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

加拉尔陀认出他来了。他是小羽毛。

土匪实现了诺言,毫不畏惧地到可能有人认识他的一万二千个人中间,向剑刺手问候来了,剑刺手感到高兴,他感谢这一种信任他的表示。

加拉尔陀惊奇着他的蛮勇。居然到塞维利亚来,走进斗牛场,远远地离开了容易保护自己的山地,没有他的两个伙伴,马和马枪的帮助,目的就是为了看看他怎样杀雄牛!在两个人之中,究竟谁更勇敢些?

并且,他想到自己在田庄里,是在小羽毛的掌握之中的,要过农村生活,也只有跟这个非凡的名人建立友谊关系才有可能。的确这条雄牛必须奉献给他。

他对镇静地看着他的土匪微笑了一下。他脱下斗牛士帽,向喧哗的人群叫嚷,眼睛可是盯着小羽毛。

“把雄牛奉献给您!”

他把他的帽子抛进看台,上百只手伸出来,争夺这一件神圣的寄存物。

加拉尔陀向国家做了个手势,叫他用恰当的披风舞动把雄牛引到他旁边来。

剑刺手展开了红布,那牲畜深深地喘息着攻击过来,在红布底下冲过了。“呼啦!”被他们的老偶像重新迷惑住的人群吼叫了,准备把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看做值得赞赏的了。

他在距离他几步的人群的喝彩声中,继续用红布在雄牛身上做了几次掠过,跟他距离很近的人们,都在劝告他。“加拉尔陀,小心呀!那雄牛还劲头十足。不要在牲畜和障墙之间盘旋。最好留一条容易脱身的退路。”

格外热情的一些观众用大胆的劝告鼓励他的胆量。

“干吧,用出您的剑法……着!一个剑刺就把它收拾了。”

但是牲畜太大了,任何人想收拾它都是靠不住的。雄牛被近旁的死马激起兴致,老是回到死马那儿去,仿佛那使人作呕的马肚子的臭气已经使它陶醉了。

雄牛又攻击了一阵以后,被红布搞疲乏了,站定不动了。那匹死马正在加拉尔陀背后。这是一个很坏的位置;但是他在许多次恶劣得多的情境里也胜利过呀。

他打算利用牲畜现在的静止。群众也鼓励他行动。站在第一排的人们,为了想看清这紧要关头的最细小的一个动作,都靠着障墙探出上半身来,在这些人中间,他认清楚了,有许多个开始背弃他的平民斗牛迷,现在,由于他尊重向阳观众的表示感动了他们,又在替他鼓掌了。

“利用这个机会,勇士……给我们看看真实活儿吧……干脆地扑上去呀。”

加拉尔陀略略转过头来向小羽毛致敬,小羽毛还是笑眯眯地把他的月亮脸搁在短大衣上的胳膊上。

“奉献给您,伙伴!

他侧过身子,把剑指向前方,对雄牛扑去;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他觉得,大地仿佛在脚下震动了,他被扔得远远的,斗场仿佛倒塌在他身上了,周围的一切都漆黑了,四周卷起一阵猛烈的风暴。他的身子从头到脚痛苦地颤抖着,仿佛裂开了;他的头盖骨嗡嗡响着,似乎已经炸碎了;临死似的痛楚绞紧了他的胸膛……接着他对于那些并不存在的事物也意识不到了,于是他倒进了黑暗的无穷无尽的空虚里……

那雄牛就在他扑上来杀它的一瞬间,因为对于躺在他背后的马感到兴趣,竟出乎意外地对他冲过来。这是一个猛烈的冲撞,使得那浑身穿着绸缎和金绣的人在它的蹄子下打滚而且看不见了。牛角并没有刺中他,但是那打击是可怕的,毁灭性的;牲畜的头,角,整个的额角撞在人身上,就像用骨头做的大锤打下来一样。

那雄牛只注意到马,正想再向它进行攻击,觉得蹄子底下有点障碍,就转过身来攻击这躺在沙上的灿烂的傀儡。它用角挑起了他,摇耸了几秒钟,就把他扔到几步以外,然后它再第三次转过来攻击这不省人事的斗牛士。

群众因为事情发生得这样迅速都愣住了,带着紧张的心一直不声不响。雄牛一定要杀死他了!也许他已经死了!……忽然全体群众的一阵狂叫打破了这令人烦躁的寂静。一件披风展开在牲畜和它的牺牲者中间;一双强壮的手臂差不多把飘动的布钉住在牛头上,打算用披风蒙住雄牛的眼睛。这是国家,他受了绝望的推动,向牲畜冲去,情愿自己让牲畜触倒,来救他的大师。雄牛被这新的障碍搞昏了,就转向新障碍,把那倒下的人撇在后边了。短枪手夹在两只牛角中间挥着披风向后退跑,不知道怎样才能摆脱这致死的境地;但是他还是感到满意,因为他已经把雄牛引开,远远离开加拉尔陀了。

群众被这新的事变吸引住了,差不多忘掉了剑刺手。国家也要倒下来了;他不能够从两只牛角中间脱逃出来了;那牲畜逼着他走,好像他被缚住了似的。男人们叫嚷着,仿佛他们的喊声能够帮助那被追逼的人似的;女人们啜泣起来,转过脸儿,搓着她们的手,终于短枪手利用了雄牛低下头来触他的一刹那,从牛角尖上溜到一旁,那雄牛还是盲目地向前冲,角尖上挑着那件撕碎了的披风。

紧张的情绪爆发成为震聋耳朵的鼓掌声。喜怒无常的群众只是由于危险的一刹那的印象替国家喝彩。这是他一生里最光彩的刹那。群众因为忙着替他鼓掌,差不多没有注意到加拉尔陀的不省人事的身体,脑袋倒挂着,由几个斗牛士和斗牛场仆役抬出斗场去了。

这一天晚上,在塞维利亚,大家净是谈论加拉尔陀被雄牛触倒的事情,这是他几次事变中最坏的一次。同时,许多城市里发行号外,全西班牙的报纸报导了这次遭遇,附加着长长的解释。电报向四面八方拍发,恰像一位政治界名人刚刚成了谋杀的牺牲品一样。

可怕的消息飞返了蛇街,加上了南方人特有的想象力的渲染。可怜的加拉尔陀刚才死了。报告消息的人说,他在斗场治伤所看见他睡在床上,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手里捧着十字架,所以这消息一定是真的。另外一些人传来了不那么悲惨的消息,他还没有死,但是随时都可能死。

“他的全部内脏都扯开了;他的心,他的腰子,一切!那牲畜把他的身子刺得像一个筛子。”

警察围住了斗牛场,禁止急于想知道他的情况的群众成群结队地闯进治伤所。斗牛场外边聚集着极多极多的人,向每个出来的人探问受伤者的情况。

国家出来了几次,还穿着彩装,皱起眉头,现出怒容,因为把大师运回家去所需要的一切还没准备好。

群众看到短枪手的时候,就忘掉了受伤者来祝贺国家了。

“赛白斯蒂安先生,您干得非常精彩。要是没有您,那就糟啦!……”

但是他拒绝了颂扬。他干的事情有什么价值呢?毫无价值……胡说八道。现在最重要的是那可怜的胡安的情况,他正在治伤所里跟死搏斗。

“那么,他怎样啦,赛白斯蒂安先生?”有人问他,重新关心起加拉尔陀来。

“很坏。他刚恢复过知觉来。他的一条腿断成碎片了;牛角刺在胳膊下边,别的我不知道!……这可怜人在我看来像是我自己的圣徒……我们要把他搬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