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

“现在是可怜的帕梅拉的包裹;跟另外两个包裹比较起来,这是个小包裹。首先,这是一件白布睡衣,我经常在早上穿的。我回家以后这是太好了一点,但总要有点象样的东西。再看这里是一条裙子,里面缝了弗兰德斯毛料;再是一顶草帽,上面系了一根绿带子;还有一块苏格兰布,可以用它为我贫穷的爸爸和妈妈做两件衬衫和两件汗衫,就跟我现在身上穿的一样。这里是另外四件汗衫;这里是两双鞋子,我已经把花边取下来,将来把它擦亮;这双鞋子上有一两个银质的带扣,以后当我手头橘据的时候,可以把它们卖几个小钱。”

“您笑什么,杰维斯太太?”我说,“您为什么像四月份的愚人节,一下子又哭又笑?”

“这是两条棉布围巾,两双长袜,是我从小贩那里买的。”(我这里写的都是我说的原话)“这里是针织露指长手套,也是我新买的;这是我的法兰绒新裙子,跟我现在身上穿的一条一样。在这个包裹里,我把它们拴在一起的是几块印花布,丝绸的碎片,诸如此类;如果运气好,我找得到针线工作,我将把它们做成饰带和贴边,也可以派作其他的用处。这里是一对小袋和两副手套。我的天哪,”我说,“我没想到我有这么多的好东西!”

“好了,杰维斯太太,”我说,“您已经看到我所有的东西了;现在我要坐下来,把我心里的一点想法跟您说一说。”

“那就说得简短些,”她说,“我的好女孩子。”因为她后来说,她担心我会说得太多。

“唔,那么情况是这样:我想要公正合理、问心无愧地来处理问题。杰维斯太太,如果您爱我,那么我就请求您让我按照我自己的意思来办。这些老夫人给的东西,我没有权利把它们带走,因为她把这些给我,是假定我穿着它为她服务,并为她美好的心灵增光。但由于我就要被解雇了,您知道,我不能在我可怜的父亲家里穿上这些,要不然我那个小村里所有的人都会对我冷嘲热讽、指责不停的,所以我决定不要它们。

“然后,杰维斯太太,对我值得尊敬的主人的礼物我就更没有权利要了,因为您知道他把那些给我的时候是怀着什么意图,这就是说,它们是要我付出耻辱的代价的。即使这些东西对我有用,但我想有了它们,我凡事就都不会顺当如意的。因此,凭良心、凭荣誉、凭任何东西来说,对这第二个邪恶的包裹,我都没有什么话可说!

“但是,”我说,“我亲爱的第三个包裹,请到我的怀抱中来吧!你是我贫穷的伴侣和我贞洁的见证人;如果我丧失那个贞洁的资格,那么就让我永远得不到你里面所包含的一块碎布,因为我将永远不配得到它,而我希望贞洁将永远是我生命所引以自豪的东西。我相信,当我去世的时候,它将成为我最大的安慰,那时候全世界的财富与虚荣,将比乞丐所能穿的最低劣的破布更值得鄙视。”接着,我就紧紧地抱着我的第三个包裹。

“不过,”我说,“杰维斯太太,(她带着眼泪听我说)还有一件事我要劳驾您再听一下。说完这件事,我所有的话就都说完了。

“您知道,仁慈的老夫人逝世的时候,衣袋里有四个基尼,还有几个银币,那时主人把它都给了我;这四个基尼我已送给我可怜的爸爸和妈妈;他们已把它们用掉了一些;如果我想要把它们补齐,他们是会补齐的;现在若您认为应当这样做,那我就这样做。但请把您的想法坦率地告诉我:在老夫人去世之前的三年中,我是没有工资的,因此您看,我是否可以认为我已经结清了账目,谁也不欠谁了?我说结清了账目,倒并不是想说,我那不象样的服务可以抵得上老夫人的深情厚爱,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就目前情况来说,过去她在知识上对我的栽培与教育,现在对我将派不上什么用处;说实在的,当初还不如让我去学习艰苦的劳动,因为如果我找不到一份差事,那么我最终还是要去从事艰苦的劳动。因此,我说结清了账目仅仅是想说,当我把老夫人给我的一些好东西都归还以后,我那小小的服务是否可以抵得上我现在所保留的一些东西;我想,亲爱、仁慈的老夫人如果现在还活着,那她是会这样处理的,只是这已成为不可能的事情了。最后我还想再问一下,我已决定把主人给我的礼物全部留在这里,不带走一件,那么,在我住在这里为主人服务的一年多时间中,除了我可以保留的东西外,我是否相当于挣到了这四个基尼和我那些可怜的衣服(它们是我身上穿的和放在我第三个包裹里的)?现在请不要掺杂你对我的偏爱与感情,把您真实的想法坦率地告诉我吧。”

“哎呀!亲爱的姑娘,”她说,“你使我根本没法跟你说话了。你要留下这些东西一件不带走,那么毫无疑问,这将是你可能作出的最大对抗。我必须让主人知道你做的事情,不让他知道是不行的。”

“好吧,好吧,杰维斯太太,”我说,“您让他知道我并不介意;我并不是想要对抗;但是主人最近故意怠慢我和苛刻地对待我,这已经太经常了。我没有伤害他。我将永远为他祈祷,祝愿他幸福。但是我不配得到这些东西,我知道我不配得到。再说如果我把它们带走,我也不能穿它们,因此它们对我不会有用。我相信我挣得的收入足以把生命和灵魂一起维持下去,那样一点点可怜的收入我将不会缺乏的。我能够安心乐意地靠面包和清水生活,杰维斯太太。水。我不论到哪里都可以得到;水里含有营养物质,杰维斯太太;如果我不能得到面包,那么我将像鸟儿一样,冬天吃野蔷薇的果实和山楂,其他季节吃花生、马铃薯、胡萝卜或其他任何东西。因此我有什么必要要这些东西呢?但是我唯一想要问的是这四个基尼,您认为我需要归还吗?”

“毫无疑问,亲爱的,你不用归还,”她说,“光你绣的那件背心就足够把它们挣到了。”

“不,我认为光是那件背心还不够;不过还有亚麻布的衬衫、被单以及其他东西,也是我亲手缝制出来的,我是不是做了这些事?”

“是的,是的,”她说,“还不止这些。”

“我的意思还指允许我保留的东西,”我说,“另外还有这些我穿在身上的可怜衣服?请记住这一点,杰维斯太太。”

“是的,亲爱的怪孩子,毫无疑问,这些全都是你的。”

“那么好了,”我说,“我现在像公主一样快乐了!就像我所希望的,我已相当富有了!我亲爱的第三个包裹,我将再一次把你紧紧抱在怀中。我请求您在我走之前不再提到这些事情,什么也别说,以免主人发怒,因为他来注意我这样可怜的一个女孩子,已大大降低他本人的身价了。这样,我就可以平平静静地离开。尽管不发生别的什么事情,但临到同你们大家分手,我的心也几乎要碎了。”说时我情不自禁地去抹我的眼泪;善良的杰维斯太太也痛哭了起来,后来才重新转为抽泣。

“现在,杰维斯太太,”我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主人上次在朗曼先生面前那样对待我。”

“亲爱的帕梅拉,”她说,“请到我的客厅里去把我留在桌子上的一张纸拿来。我要把纸上写着的一些东西给你看。”

“我去,”我说,然后就下楼走了,但这好像只是实施主人嘱咐而安排的一个花招。她后来告诉我,他说他有两三次想要从内室中冲出到我面前来;只是他怕他对我这个小瞎叨叨的人(他这样称呼我)会失去耐性,所以才没有这么做;他嘱咐她不要让我知道他藏在那里,然后就走开了。但是当我十分敏捷地重新跑上楼来时(因为她的客厅里并没有那张纸),我正好看到他的后背,彷佛是从贮存室里出来,正走进另一间开着的房间。我迅速地跳进贮存室,把门关上,关住。“啊,杰维斯太太,”我说,“您对我做什么来着?我看我什么人也不能相信了。所有的人都在跟我作对!悲惨不幸的帕梅拉呀!如果杰维斯太太也跟他们一道来陷害我,你还能指望找到什么朋友呢?”她大吃一惊,但反复声明,她的用意是好的,因此我就原谅了她。她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了我;她说主人承认我的话曾使他抹了两三次眼泪;她希望这次事情会产生良好的效果;她还提醒我,我所说的话与其说会引起憎恨,倒还不如说会引起怜悯。可是啊,但愿我能平平安安地从这个宅第中出去就好了!因为从来没有一个可怜的人曾接连几个月像我这样担惊受怕过!这封冗长而潦草的信就写到这里,有人喊我到楼下去了。我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事落到我的头上。

你们孝顺的女儿

杰维斯太太说,她相信将会有一辆四轮轻便马车把我送回到你们的身边。对我来说,这虽然看来气派太大了些,但它可以表明我并不是很丢脸地被解雇的。有一辆用于旅行的四轮轻便马车正从林肯郡开来,我想我将乘坐它,因为另一辆四轮轻便马车是十分豪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