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个故事 牛肝菌

10 第十个故事 牛肝菌

学生时代的同学在罗马经营一家日本餐厅,写信叫我有机会去罗马时,务必要去找他。

米兰的工作结束后,我启程准备去罗马。

我的这位朋友有很奇怪的癖好。他在高中时打水球,个子很高,五官轮廓很深,很像年轻时的马龙·白兰度。

他的身边当然不缺女人,但他的癖好却与众不同。

我在米兰搭上快车,因为好久没到意大利了,所以我在翡冷翠玩了两天,傍晚的时候到了特米尼车站。

“你又去看米开朗基罗吗?”

我来到位于西班牙广场旁的餐厅,他见到我后就劈头地问。

“不,我刚到。我打算明天上午去梵蒂冈。”

我们读的是美术大学,曾经一起拍摄十六毫米的电影,也学过绘画,我却没有太大的兴趣。我从小就对米开朗基罗情有独钟,始终认为《最后的审判》是绘画的终点。

“我看了一本你的小说,这里很难买到。”这位朋友说。

晚餐的时候,店里人潮很拥挤,大部分都是团体的日本观光客。

“出去走走。”在他的提议下,我们走在终于昏暗下来的石板路上。

“我们去吃菌菇吧,现在刚好是吃菌菇的季节。”朋友拦了一辆出租车,我们前往梅契雷街上的一家著名餐厅。

朋友似乎是这里的老主顾,我们被带到餐厅深处最好的一张桌子旁,老板还特地出来向我们说明菜单。

“这里的意大利面超赞的。对了,你去了米兰吗?”

点完菜,他啜饮着肯巴利苏打,一派轻松地问道。

“我已经有两年没去米兰了,那里怎么样?”

“我这次是去采访有关时装的内容,米兰很有活力。”

“你转行做时装生意了吗?”

“并不是直接做时装的生意,而是采访人物。像是设计师和模特儿之类的。”

“有没有美女?”

他松开领带,叫来服务员,点了葡萄酒。

“我对模特儿之类的没兴趣。”

我说着,摇了摇头。

“也对,你之前的女朋友的确是有点嬉皮风格。”

“你在说谁?”

“就是经常穿着有很多坠饰、印第安风格的夹克的那位,拍电影的时候不是也找过她吗?”

“哦,我和她交往没多久就分手了。”

服务员送来三种不同的意大利面。正如他所说的,每一种都很美味可口。第一道是撒上切成细丝的欧芹的蒜香意大利面,大蒜融入橄榄油,每一根欧芹都闪闪发光;第二道是只加入西红柿果肉的红酱意大利面,这道面事先稍微冰过了;第三道是戈贡佐拉,据说这个名字是代表像发丝般细的意大利面,加了蓝纹奶酪进行烹饪。三种意大利面的味道直刺鼻腔,令人产生官能的遐想。

“你结婚了啊。”

朋友喝着据说是柏罗纳名产的白葡萄酒问道。我点点头。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不错啊。”

“通常都不错。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而是问你太太是怎样的女人。”

他对女人的嗜好与众不同。他偏好多情的女人。我就认识他的两个女朋友。其中一个女朋友在深夜喝得醉醺醺地到我家里,一句话也没说,就脱光衣服睡到我床上。

“最近,我终于知道……”

“什么?”

“我为什么会喜欢花心的女人。”

“因为你是变态。”

“你有没有看到我老婆?就坐在我店里入口附近的桌子旁。”我摇摇头。

“皮肤很黑,染了头发,穿着像意大利女人一样的花哨洋装,戴着和狗链一样粗的项链,你没看到吗?”

我记得那个女人。看到我露出为难的表情,他低头笑了起来。

“没错,就是一边吃田乐烤⒈茄子,一边和留着小胡子的意大利人接吻的那个女人。”⒈田乐烤,日式烧烤的直接火烤种类之一。

服务员用调色刀削着用炭火烤过的比目鱼。

“但她也爱我。或许你觉得很不可思议,你会不会觉得大部分女人都很花心?”

“我不知道。”我回答说。

“其实不然。我们男人可以同时爱几个女人,但女人却不行。从动物的角度来看男人和女人,就很清楚了。无论爱得有多深,一旦男人死了,女人很快就会找下一个,却绝对不会同时爱两个人,这是女人坚强的地方。也就是说,我们和女人交往时,一旦发现有其他有魅力的女人,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不会放弃之前的女人,对吧?但女人就不一样,对女人来说,一旦发现更有魅力的男人,就会努力忘记之前的男人。不过,如果对目前的关系感到满足,这种情况就不太容易发生,女人通常会和男人维持一对一的关系。”

“你的意思是,你喜欢的这个女人比较与众不同吗?”

“是啊。”朋友说着,将柠檬汁挤在比目鱼上,送进嘴里。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才刚开那家店,差不多有七年了。有一对音乐家夫妻来我们餐厅吃午餐,那位丈夫是声乐家,太太是钢琴家。位丈夫当然喜欢自己唱的歌,除此以外,只听古典音乐,认为其他的根本不算音乐。那位太太说她喜欢披头士,我差不多和她聊了三十分钟披头士。听好了,只是三十分钟而已。之后,那对夫妻住在罗马期间,曾经来店里吃过两次饭。我因为忙不过来,只和他们打了一下招呼。差不多三年后,那位丈夫从日本打国际电话给我。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因为,他只是店里的客人,我们只见过三次面,只聊了一次,而且只有三十分钟而已。”

“他找你有什么事吗?”

“他太太死了。听他说是因为服用什么安眠药之类的,反正,就是接近自杀的病亡吧。他竟然问我,‘我太太是怎样的女人?’他似乎很伤心,听了他太太留下的几十张披头士的唱片。你不觉得感同身受吗?我觉得我能够了解那位丈夫的心情。”

“你的意思是,和自己最亲密的女人最难以理解,可以当着你的面和别的男人接吻的女人,反而比较容易理解吗?”

朋友偏了偏头,露出暧昧的笑容,没有回答。

在主菜牛肝菌⒈端上桌之前,我们静静地喝着酒,没有交谈。我准备淋柠檬汁,他制止了我。⒈牛肝菌{ funghi porclni),一种贵重菇类,肥厚多汁,香气饱满,秋天是它盛产的季节。

“不能加柠檬,这里的调味很地道。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东西让我觉得不只是食物而已,吃的时候像是在享用生命本身。一是鳖,二就是这种菌菇。你知道吗,这种菌菇在食物的分类中,属于肉类。”

“不知道。”我回答说。但在品尝菌菇的时候,十分理解它为什么属于肉类。

“据说,这种菌菇的味道和人肉最像。”

听朋友这么说,我抬起头。

“开玩笑的啦。这种菌菇不是生长在黑暗潮湿的地方吗?传说中,菌菇不是植物,而是动物。当动物渐渐衰弱,无法动弹时,就会变成菌菇。并不是从动物的尸骸上长出菌芽,而是动物本身变成了菌菇。”

我们各吃了两份牛肝菌。之后,就没有再提到他有关女人的嗜好。我们聊了一下学生时代的同学一起拍的十六毫米的电影后,就分道扬镳了。

我在罗马住了五天,每天都去梵蒂冈看米开朗基罗,每天晚上都吃牛肝菌。

我去了他的日本餐厅两次,第二次时,他介绍他太太给我认识。

在我吃凉拌豆腐时,他们面带微笑地在我面前来了一个意大利式的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