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有轨电车

埃米尔真想跑到那个家伙面前,大喝一声:“把钱给我拿出来!”可是看样于他不会这样回答:“可以,我的好孩子。这是你的钱。我再也不这样干了。”事情可没这么简单。日前最最重要的是,别让这个人从眼前溜掉。

前面走着一个又高又胖的女人,埃米尔便躲在她背后,一会儿往左边瞧瞧,一会儿往右边看看,使劲盯住那个家伙,生怕他走着走着突然溜跑了。

这时候,那个人已经到了车站大门口,停住了脚,往周围看看,又望了望背后过来的人,好象在找谁似的。埃米尔紧贴在那个高个儿女人的背后,越走离那个家伙越近了。现在该怎么办呢,马上他就要从那个家伙身边走过,这样一来,秘密就要暴露了。这个女人会不会帮埃米尔的忙呢,看来她肯定不会相信他的。小偷也许会说:“对不起,我的太太,您到底是怎么啦?我有什么必要去偷小孩子的东西呢?”假如他这么一说,大伙就会把眼光盯着埃米尔,嚷嚷起来:“真是不要脸!竟敢污蔑大人!不,今天的孩子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埃米尔想到这里,气得牙齿咯咯作响。

幸好这时候那家伙扭头朝广场走去了。埃米尔闪电般地跳到门后边,放下箱子,透过格栅玻璃窗向外看。真可恶,他的胳膊疼起来了!

小偷慢慢地过了马路,又回过头来看了看,就泰然自若地往前走去。这时,从左边开来一辆一百七十六路电车,车靠站了。这个家伙想了想,就上了前面那个车厢,在一个靠窗的位子上坐下来。

埃米尔马上提起箱子,弯着腰经过闩口,沿着大厅从另一个门上了大街。

当他从后边赶上拖车的时候,电车正要开动。他把箱子往上一扔,就上了车,然后把箱子推到一个角落里,自己站在箱于前面,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算追上了!

现在该怎么办?万一那家伙半路上跳下去呢,这钱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我可不能提着箱于也跟着跳下去呀,那太危险了。

啊,汽车真多呀!它们从电车旁飞快地开过去。汽车按着喇叭,尖叫着,车身左边或右边的红色指示灯一亮,就拐弯了;后面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地开过来。真吵得慌!人行道上也这么多人!四面八方都是电车呀,畜力车呀,还有那双层公共汽车!每个街角上都有人卖报。你看那玻璃橱窗多么漂亮,里边有花、有水果、有各种各样的书,还有金表、衣裳和丝绸衬衫。到处都是老高老高的大楼房。

这就是柏林。

埃米尔真想安下心来好好地看看,但是他哪有这样的闲工夫呢。前面车厢里就坐着偷埃米尔钱的那个人,他随时都有可能下车,在人群中溜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完了。要是他混在后边的人群车堆里,就再也找不着他了。埃米尔把头伸到窗外看看,假若那个家伙已经跑掉了,怎么办呢?

就剩自己一个人坐在车上继续往前走,既不知道为什么要乘车,也不知道要乘到哪儿去。而这时候姥姥正在弗里德里希大街车站的卖花亭那儿等着他,哪里会想到她的外孙子正乘着一百七十六路电车逛柏林城呢,而且还带着一肚子的忧愁。咳,真气人!

电车第一次停车了。埃米尔使劲盯住前边的车厢。可是这一站没有下车的,只有许多上车的挤进来。上来的人从埃米尔身边经过。有一位先生骂了起来,因为埃米尔把头伸出去挡了他的道。

“你没看见这么多人要上车吗?”这位先生气呼呼地嘟嚷着。

站在车厢中间的售票员拉了一下绳子,铃就响了。电车又开了。埃米尔回到原来的角落里,一会儿被人挤一下,一会儿又被人踩一脚。他突然想起:“我身上一个钱也没有!要是售票员过来,我就得买票。要是不买票,他就会把我扔出去。那我也就甭指望把钱追回来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惊。

他看看周围的人。心想,能不能拉拉哪一位的衣服说:“劳驾,请您借给我点车费!”唉,一个个都是那样地板着面孔!有一个人在看报。另外还有两个正在谈论着一起重大的银行盗窃案。

第一个人说:“那些家伙还真挖了个地道呢。他们就钻进去了,把所有的保险柜洗劫一空。估计损失有几百万。”

第二个人说:“但是很难断定,柜子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因为租用保险柜的人并不需要对银行说明,里边都锁着什么东西。”

“那就会有人说,他在里边锁着价值十万马克的金刚钻,而实际上里面只有一堆没有用的票子或者一打镀银匙子。”第一个人刚说完,他俩就都笑了起来。

“我的情况大概也差不多,”埃米尔伤心地想着。“我对人家说,格龙德偷了我一百四十马克。谁也不会相信我的话。况且,那小偷也一定会说,我是在胡闹,或者说仅仅偷了我三马克五十芬尼。真他妈的倒霉!”

售票员朝车门口走来了。他走到车门口大声问道:“谁还没买票?”

他撕下一张张白色的长纸条,用票钳往上边打了许多眼儿。站在车门口的人把钱交给他,就得到了车票。

“喂,你呢?”售票员问埃米尔。

“售票员先生,我把钱丢了,”埃米尔回答说。因为就是告诉售票员,自己的钱被偷了,他也不会相信的。

“钱丢啦?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你现在要到哪儿去呀?”

“这..这我还不知道,”埃米尔给结巴巴地说。

“好吧。那你就在下一站下车,先想想你要到哪儿去吧。”

“不,这可不行。我必须留在车上。售票员先生,您行行好吧。”

“我叫你下车,你就下去。明白了吗?”

“请您给这孩子一张车票吧!”这时,刚才看报的那位先生说话了。说完,他就把钱交给了售票员。售票员给了埃米尔一张车票,还跟那位先生说:“您不知道,每天有多少孩子在这儿上车,还要骗人,说他们忘了带钱。等一下了车,就嘲笑我们上了当。”

“这个孩子是不会嘲笑我们的,”这位先生回答。

售票员又回到车厢中间去了。

“先生,非常非常地感谢您!”埃米尔说。

“不必客气。”这位先生说完就看他的报纸去了。

电车第二次靠站了。埃米尔探出身子,看看那个戴礼帽的人下车没有。

但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我可以问问您的地址吗?”埃米尔对这位先生说。

“问它干吗?”

“等我有了钱好还给您呀。我要在柏林住一个礼拜,我会去拜访您的。

我叫埃米尔?蒂施拜因。是从新城来的。”

“不用还了,”这位先生说,“车票当然是我送给你的喽。还要再给你点钱吗?”

“不要了,不要了,”埃米尔斩钉截铁地说,“你给我,我也不要了!”

“随你便吧,”这位先生说完又接着看报去了。

电车开了一站又一站。当开到一条漂亮而又宽阔的大街时,埃米尔看了看路牌,上边写着:皇帝大街。他乘着电车往前走,可就是不知道上哪儿去。

在前面的那个车厢里坐着一个小偷。也许车上还有小偷呢。没有人来关心埃米尔。一位素不相识的先生虽然送给了自己一张车票。可是他现在又在看报了。

柏林城这么大,而埃米尔却这么小。没有人想知道;他为什么没有钱,他为什么不知道,该在哪儿下车。柏林有四百万人口,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关心埃米尔。谁也不想知道别人有什么苦恼。每个人对自己的苦恼和乐趣还关心不过来呢。即使有人说一声“唉,我真替你遗憾,”那也和说一句“去去去,别来打搅我!”没什么两样。

以后该怎样办呢?埃米尔心里很难过。他觉得自己非常非常的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