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3

在中午的炎热里,偶尔有一辆带长凳的马车,由一匹老马拉着一跳一跳地经过这里,穿罩衣的车夫总是向这些摆在桌上的美味佳肴投来羡慕的目光。

在木匠家里,快活之中有点拘谨,上午的激动尚未完全消失。只有里韦神饱满,开怀畅饮。戴利埃太太不时地看看钟点,因为要想不连续停业两天,就要赶上3点55分的火车,傍晚时分可以回到费康。

木匠千方百计地想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把客人们留到第二天。但是太太绝不让他分心,有关生意的事她是从来不闹着玩的。

刚喝完咖啡,她就吩咐姑们赶快准备,接着转向她的弟弟说:“你,你马上去套车。”她自己也要去最后收拾一下。

当她又下楼的时候,她的弟媳在等着对她说小女孩的事情。她们谈了很久,却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农妇会耍花招,假装深受感动;太太则把孩子抱在膝上,不作任何保证,只是含含糊糊地答应:我以后会照顾她的,来日方长,再说还 会见面的。

可是车子一直没来,这些女人也没有下楼。楼上甚至传来大笑、推搡、喊叫和拍巴掌的声音。因此趁木匠的妻子到马厩去看车子是否套好的时候,太太还 是上了楼。

里韦酩酊大醉,衣服脱了一半,徒然地试图强暴萝莎,使她笑得直不起腰来。两只“泵”参加过上午的仪式之后,对这种场面颇为反感,所以抓住他的两只胳膊,想使他安静下来。可是拉斐勒和费南德却乐得前仰后合,站在他的两边怂恿他,对这个醉汉每次徒劳的努力都发出尖叫。他怒不可遏,满脸通红,袒胸露臂,使劲摆脱两个抓住他的女人,使出全身力气去拉萝莎的裙子,嘴里嘟哝着:“婊子,你不愿意?”太太却勃然大怒,冲过去抓住她弟弟的肩膀,猛然朝门外一推,使他撞在墙上。

院子里马上传来了他冷水冲头的声音,他驾着马车出现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

大家像昨天一样上了路,小白马又用跳舞般的轻快步伐跑了起来。

在炎热的光下,吃饭时暂时收敛的高兴劲儿又上来了。姑们现在觉得马车的颠簸挺好玩,甚至去推别人的椅子,时时放声大笑,当然还 要拿里韦徒劳无功的企图来开心。

强烈的光使田野像镜面一般耀眼,车轮掀起的两股尘土,在车后的大路上久久地飞舞。

喜欢音乐的费南德忽然请萝莎唱歌,她就快活地唱起了《默东的胖教士》。但是太太立刻制止了她,认为今天唱这支歌不大合适,并且说:“我们不如唱个贝朗瑞(皮埃尔—让·德·贝朗瑞,法国歌谣诗人。)的歌谣。”于是萝莎在迟疑片刻之后选了一首,用她嘶哑的声音唱起了《祖母》:

我的祖母,一天晚上做寿,

喝了许多纯葡萄酒,

她告诉我们,还 摇晃着头:

多少情人,我曾经拥有!

我多么怀念,

我丰满的臂,

我美丽的腿,

可惜时光难留!

然后是太太亲自领着姑们合唱:

我多么怀念,

我丰满的臂,

我美丽的腿,

可惜时光难留!

“这支歌,真棒!”里韦说着,歌曲的节奏使他激动起来。萝莎马上接着唱下去:

“怎么,,您从前不乖?”

“不乖,真的不乖!15岁那年,

我自己就懂得我是多么可

因为我无法入睡,长夜难挨。”

大家一起喊叫似的唱着叠句。里韦用脚拍打着车辕,用缰绳在白马的背上打拍子,马儿似乎也在欢快节奏的激励下奔驰起来,跑得像一阵风,使这些太太在车子里东倒西歪,滚成了一堆。

她们像疯子似的笑着爬了起来。在田野上,在灼热的天空下,在成熟的庄稼之间,她们继续大叫大嚷地拼命唱着。现在每唱一次叠句,小马都要溜一次缰,以疯狂的步伐疾驰一百米,使旅客们乐不可支。

路上不时有个碎石工人站起身来,透过他的铁丝面罩注视着这辆在尘土中疯狂疾驰的、大喊大叫地歌唱的马车。

她们在火车站面前下车时,木匠动了感情:“可惜你们走了,否则我们可以玩个痛快。”

太太明智地回答说:“做事情要看时候,人不能总是玩啊。”这时里韦的头脑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说:“那么,下个月我到费康去看你们。”他露出狡猾的神情,用发亮而猥的目光看了看萝莎。太太忠告他:“好了,要懂规矩,你想来就来,不过别干蠢事。”

他没有回答。听到火车鸣笛,他马上和每个人拥抱。轮到萝莎的时候,他拼命找她的嘴,她却紧闭着嘴唇笑,每次都把头迅速歪向一边躲开他。他把她抱在怀里,却达不到目的,因为他手里的长马鞭很碍事。他一使劲,只是使鞭子在姑的背后乱晃一气。

“去鲁昂的旅客,请上车。”列车员喊道。她们上了车。

一声细长的哨音响过,车头立即汽笛轰鸣,扑哧扑哧地喷出了第一股蒸气,车轮也开始用力地转动起来。

里韦在离开车站的时候,跑到栅栏边上想再看一次萝莎。当满载这种有人情味的商品的车厢驶过他面前的时候,他甩响了鞭子,拿出全身的力气唱着:

我多么怀念,

我丰满的臂,

我美丽的腿,

可惜时光难留!

于是他看到有人挥动着一块洁白的手绢,离他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