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车

树还没有开始落叶,天却早已入了秋,往日和煦的微风变得像刀剑一样冰凉。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冷雨,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到了你,不顾母亲的阻拦把你从车库深处拖了出来。你是那么狼狈:车身沾满了灰,车头断了半边,后胎也变得干瘪无力。我扶着仅剩的半边车把,走到小区门口的修车铺,将你的全身都修补了一番。

我骑着你去了常和父亲散步的小路。路很长,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在这秋凉四起的日子里,心中的落寞满溢而出。我望了望身下的你,屏息凝神,仔细地想着。

你有多大了?

好像比我大。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年轻。记得那天,父亲推着你走到我跟前,笑着问:“这车怎么样?”那时,发亮的黑漆把你衬得身姿挺拔,纯白的车筐像是勇士的盾牌,配上车支架银色的利剑,你俨然成了古罗马的黑骑士。我赞不绝口,父亲便欢喜地带上我和你一起兜风。

后来,我上六年级了,你的车筐却逐渐脱落。我最常看到的便是父亲拿着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你的身体,恐怕弄痛了你。我似乎明白,你每磨损一块,每撞毁一处,父亲的心就像被刀划过那样剧痛无比。可你是那样坚强,狠着心将包裹一一丢弃,只着一件破旧的黑衣上路。终于,你老了。

不经意间,你已变成年过花甲的老人,白盾早已没了,银剑也锈迹斑斑,连手脚也已残缺不全。昔年的黑骑士变成了衰老的守门人,送我上学对你来说也变得越来越吃力。随后进入初中,青春期的不良症状接踵而来,我变得叛逆、偏激,每日因各种小事与父亲争吵。父亲载着我在路上走时,你吱吱呀呀的,似乎在说:“别那么任性,我很累了,陪不了你多长时间。”

没过多久,父亲因病去世,你也随之沉寂,沉寂在装满杂物的旧车库里,像是准备悄悄化为泥土。

不知不觉,长长的路就这么走到了头。尽头处没有树,只剩下一堆枯草,在风中僵硬地来回摇摆。

你说:“我的命与父亲的命是连在一起的。”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春光灿烂时,父亲总爱骑上你载着我一起去小路上撒欢。

那时候路的两边绿树参天,大大的太阳在头顶上一路相随。一阵风吹过,那些浓密的树叶发出“哗哗”的响声,躲在树叶里的蝉,时不时地叫上几声。树那么绿,那绿意仿佛能滴下来似的,阳光从叶隙间穿过,斑驳陆离,车速不是很快,可是我仍然觉着那些树和光影纷纷向后退去。

我推着车缓缓往回走。我看着你,说:“可不可以替我转告父亲,我是真的很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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