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树

有一天,村口的树忽然开出了粉红色絮状的小花。那时我还小,树太高,只能捡地上的落花来玩。小触须由花托发散出来呈扇形,没有香味,但每一条都很端庄。上面有许多小虫,我吹了半天才敢把花朵放进口袋。

那会儿,我还没遇见史铁生,不知道它就是合欢树。之后的生活让我与那端庄的念想断了联系。到了高中,我发现学校里长着许多类似含羞草叶子的大树。我脑子里只记着那花的样子,叶子却没什么印象,但心里总有个念头,它不断告诉我,这就是从前的树。

一位老友送我一本《我与地坛》,“合欢树”这几个字,像把钥匙轻敲我的心锁,它小心翼翼,始终不敢尝试插入锁眼,一种微妙的声音荡起涟漪,把我的记忆悄悄引向儿时的村口。

外面的世界很大,我很忙。我没有特意花时间去追问这无关痛痒的呼唤。一直等到我把《我与地坛》看完,那时“合欢树”一词又在语文课上被再次提起。我捺不住了,那种感受是:上帝给我送来一个新娘,她就坐在我的面前,我伸手就能掀开她的盖头,我只要伸手,就能目睹她的全容。终于,我在百度里输入“合欢树”,搜索结果跳出来,是那粉红色絮状的花朵。一时间我竟找不到措辞,只能引用“江声浩荡,自屋后上升,它破空而来,一下子击穿了我。”来形容心情。它是熟悉的粉红色,熟悉的扇形,一如六年前的端庄。它在我眼前汹涌起来,将我包围,一股不可名状的洪流涌入我的大脑,我享受那种放下防备,接受入侵的充实感。我不知道为何会感动,许是《秋天的怀念》倾倒出我太多的眼泪。

去年冬天,教室边上的合欢树被砍了一棵,我伏在栅栏上看着灰褐色的木桩,心想:“两棵树相伴多年,一棵突然死去,另一棵会不会伤心,来年它会不会放弃发芽的念头。”那个季节我每天都去看它,为它担心,可我又安抚不了,只能暗自为它祝福。立夏了,我才突然反应过来,它已经绿荫葱葱,枝条越过栅栏,刚好可以搭在我的肩上。原来是我自己,被冬日的严寒吓得不敢吹向生命的号角。

现在是五月,母亲节的合欢还没有开出花朵。但它每一小片叶子都拨动着我生命的琴弦,那琴声忽而悠扬,忽而高亢,又忽而销声匿迹。在烦闷时,我会站在某个窗口,看街灯把树枝投影在墙上。想着,这墙是一卷胶卷该多好,那就能记录它在风中摆动的每一个姿态,而且不会惧怕时光的黯淡。这是人与树的特殊化学反应,一幕幕地转动,安抚着我这幼稚的孩子的心。

时间的齿轮又在碾碎掌心的记忆,我没说要去忘记合欢,也不故意深刻合欢。我知道我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不管走去哪里,总有一天我会再次与它相遇。那絮状粉红色花朵,永远开在从前的村口。它不会走路,而我将踏遍四面八方,最终又会回到那个出发的地方,面对合欢树曾经站立过的土地,我将铺开我所有的路途,带她看看孩子辈走过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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