冲善于忍耐,读林冲的故事,让人觉得憋屈,因为他总在忍气吞声。高衙内调戏林子,他一忍再忍。王伦给他小鞋穿,他也是一忍再忍。忍耐的过程也是怨气积累的过程,怨气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会生出毒来。他每次杀人都是积怨的爆发所致。只所以他做事‘够绝够彻’,也是因为积怨爆发的冲击力是很大的。

生活中我们也常会见到一些平时老实软弱的人会突然爆发脾气,而且不留余地,因为他们平时忍的太多,虽然不一定会杀人,但小说是生活的提炼和升华,往往会把生活中的故事变形或夸大,这样会有更强烈的警醒的作用。

林冲在杀王伦之前说了许多话,他平时并不是个太多话的人。他说的话是清晰的,有条理的,给出了充足的杀王伦的理由,这说明他是冷静的,他并未因冲动而失去理智,这也是他有别于普通人的地方,因而被金圣叹评为“上上人”。

金圣叹说林冲“算得到,做的彻”。如果不是“做的彻”,便没有火并王伦的事了。如果不是“算得到”同样不会有火并王伦的事,为什么呢?

在火并王伦这件事上,我相信大多数人都能看得出来吴用利用了林冲,但是吴用利用林冲,林冲是不是就不知道呢?也未必。他为什么就不想想反过来利用吴用一伙除掉王伦呢?这其中也存在几个问题。第一,倘若林冲要利用吴用,以吴用的智术,他很可能利用不了。倘若利用不了,反而被对方识破树敌,有了戒心怎么办?其二,晁盖一伙的实力显然大过王伦许多,即便林冲不火并王伦,吴用一定也有其他办法解决王伦,到那时林冲反而会被排斥,他会比在王伦手下更难过。所以权衡利弊,火并王伦对林冲来说都是势在必行的。被利用有什么不好,他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同时还 获得了晁盖一帮人的敬重和信赖,他终于给自己争取到了一个相对好一些的生存环境,也就是说‘火并王伦’会带来什么结果,林冲大致心里有数的,他并不糊涂。这件事足以证明林冲是个心里有算计的人。

林冲于计算,还 体现在当众休妻这件事上,他只所以当众休妻依然是对结果有过估算,只可惜他低估了高俅的狠毒,他没有想到休了妻依然会被追杀。

另外,‘棒打洪教头’时,林冲对他的体力有相当准确的估算。他知道刚挨过棒疮,一路辛劳,加上董超薛霸的折磨,他的体力是有限的。如果他对自己的体力有足够的信心,他就不会请求‘开枷’了,所以仅仅通过林冲请求‘开枷’这个小细节就可以看出,他对自己的体力也有准确的估算。

我对林冲的认识有个转变的过程,一开始我觉得他就是个软弱的老实人,现在我认为他还 是个于计算,有头脑的聪明人。他还 是个有英雄气概的人。聪明和老实并不矛盾,如果只是软弱老实,何以当英雄好汉之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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