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1

1点钟敲响的时候,他们到了木匠家的门口。

她们累得疲力竭,饿得脸色发白,从出发以来还 没有吃过东西。里韦太太急忙把她们扶下车,等她们脚一落地便立刻拥抱她们。她没完没了地吻着她的大姑子,不想放开。大家在作坊里吃饭,因为第二天要请客,所以工作台已经搬走了。

一盘香喷喷的炒鸡蛋,接着是一串烤香肠,加上辛辣的优质苹果酒,每个人都吃得高兴起来。里韦拿着一只酒杯和人碰杯,他的妻子忙前忙后,烧好菜端上来,吃过了再撤下去,在每个太太的耳边低声问道:“菜好吃吗?”竖着靠在墙上的一排排木板,扫到角落里的一堆堆刨花,散发着刚刨过的木头的清香,这是木工房的气味,是沁人心脾的树脂气息。

她们要看小姑,可是她在教堂里,要晚上才能回来。

于是大家出去到附近走走。

这个村庄很小,一条大路从中穿过。这条唯一的道路边上排列着十来间房子,住的是本地的商人、肉店老板、食品杂货商、细木工匠、咖啡馆老板、补鞋匠和面包师傅。这条所谓的街道尽头有一个教堂,它的周围是一个狭小的公墓,门前种着四棵巨大的椴树,枝叶遮蔽着整个教堂。教堂是用切削的燧石建造的,没有什么风格,顶上有一个用石板盖的钟楼。教堂那边又是原野,一簇簇树丛里就是农场。

里韦虽然穿着工作服,但是出于礼节,还 是挽着姐姐的胳臂庄重地散步。他的妻子被拉斐勒的金光闪闪的裙子迷住了,走在她和费南德之间。矮胖的萝莎小跑着跟在后面,旁边是母鸡路易丝,以及由于跛行而累得要命的跷跷板弗罗拉。

当地人都走到自家门口,孩子们也不玩了;一块撩起的门帘后面露出一个戴着印花棉布软帽的头,那是一个拄着拐杖、几乎已经失明的老太太,她像见到一支仪式队那样划着十字。每个人都久久地目送着这些城里的漂亮太太,她们从那么远的地方来,是为了参加约瑟夫·里韦的小女孩的初领圣体仪式,人们因此对木匠都无比尊重。

走过教堂门口的时候,她们听见了孩子们的歌声,是尖利的童声向上天高唱的一支赞歌。可是太太不让大家进去,以免打扰这些可的孩子。

在村里转了一圈,并且列数了主要的地产、田地的收益和家畜的数量之后,约瑟夫·里韦又把这群女人领回家来安排过夜。

由于地方很有限,她们只能两人住一个房间。

这一次里韦要睡到作坊里的刨花堆上去,他的妻子让大姑子睡在自己的上。费南德和拉斐勒一起睡在隔壁房间里,路易丝和弗罗拉则被安排在厨房,地上放着一个垫。萝莎独占楼梯上面的一个黑乎乎的小房间,对着一间窄小的阁楼,领圣体的小女孩今晚就要在阁楼里过夜。

小女孩回到家的时候,受到一阵雨点般的亲吻。所有的女人都想抚她,既是出于表露感情的需要,也是由于假装存的职业惯,这种惯曾使她们在火车上都去吻鸭子。每个人都把她抱在膝上,抚弄她金黄色的秀发,在阵阵强烈和本能的感情冲动中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孩子很乖,虔诚之至,就像经过赦罪仪式后变得无动于衷一样,耐心地沉思着由她们去摆布。

大家折腾了一整天,吃完晚饭早早就睡觉了。小村庄笼罩在田野上无边的寂静之中,这种寂静几乎是肃穆,是一种安详平和。沁人心脾而又包容宇宙的宁静。院里的夜晚总是闹哄哄的,女们都已惯,因此在沉睡的乡村中都因这种无声的安宁而难以入眠。她们的皮肤一阵阵颤栗,不是因为冷,而是由于内心的不安和惶惑所产生的孤独。

好像是为了防止来自大地的安静而深沉的睡意,她们一上就两个两个地紧抱在一起。可是母夜叉萝莎独自呆在黑黑的房间里,怀里空空的睡不着,突然感到一种模糊而难忍的激动。她在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忽然听见挨着她的头的隔板后面有轻微的泣,像一个孩子在哭。她很惊讶,轻轻地叫了一声,回答她的是因泣而断断续续的童声。这是那个小女孩,她一向睡在母亲的房间里,在狭窄的阁楼里觉得害怕。

萝莎喜出望外,为了不惊醒别人,就轻轻地站起来去找孩子,把她带到自己热乎的上,搂在怀里亲她、抚她,向她夸张地倾注了自己的柔情,然后平静下来睡着了。那个初领圣体的小女孩,把头枕在露的胸脯上直到天亮。

这些太太平时在夜里劳累之后,唯一的休息就是整整一个上午都睡大觉。可是今天刚5点钟,教堂的小钟就响亮地敲起了念“三钟经”的钟声,把她们都唤醒了。村庄里的农民已经起,家家户户的农妇都要忙起来了。她们小心地拿着浆得像纸板一样硬的细布短裙,或者特大的蜡烛,连说话都很快。这些蜡烛的中间有一个垂着金色流苏的绸结,蜡上的齿状边缘则是手握的位置。已经高高升起的太在蔚蓝的天空中放射着光芒,使天边染上了一抹玫瑰色,犹如尚未完全消逝的晨曦。鸡群在房舍前走来走去,这里那里会有一只脖子闪着光泽的黑公鸡,抬起鸡冠鲜红的头,拍着翅膀,向空中发出嘹亮的啼鸣,别的公鸡也就跟着叫了起来。

从附近的市镇里来了一些马车,停在一些人家的门前。从车上走下来的是高个子的诺曼底妇女,她们穿着深色的连衣裙,头巾叉在胸前,用一件古老的银首饰扣住。男人们则穿着蓝罩衣,里面是新的礼服或者老式的呢子燕尾服,两条燕尾垂在罩衣外面。

马匹都被牵进了马厩,沿着大路两旁停放着两排农村用的车辆:大车。双轮轻便马车。双人马车。有长凳的马车,总之有各式各样和各种年代的车辆,有些车头着地,有些车尾着地,车辕朝天。

细木工匠的家像蜂箱一样忙忙碌碌。这些太太穿着短上衣和衬裙,头发披散在脊背上,又细又短,就像因用得过久而变得退色憔悴一样,她们因忙着给孩子穿衣服而尚未梳洗。

小女孩站在一张桌子上一动不动,戴利埃太太指挥着她们忙前忙后。大家给孩子洗了脸、梳了头、戴上帽子、穿好衣服,用许多别针别住连衣裙的褶子,收紧过肥的腰身,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后让这个任她们摆弄的孩子坐下,叮嘱她不要动,这群激动的女人便赶紧去打扮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