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静寂

阳光下,他那稀疏藏着的几根白发,正闪耀着美丽的光辉。

第七日

“咔哒”,一栋老旧的居民宅里,空荡的楼道中响起一声关门的声音。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转身把门关上。陈旧的木门发出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仿佛马上就要倒下变成一地碎屑。年轻人毫不在意,把门虚虚掩上,慢慢沿着窄小与同样有着沉重年代感的楼梯下楼了。他走得很轻。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惊起一层薄薄的灰尘,正值初春,天气还有些冷,在清晨阳光下,它们飘飞在早晨寂静的楼道,最后缓缓落在年轻人的肩头。

第六日

年轻人长着一张普通的脸,头发青黑,眼睛不是很大,薄薄的嘴唇,属于那种丢在人群中立即就会埋没的类型。但你若是在街头遇见过他,一定不会马上忘记,因为就是这样一个年轻无比的小伙子,身上没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精神与朝气。正相反,他看起来一副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样子,满身透着一股子岁月沧桑的味道——但这也不怪,毕竟真要按实际年龄来算,他也算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了。

事实上,不知为何,他在成长到20岁左右便停止了生长,保持在现如今的模样。而由于几十年来的一系列变故,他和家人也分离了。其实这并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莫过于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异样,一个地方住不了几年便必须搬走,如此一来二去,他身边也没一个特别亲近的人,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着。但正值战乱,这也都是挺平常的事,因此还不需要太过头疼,今天他出门,自然是有事要做。

第五日

前面就已经说过,如今正值战争年代,虽然年轻人所在的城市并不是前线,但这个时候,无论是不是前线城市,战争的阴云都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上挥之不去。年轻人熟练地在街道上穿梭着,快步走向学校——没错,学校。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学校自然依旧在行课,但是其中的气氛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单是充斥着浓郁的求学氛围,不安与躁动在这群年轻人中间浮动着。正值年少,拥有一腔热血的他们都渴望着在此时做点什么来彰显自己的存在。

“小叶!你来了。快过来这边!”踏进校门不久,老师熟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他立马向这声音处走去,恭敬地鞠了一躬:“老师。”

“别说这么多了,进来这边吧。”老人侧身向一个房间走去,回头确认他有没有跟上来。“对于他的事,你怎么看?”说这句话的时候,老人压低了一下声音,仿佛正防备着不要被别人听了去。

“我和以前一样,还是完全不能理解他。”年轻人这样回答,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种惋惜与不解的神情。“以他的水平与资本,好好读完书再出国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既然可以去到一个远离战乱的地方,为什么偏偏要去到前线?他明明知道对于战争他是不在行的,何必为了这些他改变不了的东西浪费时间生命做这些无用功呢?他最后还不是……”说到这里他噤了声,仿佛终于认为自己的话语有点重,毕竟那是他一个以前可以算是挚友的同学,但他还是接着说了下去。“……还不是没改变什么,还把命丢了……”

老教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我们不说这个了。今天叫你来是因为他的信——几个月前写的,在路上出了些事现在才到。我认为……你应该读完后再回答这个问题。

第四日

“……这两个月过得很不好,前线战事太吃紧了。每天都可以看见好多人被望医院里送。扶的、架的、抬的,还有不少缺胳膊少腿的。战争真的要在这里才能最深刻的体会到。那么我们为什么非要打仗呢?……你以前说得对,我在这里确实不能发挥什么重要的作用,但我想到你,你总是那么冷静。无论如何都可以理性地分析看待事情,不会如我一般感情用事,现在缺的就是你这种人才,更何况你的学历也很高……但这同样是你的缺点,你太理性了。这个时候了,像我这种不能发挥很大作用的人都已经来到了这里,我还看见了许多和我一样的学生,大家都想要做些什么……做些什么,我们又能够做多大的事呢?直接上战场也是拖战士们的后腿,也没什么社会影响力,可以做些什么呢?……我一直觉得你很适合做领导,如果你能来,我们也许就不会这么无措了。我给他们讲过你,他们也都特别敬佩你,你来的话,我们一定可以干出点什么来的,我相信这一点……“

第三日

“我们为什么要战争呢?我想我应该永远无法完整的回答这个问题。就像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执着地来到这里,当时的我也许并没有想这么多,但是真的来到此处才发现个人的无力。我开始还会想念你说的我以后如果出国会有的生活,应该很美好吧?不用忍受战乱,不用为生命担忧,每天都是舒服的日子,但那真的是生活吗?或者说,我的生活?……我还是不太明白我能做些什么,但是我想这场战争是必要的——或者说,这根本不是战争,这就是生存,我能做的就是努力突围。我来到了这里,我跨出来了,虽然结果并不像想象中美好,但我的的确确地跨出来了……这是我的生存,也是我的生命,我想我就算保守地在你描述的舒服的生活中安定的老去,也不会真正的拥有生命。“

第二日

他们以前是同学,因为上战场年轻人一直对他成绩与成就的敬佩,因此也还算熟悉。当他知道他要上战场时,就曾理性的为他分析过得失,劝他不要去白费力气。但思虑再三,这个热血的青年还是踏上了开往前线的火车。

那是一年多前的事。而几天前,学校收到了他的死亡通知。

……

“怎么样?其实我挺犹豫要不要给你看的,毕竟人已经走了,给你看这些也没多大的用处,还平添悲伤。”老人看着认认真真把信揣起来的青年,继续说“他觉得你一定可以领导他们,我也觉得你真的比他更适合战场。说真的,小叶,你有时候就是太过理性了——或者说,你太保守了,完全没有一个青年人该有的样子。”

第一日

“老师,您说得对,我确实太过保守了。”认真把信收好后,他看着老师,甚至露出一个笑容,“现在我明白了,我以前只是害怕而已,怕我跨出这一步,我就回不了头;怕我万一走错一步,便会受到别人批评;怕我若是在痛苦中老去死去,无人记得我的情况——那真是太可怕了。为何不对自己好一点,让自己在舒舒服服中活着呢?”

“是吗?你这样想?”

“以前确实是这样坚信的。但是现在也许会改变一下了。”他转身推开了门,清晨的阳光照进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新生的金色中,而在此刻,他的身上终于有了一点和外观年龄相符的气质,“人生有时就是要痛苦才能获得啊,舒服与保守的确无法使我真正的拥有生命。”

老人笑了起来:“那你准备怎么办?”

阳光笼罩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也许是笑了:“那就让我跨出这痛苦的一步吧。他不是告诉我了吗,这是我的生存啊——这就是我的生命。”

然后他走了出去,消失在一片春日的美好阳光里。

尾声

我发现那位老人是在公园。

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微微眯着眼睛,微笑着晒着太阳。初春还有些冷,偶尔的一阵阵寒风裹挟着嫩芽的芬芳。阳光落在他的白发上,反射着晶莹的光芒。外表看是一位普通的老人,但他身上总有一种奇怪的气质让我不得不注意到他。但细细观察后又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于是我准备转头继续忙着自己的。

那位老人在这时起身向这边走来,看样子是要出公园。经过我时,我听见他赞叹似的声音:“真是个好天气啊。”

真是位奇怪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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