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长江源》作者:吴燕子

组队出发

两年前的夏天,我国长江中下游流域,发生了历史上罕见的特大洪水,冲毁许多良田民居,一时间全国上下齐心协力奋斗拼搏,抗洪救灾,险渡难关,同时人们发出疑问:“长江怎么啦?”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中,带着这样的问题,四川省科学探险协会组织了“中国女子长江源科学考察漂流探险队”,这也是中国第一支女子漂流探险队,它由来自全国各地的11名女队员组成,最大的队员是71岁的刘沙,最小的队员是23岁的鲜红,我也有幸成为11名队员中的一名。

8月21日,也就是洪水刚刚被控制时,我们乘一辆标有考察队全称字样的崭新“依维柯”从成都出发,经松潘穿过若尔盖草原出川,顺109国道经西宁、格尔木,翻过昆仑山口,经过八天星夜赶路,于8月29日到达了唐古拉山脚下的有名小镇——雁石坪。

雁石坪是坐落在青藏公路边上的一个小镇,这个被称为镇的地方,却只有数间客房,几家小饭铺,三间小百货店,一个道班,一个供销社,一个不能盖邮戳的邮电所,但它却是区政府所在地。从这里,我们离开青藏公路“弃车”向西徒步而行,进入长江源无人区。

有关青藏高原

担任我们这支女子科学考察漂流探险队的总指挥是四川省科学探险协会副主席唐邦兴,他是一名地理环境专家,曾十上高原,登过珠穆朗玛峰、唐古拉山等山峰,也是14年前的中国长江漂流探险队的副总指挥。一路上,他经常拿出很专业的地理地形地图,告诉我们许多有关青藏高原的故事。

青藏高原在地质时代第三纪时是一片原始海洋0它是在印度板块与欧亚板块碰撞作用下,每年以0.025-0.03厘米的速度,整体隆起抬升而形成的平均海拔4500m-5000m的高原,是地球上最高的地区,被人们称为继南级、北极之后的“第三极”地带。它北起著名的昆仑山脉,南抵唐古拉山脉,西自乌兰乌拉山,东临巴颜喀拉山。它孕育了现代冰川,高原湖泊星罗棋布,野生动植物资源丰富,人文景观纯朴原始,吸引了中外无数的探险者。据说,最早对青藏高原的自然地理进行探险考察的是瑞典人斯文·赫定,他在1906年由南向北,横穿了青藏高原可可西里地区,并写了著名的《亚洲腹地旅行记》一书。可可西里地区,有唐古拉山脉,有藏羚羊,有野耗牛等野生动物。藏羚羊是世界上生活在海拔最高处的一种羊,它们身上的羊绒很柔软,也很轻,是最优质的羊绒,一件藏羚绒纺织品在国际市场上可以卖到5000美元到17000美元,所以现在藏羚羊越来越少,致使一些环保勇士投入到保护藏羚羊的斗争中,如牺牲的索南达杰,还有绿色江源的组织者杨欣。

沼泽地中的小草

离开雁石坪不久,我们开始感到在这海拔近5000米的高原上行走是很艰难的。首先是高原反应,使人头痛难忍,空气稀薄,我们一步一个气喘。我们的行李都放在租用的牦牛背上,否则我们是无法走到姜古迪如冰川——长江源头的。

高原上沼泽地随处可见。一开始我们没有经验,看似干的、结结实实的地方,使你毫无防范地一脚踩下去,整个身体就将面临陷入无底泥潭的危险。等你使劲将脚拔出,齐脚腕的稀泥巴已将鞋袜打了个透湿,使你一天都不舒服,影响心情。一开始,我们走得小心谨慎,战战兢兢,时间长了我们发现只要有草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哪怕是贴着地面稀稀的几棵小草。因为海拔高、空气稀薄,植物长不高但根部却很发达,能盘根错节抓紧泥土。走着走着,我突然想,我们人走在这样的沼泽地要如此小心翼翼,那么粗笨的牦牛会不会也时时陷进泥潭呢?令我吃惊的是二十多匹牦牛,没有一只会陷进泥潭,它们全会踩在有草的地方,绝对不会误入泥潭。后来我还观察到,藏民放牧的羊群也能安全地走过沼泽地,这使我深深地感叹生命的顽强,以及“适者生存”的道理。

高原上的气候十分恶劣,特殊的地理环境使这里没有一棵树。在来长江源之前,我会无法想像没有树的世界会是怎样的,对于花和树来说,我更喜爱树,树的气质是慢慢形成的,因而树的美不会像花那样短暂随季节之风散得无影无踪。由于高原没有树,使得高原的风光少了秀丽、优雅之美,显得分外的苍茫、空旷、原始。

也由于高原没有树,使我们看到了奇特的景象——鼠鸟同穴。在高原有一种掘土穴居啃食浅草的动物——高原鼠兔,它会让没有窝的小鸟住在它的家——小地洞中。这种动物名为鼠而非鼠,在解剖学上算兔类,属啮齿类动物。我们在高原上发现,许多草场鼠洞密布,破坏了大片的生草层,使美丽的绿草地变成了瘌痢头。鼠兔数量过多,引起草原沙化,同时因为它与牛羊争夺有限的草原资源,也影响了畜牧业的发展。向导欧亚告诉我,造成如此严重“鼠灾”的原因之一,就是高原上的黄鼠狼、狐狸、鹰等兽禽的急剧减少。为了保护草场,他们自己绝不打猎,也阻止外来者的行猎。

行走在江源地区中,我发现有许多草场已沙漠化,我问在江源无人区长大的欧亚,这些草场以前是这样吗?欧亚告诉我们,以前草场很好,转场不用走很远,牛羊就有好草场,现在不行了。从一些资料上和唐邦兴教授处了解到:江源区植被在区系上属青藏高原植被亚区,主要是高山草甸和高原沼泽。草甸植被以莎草科蒿原属占优势。沼泽植被主要有藏北蒿草、花葶驴蹄草等。土壤主要有三种基本类型,以高山草原土为主,还有高山草甸土、大面积沼泽土类等。高原沼泽地面积大,类型独特,呈现出一片鞍形沼泽草丘。但我们看到大片沼泽地已失水而枯竭,草甸退化露出下部沙石,呈现的是一片荒漠景象。这种现象沿河岸3—10km最为明显,并逐渐扩大到丘陵低地,形成较为广阔的荒漠地带。漂灰土在消失,黑毡土和草毡土也处于退化之中,这种土壤退化的侧面反映出气候向干旱方向发展。

江源区分布有大小湖泊几十个。目前这些湖泊的湖水面积普遍在缩小,一些较小的湖泊甚至消失了,一些湖泊沉积露出地表,并高出湖面5-8m,形成湖滨阶地。我们还看到一些沙丘,小丘状新沙地不断产生,正日益发展。

姜古迪如的冰塔林

9月11日黄昏,在风雪交加之中,队员们互相搀扶着高一脚低一脚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姜古迪如冰川。在雪雾之中,它给我第一印象是神秘而不可探测的。从近些天的了解中,我知道各拉丹东雪山是由21座雪山组成的雪山群,它的海拔高达6621米,是唐古拉山的主峰,藏北群山之首,安多·多玛部落的神山。各拉丹东,意为哈达质的矛形佛身,也为“尖尖的山”。在各拉丹东的周围发育有40多条现代冰川,位于其西南侧的姜古迪如冰川,是众多冰川中最大的一条,长有12.5公里,是由同一个冰雪源地下溢,呈马蹄形分南北两支下伸到海拔5400m和5450m高度。姜古迪如意为狼群出没的冰川地带。

第二天清晨一醒来,就想立刻看到冰塔林。快速地穿上羽绒衣裤,爬出帐篷一看,啊,昨夜又是一场大雪,雪白的世界静悄悄的。

我向冰川走去,在冰塔林间穿行,好像置身于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宫中,想像的翅膀随着眼前的冰塔、冰柱、冰洞、冰壁上挂冰的流苏而飞舞:这片大地,不知是在哪个年代,从海洋升高成为高原的。这些冰塔林一开始可能是一整座硕大无比的冰体矗立在这里,烈烈的阳光和呼呼的风成了雕刻艺术家,千万年来缓慢而从不懈怠地雕凿着、切割着,冰体便一点一点地改变了形态,成为眼前这番挺拔的、敦实的、奇形怪状的、蜿蜒而立的千奇百态。我盼着太阳出来,想好好地拍几张照片。中午过后,太阳终于露出了笑脸,令我激动的是,眼前这片冰世界晶莹闪烁起来,比起先前更是光彩夺目,更加生动壮美。我在冰塔林中留连忘返,一壁冰山横在面前,以为走到尽头,正想返回,发现右侧有一狭小的冰洞,便把相机背在背上爬过去,啊哈,又是一番天地,原来冰塔林就是由无数的“冰庄园”、“冰院落”组成。走着走着,我听到“滴嗒”、“滴嗒”之声,弯腰细找,原来高原上温暖的阳光已使冰体的表面开始融化,顺着下部成滴水流下,点点滴滴汇成涓涓细流,无数的涓涓细流随着地势穿行在冰塔林中,最后汇成一体顺着山谷向前涌去。我感慨这“滴水成河”,我看到了万里长江就是从这里起步。

在姜古迪如冰川,我们有一个重要的考察项目,就是测量冰川退缩情况。

长江源气候严寒而干燥,年均气温低于0℃,日极端气温最低可达-40℃,因而降水量平均只为300mm。随着地球气温普遍升高,长江源也深受影响,最明显的是冰川退缩。据长江河流探险队队长王岩介绍,1986年中国长江漂流探险队来到姜古迪如冰川时获得的冰川资料与1969年国家拍摄的航片相比,冰川厚度减薄,退缩明显,17年中后退150余米。而我们这次看到的冰川同1986年相比,12年中又退后了二百余米,从而得出冰川的退缩速度在逐年加快的结论。同时,我们还发现各拉丹冬雪山的雪线也在不断上升,已升高到海拔5900米以上。这现象足以说明,长江源的气候正在变干,气温在变暖,江源之水也逐年在增长。

这冰的世界是否纯净无瑕?细看那冰体有无数纵横的裂纹、皱褶,再细看这些裂纹、皱褶,却夹杂着一层层泥沙。原来,冰川是一种巨大的冰体,它总是在运动,运动中它会磨蚀山体,夹带着大量的岩石和泥土,随着冰川的融化,这些为数不少的岩石和土壤也随之带到水中,因此,江源之水与我们常说的那句诗——“问君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相去甚远。浑浊的源头水与我脑海中留存的从雪山走来的清澈之水的印象形成强烈反差,使我一时无法接受而黯然神伤了一阵。

我们和先前的源头探险者一样,隆重地立下一块纪念碑,这是一块在成都定制的合金材料碑,一面镌刻了我们每个队员的名字,另一面右上角并排刻有“人类只有一个地球,中国只有一条长江”的字句,中间是“长江源”三个大字,左下角是考察队的落款。立完碑后我们开始寻找第一个漂流长江的勇士尧茂书立的碑,没有;作为当年中国长江漂流探险队的队长王岩(是我们这支女子考察队的保护人员)根据记忆寻找中国长江漂流探险队立的碑,也没有……最后我们发现过去立的种种纪念碑都荡然无存,这使我们百思不得其解。还是地理环境专家唐邦兴找到了答案:他说冰川地区地下是冻土层,冻土层是会随气温的变化而消融、而冻结的,因此在冻土层上立碑,就如同在流沙上盖房。如何能在长江源上立下永久的碑石,已成为各位漂流探险者们的一个心愿。去年著名的漂流探险家杨欣委托雕塑家朱成用大理石塑成的一尊“长江源”石碑,据说没有立在冻土层中。

长江源头之争

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长江源头。一路上听唐邦兴教授、王岩、“老鬼”王列诗多次讲起“何为长江源头”之争在学术界影响很大。

此次长江源之行前,我和许多人一样,是从地理书上获知长江的源头是沱沱河,发源于各拉丹东雪山。而我父亲却说他以前从书上看到:长江的源头是在巴颜喀拉山。

由于江源无人区地处青藏高原,地势复杂,气候恶劣,是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从科学家们的多次对源区考察后,知道在长江源区有三条大的支流,即楚玛尔河,沱沱河,当曲河,从广义的角度来讲,长江源区应是包括这三条支流在内的一个较大范围的区域概念。从狭义的角度来讲,那便是各拉丹冬雪山、沱沱河沿岸。

国家正式宣布的是沱沱河为长江源头,其理由是在长江源区的三条支流中,数沱沱河最长,因为古人也说:“河惟远为长。”但有些地理学家认为,源头该是当曲河,理由是:当曲河的水流量是沱沱河的3倍,流域面积是沱沱河的1.7倍。更有人提出,沱沱河的长度是把它的发源地姜古迪如冰川的长度计算在内的,如果去掉冰川长度,当曲河比沱沱河还要长3.7公里。因此也有人提出了“双源学说”。

据说河流的水源有多种形式,除冰雪融化雨水补给之外,还有一种就是地下水补给,当曲河的源头是一大片沼泽地,大片沼泽地正是由丰富的地下水所形成,看来同为长江水,却还有出处、方式的不同。

争议归争议,在权威部门没有作出新的全面调查之前,由国家正式公布的沱沱河为长江源头的地位是无可争辩的。

江源漂流

9月13日,西方人的不吉利日子,也许是真的。这是我们漂流的第一天。吃过早饭,我们开始忙着给橡皮船打气。江源的水流量不光随着季节变化,也会随着日落日出变化,下午的水会比上午大许多。中午12:30分我们正式下水。水很浅,船浮不起来,更不能载人,我们只得拉、拖、抬甚至背着船走,直到下午5点多钟,我们才坐到橡皮船中正式漂流。由于河水流量不大,支流较多,也由于我们第一天漂流,没有划船的经验,橡皮船经常搁浅,我们也常要跳进刺骨的冰水中拉船,羽绒裤全部浸透,鞋里灌满江水。我们顾不得冷、饿,奋力划船,必须在天黑前赶到宿营地——玛曲河谷。天渐渐黑了,而玛曲河谷却遥遥不见踪影,大家有些慌乱,因为有漂流经验的王岩知道夜漂是非常危险的。在完全看不清河道时,我们当机立断,弃船上岸,我们互相挽着手,淌过无数的冰河,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不知道玛曲河谷在哪,也不知道要走多久。所庆幸的是这天夜晚没有下暴风雪,否则我们队员中很有可能就会冻死一两个。正当我们感到快要坚持不住时,前面几点亮光在移动,原来是大本营的人出来寻找我们。大家都很激动,像久别的亲人一样拥抱在一起,当我们回到宿营地时,已是子夜时分。

在漂流中,我们遇上了许多险情,但也有独特的乐趣,过足了漂流探险的瘾。我们经历了大雪封河;也曾有五只狼围住我们的帐篷;我们的橡皮船走进了网状的水系中,在天黑时与队伍无法会合,孤零零地度过一夜;我们发现了野葱,腊肉炒野葱的美味永久留在记忆中;我们还在长江第一弯处钓到了十多条江源鱼和双唇鱼,吃得几个队员上吐下泻,有人说是“高胆白中毒”(从没听说过);我们还到江源人家去做客,在藏民的帐篷中过夜;我们看到了藏羚羊、雪猪,还有高原上的鹰;更叫绝的是,我们看到了一片烈焰般的红草地。据说红草地并非草而是柳树,相传树神派了许多树来到青藏高原,都因气候恶劣,无法生存而死去。最后树神把希望寄托在生命力很强的红柳身上,红柳勇敢地接受使命,但也提出了要求,让它在地底下伸长。树神答应了,红柳不负重望,在高原上扎下根来。它的根系很发达,最长的可达2米,我曾在河滩上发现了一根死去的红柳根,根部四散分开,在沙地上形成了美丽的图案,我用相机拍了图片,并小心地取走它,希望把它带回家中,向我的朋友、家人展示它的美丽,讲述它的故事。也许它已用尽力气,经不起旅途的碰撞,变得支离破碎。也许它不愿离开这片土地,我便把它放进江源河水之中,顺水漂去。

9月26日,探险队里已没有任何食品,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队员们已饿了一天,沿路的风光依旧美丽,但我们没有心情观赏,眼睛只是直直地往前看,盼望着能看到沱沱河大桥。下午我们先看到很远的山坡上有甲壳虫般大的汽车,很快我们又看到岸边的电线杆,随后我们终于看到望眼欲穿的沱沱河大桥,大家一阵欢呼雀跃。

走陆路的一队人马早两天先到达沱沱河大桥,总指挥唐邦兴在桥上向我们挥手致意,迎接我们的胜利而归。

我们在沱沱河兵站的后门处上岸,受到一群军人的欢迎。安排好行李后,我们立即冲到路边的一家“重庆饭馆”倒上啤酒,为我们安全返回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