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与夏娃的日记》原文_作者:马克·吐温

第一章 亚当日记的摘录

星期一

那位满头长发的新来的家伙一路上十分惬意。它总是跟随在我的前后左右,形影不离。我不喜欢这个样子,我不习惯有同伴相陪。我倒是挺希望它能与别的动物待在一起。……今日多云,东风。我以为我们会碰上下雨的季节。……我们?我是从那里来的这个词汇?……现在我记起来了……这个词汇新来的那个家伙使用过它。

星期二

观赏大瀑布。我认为它是这个园子里最好的东西。新来的那个家伙称其为尼亚加拉大瀑布……嗨,我肯定是不知道的。说它看上去好像是尼亚加拉大瀑布,这并非什么理由,这只不过是刚愎自用与低能的表现。我自己还没有任何机会给这些东西取名字呢。新来的家伙在我还没有开口之前就给我发现的每一样东西都取了一个名字,而且还往往能提出同样的借口……那个名字听起来好像就是那样。譬如说有一种渡渡鸟吧,当人们一瞧见他的时候,一眼望去便感觉它“就像一只渡渡鸟”。毋庸置疑,这东西就一直沿用这个名字了。为这样的事情使我感到厌烦,不管怎么说,都没有什么好处。渡渡鸟!它看起来与我一样,都不都像一只渡渡鸟。

星期三

我给自己搭建了一个遮风挡雨的草棚,可是却无法安静地享用,新来的那个家伙总是拼命地挤进来0当我尝试着将它弄出去的时候,它站在棚子外面,眼巴巴地望着棚子,让雨水从它头顶上身上流淌着,它用手爬的背面将水擦拭去,发出有些动物伤心时迸发出的那种声音。我希望它缄口莫言,可它总是爱说这说那。我的话听上去总是像对那个可怜的家伙卑鄙似的谩骂,简直就是诋毁,然而这些并非出自我的本意。我以前从没有听过人的声音,所以任何闯入这片梦境般幽静世界的新奇之声都将让我的耳根感到不舒服,听上去也不和谐。而且这个新奇的声音离我们又是这么近,就在我的肩膀跟前,就在我的耳旁之前,先在这一面,接着又是在另一面,而我只习惯那些远离我较远一点的声音。

星期五

不管我怎么反对,命名总是一直在持续。我曾经给这个庄园取过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既好听又雅致……伊甸花园。我私下还坚持这么称呼它,可是在公开场合却不再这么称呼了。新来的家伙说到处都是树木、岩石、风景,一点也不像花园,看上去倒像个公园,什么都不像,就像个公园。结果,它问都没有向我询问一声,就重新给它命名了……尼亚加拉瀑布公园。我看这已经够独断独行的了,而且还树立了这么一块牌子:

请勿践踏草坪

我的生活并不像从前那么快乐了。

星期六

新来的那个家伙太能吃水果了,我们即刻就要吃光了,这是很有可能的。又是“我们”……这是它说的话,现在也成为了我说的话,因为我听得太多了。今天清晨大雾弥漫,有雾的时候我就不会外出的。新来的家伙偏偏要出去,无论是什么天气它都要出去,一双泥泞的脚掌直接踩进来,还一个劲的说着没完没了。曾经这里是多么的宽大,多么的娴静呀。

星期日。终于熬过来了。这一天越来越难熬了。去年十一月选定这一天为休息日。以前我每周有六天这样的日子。今天清晨,我发现新来的家伙试图用土块打那棵“禁树”上的苹果。

星期一。新来的家伙说它的名字叫做夏娃。其实称呼什么都可以,我丝毫没有什么意见。当我想起让它过来的时候,就可以这么称呼它。我当时就说这完全是多此一举。这个词显然激起了它对我的敬佩之情,这的确是个很好很不错的词汇,经得起反复使用。它说它并不是“它”,而是“她”。这兴许值得有些怀疑,不过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只要她自己管好自己,缄口莫言,她是什么都与我毫不相干。

星期二。她用令人憎恨的名字与招惹人讨厌的标记将整个庄园弄得混乱不堪:

这条路去漩涡

这条路去山羊岛

要去风洞走这条路

她说倘若有某种风俗的话,这个公园可以成为一处理想的避暑胜地。避暑胜地……她的又一种发明……不过只是些单词,但却毫无意义。什么是避暑胜地?不过最好不要询问她,她最喜欢喋喋不休地拼命解释。

星期五。她开始哀求我不要在瀑布上漂流。这又有什么妨碍的呢?说我漂流时她总是直发抖。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一直都是这样……喜欢跳水与那种凉爽的感觉。我总是想要知道这瀑布的用途,我再也看不出来瀑布还有什么其他别的用途,是瀑布总归总是有它的用途。她说瀑布只是一种风景……犹如犀牛与柱牙象一样。

我坐在桶子里顺着瀑布漂下去……她并不满意。我坐在木盆里漂下去……还是有些不满意。我穿着无花果叶子制成的衣服在漩涡与湍流的水中游憩,衣服严重损坏了,因此招来了无休止的抱怨,嫌弃我太奢靡了。我在这里总是受到掣肘,我需要改善一下环境。

星期六。上个星期二夜晚我逃跑了,走了有两天,在一个幽僻的地方我又搭建了一个遮风挡雨的草棚。我尽可能剔除我的足印,可是在一只她驯服的、她叫做狼的野兽的帮助下,她还是找到了我。她来的时候又发出那种令人忧伤的音律,她看东西的那两个地方又流淌出那种水,于是我不得不尾随着她回去,不过我一有机会还是要竭力逃脱掉的。她干了一件件的蠢事,其中一件事情就是研究为什么那些称为狮子与老虎的动物要食草与食花的生活。在她看来,它们的牙齿印证它们应该吃彼此之间的肉为生。简直就是太愚蠢了,如果是那样的话,它们之间就得相互厮杀。根据我的理解,那就意味着“死亡”。据我而言,这个公园还没有过死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件十分令人遗憾的事情。

星期日。煎熬过来了。

星期一。我很想知道一个星期的意义了,难道是为了有时间从星期日的疲劳中将精力恢复过来。这个主意似乎很不错……她又在攀爬那棵树,我用土块将她从树上打下来,她说又没有人看见,好像这样她就有充分的恰当理由去冒险。我就是这么对她说的。“恰当理由”这个词好像就激发了她的敬佩之情……我想也是嫉妒之心。这是个好的词汇。

星期二。她说她是我身体上一根肋骨做成的。这至少很令人怀疑,我又没有缺少一根肋骨……那只鹫鸟就让她花费了不少心思,说草并不合符它的口味,怕养活不了它,认为它天生就是咀嚼腐肉的。它只能凑合着吃点,有什么吃就吃什么。我们总不可能改变所有的计划来适应它吧。

星期六。她经常在一洼池塘边往那里瞧自己。昨天,她这么做时,一个跟头就栽到池塘里去了。她差点就淹死了,说那很不是滋味。这就使得她为生活在水里面的那些生物感到很难受。她将那些生物称作鱼类。她继续坚持给一些东西起名字,尽管那些东西并不需要名称,她用给它们取的名字称呼它们的时候,它们也不会到她的跟前来。这样,她给一些东西取名字就成为了一种毫无意义的工作。总而言之,她是这样一个傻瓜。所以,她将许多东西从棚子里弄出去,而昨天夜晚又将它们弄进来,放在我床上,让它们感到温暖舒适。可是我整天都时不时注意看着它们,我并没有见到它们比从前有什么感到高兴一些的地方,只不过是安静祥和了一些而已。当夜幕垂临的时候,我就要将它们丢到棚子外面去,我将再也不与它们同床而睡了,因为我光着身体睡在它们中间时,感觉到冷冰冰、黏糊糊的,一点也不舒适。

星期日。本日平安度过。

星期二。她现在与一条蛇很亲近。其他的动物也感到很高兴,因为她经常纠缠着它们,与它们一起做着实验。我也感到很高兴,因为蛇能与她闲扯,这样就使得我有足够的休息时间了。

星期五。她说那条蛇劝告她尝一尝那棵树上的果实,说那样做结果会受到很大、很高尚的教育。我告诉她,也可能有另外的结果……会将死亡带到这个世界上来。那将是个错误……这话我铭记于心,只给她一个这样的念头……她能干掉那些令人讨厌的红头秃鹫,而将其鲜美的肉提供给灰心丧气的狮子与老虎。我忠告她不要走进那棵树。她说她不会的。我预感到了麻烦。将会搬出这棚子。

星期三。我有了一个变化无常的时期。我在昨天夜里逃掉了,骑上一匹马,让它通宵达旦尽情地驰骋,希望完全远离这个公园,在麻烦事情还没有开始之前隐匿在某个另外的乡村里。但是事情并非如我所愿。太阳升起来以后大约一个小时的光景,我骑着马经过一个开满鲜花的旷野之中,那里有许许多多的动物,有的在咀嚼着草根,有的在打着小盹,有的在按照它们的习惯相互嬉戏。蓦然间,它们发出了一阵暴风骤雨般可怕的吼叫声,旷野里奔驰的骏马出现了一片狂暴的骚乱,每只野兽都在无缘无故地摧残着别的野兽。我明白这些都意味着什么……这是夏娃已经吞噬下了那种果实,死亡降临到这个世界了。……几只老虎跑过来吃掉了我的马,我们喝令它们不允许这样,但是它们并不听从,而且,要是我还待在那里的话,它们会将我也吃掉的……幸好我飞奔离开了。……我在公园之外寻找到了这处地方,而且十分舒适地度过了几天,可是,她又找到了我。找寻到了我,并给这个地方取名叫做唐纳万达小平地……说它看上去就像那个样子。实际上,她来到这里,我并不感到有所不便,因为这里可采作食物的东西十分贫乏,而且她还带了一些那棵树上的苹果来。我肚皮饿的够戗之时,不得以拾起来就吃。这将违背我的原则,但是我发现除非我的肚子吃得饱饱的,不然的话,那种原则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力量了。……她来的时候,身体用树枝与扎成串的树叶遮挡住,而我问她摆弄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有什么意思的时候,并且动起手来将它扯掉了,丢弃在地上,她痴痴地偷笑,满脸羞愧得通红。我以前从没有见过有人这么窃声嬉笑与害羞过,这与我而言似乎并不相称,简直就是愚蠢。她说很快我自己也会明白这些都是怎么一回事情了。她这样的话是对的。尽管我肚子感到很饥饿,但是我将那只苹果噎下去了一半就放下了……当然那是我所遇见过的最好的一只苹果,认为那简直就熟透了……我用先前被丢弃下的那些树枝与树叶将自己的下身遮蔽起来,然后略加带着几分严肃对她说,让她再去弄一些树枝树叶来,千万别让她自己保持这样一副模样。她依照我的话去做了。之后,我们便悄悄地去那些野兽们曾经争斗过的地方,搜集一些兽皮,将兽皮连缀成两套衣服,以适合在公共场合穿着。它们穿起来感到很不舒服,那是很实实在在的,但却很时髦,而且主要的地方还是在它们的衣服上。……我发觉她是一个极好的伴侣。我看出没有她会感到很孤独与抑郁,现在我已经失去了我的财产。还有一件事情,她说今后我们得为生存而劳作,这是命令。她将会很有用处。我将来要管理这些。

十天之后。她将我们所遭遇到的灾祸的缘由归咎于我!她带着明显的诚挚与真心实意地说,大蛇撒旦曾向其保证说,禁果并非是苹果,而是栗子。于是我说到,我是清白无辜的,因为我什么栗子都没有尝过。她说,撒旦告诉她,“栗子”只是个比喻性的名次,它的意思仅仅说的只是一种老得发了霉的笑话。我一听这话脸顿时吓得惨白,因为我曾说过许多笑话来度过那些烦恼的时刻,其中有一些很可能就是属于那一类笑话,虽然我诚恳地推测我说都只是一些新笑话。她问我正当灾祸发生之时,我是否说过笑话。我不得不承认我曾经对我自己说过一个,虽然我并不是大声说出来的。那个笑话是这样的,当时我正在思索着那大瀑布,我便对自己说,“看到那么一大片水冲滚下来,简直就是妙不可言啊!”紧接着,在一瞬间,一个奇思妙想闪进我的脑海中,我让这个想法在我的脑子里飞旋,说“要是看到那瀑布朝上冲滚,那还会妙不可言?”当万物都迸发出战争与死亡,我不得不奔命,想到这里,我就差不多要笑死了。“对啦,”她得意洋洋地说,“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撒旦用调侃地口吻说着,“蛇提到的正是这个笑话,它将这个笑话称作为一个陈腐的笑话,并且说这个笑话早在上帝造物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天哪,真是我的过错。要不是我聪明智慧的话,噢,要是我没有那个奇妙的念头该多么好啊!

翌年。我们给那个小家伙取名为该隐。那是我在伊利湖北岸一带围捕野兽时,她在离我们居住的岩洞两英里远,或许是四英里远,这并不是很准确,大概这么远的一个林地里找到它的。它在某些方面却很像我们,或许与我们有关系,这是她的想法。但我却断定她的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大小不同就证明了一下这个结论:它是一种完全与我们迥别不同的新动物……或许是条鱼吧,可是当我将它放入水中看一看时,它开始往下沉,她是跃入水中的,一把就将它抓住,在有机会决定它是什么东西的实验之前,将它捞出水面。我仍旧认为它就是一条鱼,但是她对于它是什么的问题似乎却毫不关心,她只是不想让我拿它去作一番尝试。我并不理解这一点。这个家伙的到来似乎已经改变了她的整个性格,使得她进行各种逾越常理的实验。她想它的时候比想其他动物的时候要多得多,她无法说明这到底是什么缘由。她的心事已经泄露出来,在每一件事情上都显现出来。有时在半夜时分,当那条鱼儿哀号着要跃入水中去的时候,她却将它搂抱在怀中,一抱就是半个晚上。每当这个时候,她的脸上看东西的地方就会冒出水来。她拍着鱼的脊背,嘴里发出轻柔的声音抚慰着它,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伤心与焦虑的神情。我从没有见过她这样对待别的鱼儿,这让我的内心感到非常不安。在我们失去我们家园之前,她常常这样抱着小老虎来回徜徉,与它们一起嬉戏玩耍,不过那只是玩玩而已。当它们吃的东西不合符它们口味的时候,她再也不与它们嬉戏了。

星期日。她星期日不做事,就那样没精打采地躺在那里。她喜欢让那条鱼在她的身上翻滚,还发出一些傻乎乎的声音使它感到高兴,假装咬它的爪子引逗它发笑。从前我没有见过一条鱼还会发笑。这件事使我产生了怀疑。……我自己也终于喜欢上星期天来了。在一个星期的工作日里管理着那么多事情的确让人感到很劳累。应该有更多的星期日才会好些。以往一些事情很难办,现在干什么都感觉很顺手。

星期三。它不是一条鱼。我还无法完全搞明白它到底是什么。它不满意的时候就发出奇怪的、可怕的“咕……咕”声响。它不是我们中间的一员,因为它不能行走。它也不属于鸟类,因为它不会飞翔。它也不是青蛙,因为它不会跳跃。它不是蛇,因为它不会溜。我确实觉得它不是条鱼,虽然我无法得到机会弄明白它会不会游泳。它只是躺在那里,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仰面朝天的躺着,两只脚翘起来。从前我没有见过任何动物这样做过。我说我相信它永远都是一个谜。她很赞赏这个词语,她搞不懂它的涵义。我判断它要么是个谜,要么就是一只昆虫。要是它已近死了,我就要将它破开,看看它里面都是一些什么东西。

三个月以后。混乱无序的局面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是增加了。我只有很少的睡眠时间。现在它再也不躺在那里,而是用四条腿四处爬行。但它又不同于其他四条腿的动物,它的两条前腿显得异乎寻常地短促,这就使得它身体的主要部分不能自由地挺立在空中,这种样子可能会不怎么好看。它的构造很多地方都与我们相同,可是它行动的方式则又表明它并不属于我们这一类。短短的前肢与长长的后肢表示它属于袋鼠家系一类,但它是个明显的变种。因为真正的袋鼠是蹦蹦跳跳行走的,而这一个却从来也不会跳跃。还有一个奇怪而且有趣的区别是以前没有列举出来的,那就是当我发现它的时候,我感到为了保证这一个发现的荣誉,将我自己的名讳与它的联系在一起时很有理由的,因此我曾经唤作其名为袋鼠·亚当……它来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小矮个,从那以后它长得飞快。现在它的个头应该有当时的五倍大了,而它发出的嘈杂之声则还不止当初的二十二倍到三十八倍。压制并不能使事情缓和下来,只能是适得其反的效果。由于这个缘由,我没有继续采取这个办法。她用哄劝并给予东西给它,她以前曾经对我说过,她是不会给它东西的,这些办法都使事情得以缓解下来。如前所述,它开始时我并不在家,她对我说她是在树林里才找到它的。这似乎很奇怪,因为她只能找到这其中惟一的一个,也许真是这个样子。在这几个星期以来,我花费了很多的力气试图还寻找出一个,将它与我们那个置放在一起,让它有个伴一起玩耍。这样,它一定就会安静一些,我们也很容易制服它。但是我并没有找到,任何踪迹都没有寻找到,而且最为奇怪的是,连足迹都没有寻觅到。它总得生活在土地上,总不能离开土地而生存呀。所以,它到处往来怎么会不遗留下一点足迹呢?我曾经设置了十多个陷阱,可是却一无是处。我捕捉到了各种小动物,就是没有捉到那一种。我认为动物进入到陷阱里面去是出于好奇,它们要看那里面放着牛奶干什么。它们从来没有吸允。

三个月以后。那只袋鼠还在继续生长,这是非常奇怪但却令人无法弄清楚的事情。我从来没有见过一种东西是这样没完没了的生长。它头上现在长出了许多毛发来,不像是袋鼠的毛,倒像是与我们一样的毛,只是比我们的漂亮许多,柔软许多,而且不是黑黝黝的,而是红色的。我的脑海被这个不知如何分类的畸形动物的变幻莫测、令人生厌的发展弄得稀里糊涂。要是我能抓到另外一只……但那却是毫无希望的。它是一个新的变种,一只唯一的样品,这是很清楚的事情。可是我捉到了一只真正的袋鼠,将它带了回来,心里想着,我们的这一只会感到很孤单的,可以将它拿来作伴,总比完全没有亲族要好一些吧。或者,弄来任何一种动物,可是使它感到一种亲近;或者它见过这只动物,此时已完全陷入不懂其生活方式与习惯的陌生人中间,这种可怜的情景会引起它的同情,或是用实际行动来使其感到自己是处在朋友之中。但是我错了……当它看到袋鼠的时候,吓得差点晕厥过去,这使我愈发相信它从前是没有见过袋鼠的。我很同情这嘈杂不停地小家伙,可是我无法使它快活起来。要是我能驯服它……但这根本就是不能得事情,我越是试图这么做,似乎将事情弄得愈发糟糕。看到它那场小小的风暴骤雨似的悲哀与倔强的情景,我感到十分痛心。我要是让它到外面去,但好像根本不听从我的命令,样子似乎很绝情,简直就不像她了。也许她这样做才是对的。因为那样一来的话它就会比以往更加孤寂。我找到了那么久都未能给它寻找到一个同伴,它自己又怎么能够找到它呢?

五个月以后。它不是袋鼠。根本就不是,因为在她用手指支持着它的情况之下,它用后面两条腿向前迈出了好几步,然后跌倒了下来。它也许是熊类的一种,而它却没有尾巴……现在还没有长大……而且身上没有毛,除了头顶上的毛之外。它还在成长……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情况,因为熊的生长时间比这个还要早得多。熊是十分危险的……自从我们的灾祸发生以来……我不会同意让这样一个东西在我们这里长期的游荡来去而不戴上口罩。我曾经向她表示,如果她愿意让这个家伙走开的话,我愿意给她一只袋鼠,但这似乎却并没有什么用处……我认为她决心要使我们陷入各种愚蠢的危险之中。她倘若不是真正爱上这个家伙,是决不会这么喜欢它的。

两个星期后。我检查了它的口腔。现在还没有这么危险,它还只有一颗牙齿。它还没有长出尾巴。它现在比从前更加吵闹了……尤其是在夜晚时分。我搬到外面去睡,但早上我要过去吃早餐,并且看看它是否长出了更多的牙齿。要是它长出了满口利齿,那就是要它离开的时候了。至于长不长尾巴,对于一只熊而言,它的危险性并不在尾巴上。

四个月之后。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打猎与捕鱼了,来到了一个她叫做布法罗的地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除非因为那里根本就不存在水牛①。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那个小熊已经学会了用自己的两条后腿步履蹒跚地到处乱跑,并且学会了说“爸爸”、“妈妈”了。它肯定是个新的物种。当然它发出那种跟说话相似的声音纯属偶然,可能是毫无目的或意义的。但即便是这样,也还是很特殊的,是其他的熊类所无法做到的事情。这种对言辞的模仿,加上不会长毛与毫无尾巴,充分表明了这是一种新的种类的熊。进一步研究它将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这时候,我要到北方的森林里去进行一次远距离的探险,并做一次详尽的搜寻。在那里的某个地方肯定能够找到另外一个这样的熊,而当这一个有了它的同类伴侣之后,就不会有那么危险了。我将要马上动身前往那里去,但动身之前,我首先得给这一个戴上口罩。

三个月以后。这次猎捕令人十分困乏,却又美誉捕获到任何东西。在这段时间内,她总是足不出户,又捕捉到了另外一个!我从没有见到过这么好的运气。可能我在这些森林里捕猎上一百年兴许也遇不到那东西。

随后的一天。我将这个新的与原来那个做了一个比较,完全清楚地表明它们是同一个种类。我打算将其中一个剥下皮来制作成我的收藏品,可是她却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理由,深怀偏见之感极力反对我这么做,于是我这个打算也只能作罢,虽然我认为这是一个错误。它们要是逃脱,对科学将是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损失。原来的那个比以前更加驯善了一些,能够发笑并且与鹦鹉一样说话了。无疑它的这些都是学来的,它与鹦鹉一起待了很长的时间,取得了高度发展的模仿技能。如果能够弄清楚它是鹦鹉的一个新种类,我将会备感惊愕。可我也不用感到惊愕,因为自从当初它被认为是一条鱼以来,它已经被当作成了好几种东西了。新的这个模样与原来那个起初的一样丑陋,黄里还透着绿的生肉肤色,同样异常的脑袋上没有长出一点儿毛发。她叫它做亚伯。

十年以后。他们都是男孩,我们早就发觉到了这一点。他们以那种细小的、未成熟的形态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使我们大惑不解,我们对那种样子很不习惯。现在我们又多了几个女孩子。亚伯是一个好孩子。但如果该隐,还仅仅是停留在一只熊的阶段,那就要对他加以改善。经过这么多年,我知道了我对夏娃的看法从一开始就有误会。与她一起住在园子外面,比没有她住在园子里面要好得多。开始时我认为她善于健谈了,可是现在她那声音沉寂了许多,从我的生活中一晃而过,我着实感到很难过。令人愉悦的是那颗栗子,它将我们带到了一起,教导我知道她内心的善良与心灵的温柔可爱!

第二章 夏娃日记

星期六。现在我来到世间几乎有一整天了。我是昨天来到世间的,我觉得似乎是这样,也必须是这样,因为倘若有个前天,那事情发生时我不在场,不然的话,我是应该能够回忆起来。当然,事情是发生过的,只是我没有看见而已。很好,现在我将要十分小心了,要是有任何前天出现,我就要将它记录下来。最好是刚开始就弄正确,不要使记录发生误差,因为有某种本能告诉我,这些琐事有一天对于历史将会是很重要的材料。因为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实验品,我准确地感到像一个实验品,不可能有人比我更加感到像一个实验品,所以我终于确信我就是那个……就是那个实验品。只不过是一个实验品而已,再也不会是别的什么。

那么,倘若我是一个实验品,难道我就是那个实验品的全部吗?不,至少我认为不是。我认为自己是实验品残余下的一部分。我是它的主要部分,但我认为余下的在事情中也占有份量。我的地位有保证吗?或者我要对它进行密切关注,谨慎小心吗?或许是后者。某种本能告诉我,没完没了的警戒将会是最高的代价。(我认为对一个如此年轻的人来说,这是一句很好的劝诫之语。)

今天的一切事情看起来都比昨天的要完美。在昨天仓促完成任务中,山峰留下了凹凸不平的状态,一些平原上也堆满了废物和残屑,那情景真令人十分苦恼。高尚优美的艺术作品是不该仓促完工的,而这庄严、堂皇的新世界确实是一件最为高尚与优美的作品。它肯定奇妙得近乎于完美,尽管现在还存在着瑕疵。在有些天空里,星星散布得太稠密,而另外一些地方,则太稀。毋庸置疑,这即刻就可以补救。昨晚,月亮松松垮垮地,后来就坠落下来了,并没有按既定进行……这是个巨大的损失,它使我很伤心地怀念它。在美丽与优雅方面,所有装饰品中没有一样能够与它堪比的。它本该钉得牢固一些的。要是我们能够将它再摆回原形……

然而,谁也没有指责它坠落到哪里去了。而且,不管谁得到它都会将它藏匿起来,这我是明白的,因为我自己也会这么做。我相信,我对其他所有事情都能做到真心诚意,但我已经逐渐意识到,我最大的个性就是喜欢美丽的东西,爱恋美的东西,并且意识到,一个属于别人的月亮遗落到我手中,而又在那个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我就不是那么值得可靠与信赖了。在白天找寻到了月亮,我可以放弃,因为我害怕我拿它时会被人瞧见,倘若要是我在夜晚发现了它,我肯定会因为我一声不响地将它藏匿起来而备感歉意。因为我的确喜爱那些月亮,它们是那么艳丽,那么浪漫。我希望我们能得到五六个,那我将永不入睡。置身躺在藓苔遍生的堤岸上望着月亮,我永远不会感到疲倦。

星星也很好。我希望能摘到一些,点缀在我头发之中。可是我猜想我是永远得不到它们的。当你发现它们离我们有多远时,你会感到惊愕无比,因为它们看起来并不会像想象中的那么遥远。昨天夜晚,当它们第一次在天空中显现时,我试着用一根竹竿将它们敲下来一些,可是竹竿够不着,这使我感到很奇怪。接着我又掷土块朝它们扔去,直到累得我精疲力竭,还是没有能弄到一颗。这是因为我是左撇子,不能掷得很准确。甚至我对着不是我心目中想要的那颗星星投掷过去,也无法来个歪打正着,掷下我所想要的那颗星星,虽然有好几次,土块紧挨着擦边过去,我看到土块的黑点有四十至五十次,直朝那堆金黄色的星群飞去,几乎一点也没歪,倘若我能坚持如同这样再投掷一会儿,兴许能弄下一颗。

于是我哭泣了一会儿,我想以我这样的年纪,这是很自然的事。休息一段时间之后,我拿来了一个篮子,开始向天边的一个地方走去,那里的星星接近地面,我可以用双手去摘取,无论怎么样,那样做要好办一些,那时我就可以轻轻摘取它们,不至于将它们敲碎。但到天边去的路程比我想象的要遥远,我终于不得不放弃这个计划。我疲惫不堪,双脚再也无法挪动一步了,而且两腿也酸痛得很。

我无法返回家中,路程太遥远,加上天气又开始转凉了。我发现几只老虎,我便睡在它们中间,简直是舒服极了。它们的气息又香甜又舒适,原来它们是沉睡在草莓上的。以前我没见过老虎,但观察它们身上的条纹,我当即就辨认出来了。要是我能弄到一张那样的皮,我将会做一件很美丽的睡衣。

关于距离的问题,今天我有了一个比较好的想法。我急切渴望得到各种美好的东西,想得到它都想得头脑发晕。有时它在很远的地方,有时却又似乎近在咫尺……嗨,就是中间还隔着一丛荆棘嘛!我接受了一次训诲,也想出了一句名言警句,全是用我自己的脑袋想出来的……真正的第一次:“受过刺伤者,见刺就躲避开。”我认为,这对年轻人来说,将会是一条很好的格言。

昨天下午,我在附近一带紧随着另一个实验品,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看它在那里都干些什么,倘若我能察觉得出的话。可是我没能察觉出来。我认为,它是一个男人。我从未见过男人,但它看上去确实像一个男人,而且我确实觉得他就是。我感觉,我对它比对其他任何爬行动物有更多的好奇心……如果它是一个爬行动物,但我猜想它是的,因为它有邋遢的头发与蓝色的眼睛,而且看上去像一个爬行动物。它没有突出的臂部,而是逐渐纤细下去,像一个胡萝卜。当它站在那里时,它舒展伸腰,宛如一座高塔。所以,我认为它是爬行动物,虽然它也可能是另一种生物。

开始我很畏惧它,每次都只是围着它转圜。因为我原以为它会要追赶我,但不久我发觉他只不过是离我远些而已。所以,从那之后我再也不胆怯了。只是紧随其后,在它后面约20码,一跟就是几个小时,这使得它感到局促不安,很不高兴。最后他感到很恼怒,便爬上了一棵树。我等了许久,然后放弃了再紧随它走的念头,返回到了我住的地方。

今天又与昨天一样,我又将它逼得攀爬上了一棵大树。

星期日。它还在那棵树上面。显然是在休憩。但这只是在耍诡计而已,因为星期日并不是休息的日子,星期六才是指定的休息日②。依我看来,它好像是一个对休憩比对什么都要感兴趣的家伙。那样也会使我要休憩很长时间,逼迫我坐在这附近,守候着那颗大树,坐得很累。我真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我从没看见他干过什么事情。

昨夜,它们将月亮还回来了,我是多么高兴呀!我认为它们是很诚实的。月亮在往下滑落,它又坠落下去了,但我并不苦恼,有那么好的邻居就不用操心,它们会将它送回来的。我希望,我能够做点什么,以表示我的感激。我很想送它们一些星星,因为我们除了必需的星星之外,还有多余的星星。我是说“我”,而不是“我们”,因为,我知道那个爬行动物,对于这类事情毫不关心。

它的趣味低级,而且也丝毫没有仁慈。当我昨晚薄暮时分,到它那里去的时候,它已经从树上爬下来,并且试图从水塘里捕捉各种有斑点的小鱼,我不得不朝它投掷土块,让它能够重新爬上树去,使那些鱼儿可以自由自在。我不知道,是否它要做的事情就是那个?难道它没有善心?难道它对于那些小小的生物没有一丝怜悯之心?难道它是被造就、被指定来做这种不文雅的工作吗?看来事情确实是这样。我投掷去的一团土块,使它恢复了听觉,它说起话来。这使我吃惊不已。因为,我除了听到我自己说话以外,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别人说话。我不懂它说的是什么话,但它的话是极富表现力的。

当我发现它善于健谈时,我对它感到了新的兴趣,因为我喜欢谈话。我谈话,整天都谈,睡下去了也还在谈。我对谈话感到很有趣。但是,倘若有另一个人与我谈话时,我就会感到加倍的有趣,而且要是我想谈,我将会永不停嘴。

如果这个爬行动物是个男人,那它就不会是“它”,对不对?那样就会不合语法,对不对?我认为它应该是他。我认为是这样的。在那种境况之下,人们就要这样来从语法上分析:主格的他是he,宾格的他是him所有格则是his。唔,我要考虑它是个男人,而且叫唤它做“他”,直到它结果被证明是个别的什么为止,这比用那些不准确的称呼要方便些。

下周星期日。整个这一周我都尾随在他身后,试图与他混熟。我不得不开口谈话,因为他很害羞,我倒不在乎这一点。他似乎高兴我在他四周,我则多次使用讨人欢喜的“我们”这个词汇,这似乎使他感到满意,因为这将他也包涵在里面了。

星期三。现在我们确实相处得很不错,而且彼此越来越了解。他再也不打算躲避我,这是一个很好的征兆,表明他喜欢我与他在一起。这使我很高兴,我尽量使自己在各个方面都对他能派上用场,以增强他对我的关注。在过去的一两天里,我谈论了给所有并非他照看的东西取名字的事情,这使他得到了很大的慰藉,因为他还没有那方面的天赋,所以很明显他对此感到很愉悦。他无法想出一个合理的名称来解救自己的尴尬处境,而我也不让他发觉出,我知道他的短处。无论什么时候出现一个新的生物,当他还在陷入沉默,思考着不知如何取名时,我就抢先给它取了个名字。用这种办法,我有许多次将他从困惑中解脱出来。我没有像他那样失败过。我只要一看见一个动物,我就知道它是什么。我用不着仔细思考,立刻就能想出正确的名称,就像我有灵感一样。毋庸质疑,我是有灵感的。因为我可以确定在半分钟之前,我脑子里还没有那个名字。我似乎只需要根据动物的模样与它的动作方式,就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当渡渡鸟出现时,他认为这是只野猫……我是从他眼睛里发现这一点的。但是,我帮助他解了围。然而我这么做时却又小心翼翼,决不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一点点的伤害。我只是用一种愉悦而又惊愕的十分自然的方式,而不表现出似乎我想要给他传递什么信息。我这样说:“噢,我真想说,它究竟是不是只渡渡鸟!”我解释……但又似乎并非是解释……我怎么知道它是渡渡鸟。虽然我认为他可能会因为我知道这生物,他却不知晓而有点感到不愉快,但他很赞赏我,这是很明显的。这使我感到很愉悦。入睡之前,我带着满足的心情,将这件事反反复复地想了好几遍。这么小的一件事,也能让我们高兴,尤其在我们感到已经战胜它的时候!

星期四。我第一次感到悲伤。昨天他避开了我,似乎不希望我与他闲谈。我无法确信这一点,认为其中必定有某种误会,因为我喜欢与他在一起,喜欢听他闲扯。所以,当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之时,他怎么能对我不备感亲切呢?而这似乎又好像是真的,于是我便离开了,单独坐在那个地方,那地方就是我们被创造出来的地点。记得那天上午,我第一次瞧见他,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对他也毫不在意。可是,现在这里却成了一个令人忧伤的地方,每一件小事,特别是谈到他时,都使我心里感到十分悲痛。我的确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这是一种全新的感情,我之前从没有经历过,这完全是一个我无法懂得的奥秘。

但是当夜晚临近之时,我无法忍受这种孤寂,便去他盖起的那个新棚子内,问他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我怎么才能来弥补它,以重新得到他的亲昵。但他却要让我在棚子外面淋雨,这是我的第一次悲叹。

星期日。现在心情又愉悦了一些,我很高兴。但那几天的时光,却又令人深感沉重,我尽可能不去特意想它。

我试图将那种苹果扔给他一些,可是我并没有投中。我投掷偏了,但我却认为,我的一片好心使他感到高兴。那是禁果,他说我会惨遭不幸的。但我遭到不幸,却能使他感到愉快,那我又何必顾忌那个不幸呢?

星期一。今天清晨,我将我的名字告诉了他,希望这件事会使他感兴趣。但他对此丝毫没有在意。这很奇怪。倘若他将他的名字告诉我,那么我一定会很关心。我认为,我听到他的名字,会比听到其他任何声音都更加感到愉快。

他很少闲谈。兴许是因为他不太精明了,而他对此却又很敏感,想遮掩它。他要是这么想就太令人深感遗憾了。因为精明算不上什么,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蕴藉在内心中的。我希望我能使他明白,一颗忠实、善良的心是富有的,而且是十分富有的,没有它,智力显得愈加苍白而贫乏。

虽然他很少闲谈,但他却有十分丰富的词汇。今天上午,他用了一个好得出奇的词语。他自己显然也意识到,那是一个好词汇。因为随即他又脱口而出地使用了两次。那并非是一种即兴的技巧,但也表明他具有相当的,概念方面的能力。可以确信无疑,这颗种子如能得到培育,就一定能发芽生长。

他是从哪里得来那个词汇的呢?我认为我从前并没有使用过它。

的确,他对我的名字一点也不感兴趣。我试图匿藏我的失望,但我想,我却没有能够做到这一点。我离去了,坐在长满苔藓的水池岸上,双脚伸进水中。当我渴望交往,渴望能与某个人会面、闲谈的时候,我就去那个地方。单单只是看到池子里映出的那个可爱的白色胴体显然是不够的,但那样总能见到一点东西,有一点东西总比完完全全的形单影只要好些。我谈话时它也谈论,我忧愁时它也悲愁。它用它的同情来慰藉我,它说:“别这么垂头丧气,你这可怜的没有亲友的姑娘,我愿做你的朋友。”它的确成为了我的一个挚友,而且是我唯一的好朋友,它是我的姐妹。

想到她第一次丢弃我的时候!啊,我永远不会忘却那次……永远不会,永远不会。我的心在我的体内犹如铅块一般沉重!我说,“她是我所有的一切,而现在她离去了!”我在失望中说:“破碎吧,我的心,我再也无法容忍我的生活!”于是我用双手蒙住脸孔,即便那样也不能为我带来安慰。不久,当我松开双手时,她却又在那里,雪白、闪光、漂亮,我一下跃入了她的怀抱中!

这是实实在在的幸福。以前我也知道过幸福,但却不如这次,这是一种销魂似的狂喜。此后,我就不再对她有所质疑。有时她离去了……也许一个钟头,也许几乎一整天,但我却等待着,从不心生疑窦。我说,“她正忙着,或者她旅行去了,但她会回来的。”果然如此,她经常都是这么做的。夜晚,倘若是黑夜,她就不来,因为她是个胆小鬼。可是如果有月亮,她就会回来。我不畏惧黑夜,可是她比我小,她比我迟生出来。我访问过她无数次,每当我的生活出现难以对付的情况时,她就是我的安慰,我的安全岛……大抵都是这样。

星期二。整个上午,我都在忙碌着改进种植园的工作,我有意离他远一些,好让他感到孤寂而到我这边来。可是他没有来。

中午,我停下了今天的工作,随着蜜蜂与蝴蝶上蹿下跳,沉湎在百花丛中,以消遣时光。那些漂亮的家伙抓住上帝从天空发出的微笑,将它留存起来!我将它们采集聚拢,编成花环与花冠,当我一面享用午餐……当然是吃的苹果时,一面将它们穿戴在身,然后我坐在树阴下,憧憬着,翘首以盼。可是他没有来。

但这没有关系。不会发生什么事,因为他对花丝毫都不关心。他将它们称作垃圾,他分辨不出某一种花与另一种花之间的差别,认为这种感觉非常好。他不关心我,不关心花,不关心黄昏时的斑斓天空……除了建造他那避雨的草棚,敲敲甜瓜,取下一串葡萄看看,摸摸树上的果子,看这些财产今年的长势如何之外,他还关心别的任何东西吗?

我将一根干树枝放在地上,试图用另一根棍子在它上面钻一个孔,以实现我原来的一项计划,不久我就惊愕不已。从那个孔里冒出一股细细的、透明的淡蓝色烟雾,我丢弃手上的每一件物品躲开!我认为那是个妖怪,吓得要命!但我回头一看,它并没有过来。于是我便靠在一块岩石上休息,喘着气,我的手足继续颤抖着,直到它们重新稳定下来。然后我就小心翼翼地往回爬,警惕着,防守着,一有情况就准备逃离。当我走近那地方时,我藏在一堆玫瑰丛面,用手拨开玫瑰的枝条,透过它们窥看……内心希望那个男人就在附近,我那么巧妙而机警地观察……可是那妖怪却走了。我走过去,只见那孔内有一些精美的粉红色的尘埃。我将一根指头伸了进去,我触到了它,口里直喊哎哟!然后,赶忙把指手抽出来,痛得好厉害啊。我将手指伸进口里,轮换着用一只脚站立,嘴里一边嘟囔,一会儿痛苦就减轻了。接着,我就满怀欣喜地开始观察。

我好奇地想弄清那粉红色的尘埃究竟是什么。突然我想到了它的名字,虽然我以前从未听闻过。它是火!我似乎能确定世间任何一件东西,确定它就是那个东西。于是我毫不犹豫地给它取了个名字……火。

我曾奇迹般地创造出了某种以前从未存在过的东西,我曾在数以万计的世界财富中增加了新的东西,我认识到了这一点,我以我的成就感到自豪,并打算去追寻他,将这件事告诉他,以提高他对我的尊重……但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我却没有那样做。不!……他不会关心这件事。他会询问它有何用处!那时我能回答什么呢?倘若它认为某种东西毫无用处,只是漂亮,仅仅是漂亮……

所以我叹了口气,没有去。因为去了也毫无用处,既不能帮他盖起一间草棚,又不能促使甜瓜生长,也不能使果子提前收获,一点用处也没有。那是一种愚蠢与虚荣,会被他瞧不起,而且他还会说上一些尖酸刻薄的话。但与我而言,这却并非是卑劣之事。我说:“啊,火呀,我爱你,你这优美的粉红色的东西,因为你漂亮……这就足够了!”我还打算将它聚拢来,放在我胸口上,但我抑制住了这个想法。然后,我脑子里又显现出另外一条格言,虽然它与第一条格言是如此相似,我还害怕它是一种抄袭呢:“受过烧伤的人,见火就躲避开。”

我又开始工作。当我弄出好些火,烧成的炭屑后,我将它倒在一堆褐色的干草上,打算带回家去长久保存起来,随时拿出来把玩。但是风在它上面一吹,它便向四周弥散开,猛烈地溅射到我身上,我丢下它跑开。我蓦然回头一看,只见那蓝色的妖怪正缓缓上升,一面滚滚向四面伸展开去,像一朵云彩。顷刻间,我就想出了它的名字……烟!……虽然,我发誓,我以前根本没有听到过“烟”这个名词。

很快,明亮的黄色与红色的闪烁光芒从烟里面冒出来,马上我又给它取名……火焰……我又取对了,虽然这是世间第一次刚刚出现的火焰。火焰爬上树木,闪闪发光,在广袤的空间泯灭,翻滚着的浓烟也徒然增多。这使我狂喜得拍起手来,又笑又跳,这情景是那么新奇,那么令人惊异,那么漂亮!

他跑来,停在那里凝望着,许久没有说出一句话。然后他问这是什么东西。啊,真糟糕,不想他会要提出这么直截了当的问题。当然我得回答他。我答复了。我说这是火。如果我这样回答惹恼了他,那我知道他定会要询问的,但这并非我的过错,我无意惹恼他。停了一会儿,他问:

“它是怎么来的?”

又是一个直截了当的问题,我同样做了直截了当的回答。

“我制造的。”

这时火越烧越远。他走到火烧过地方的边缘,站在那里朝下面张望,说:“这是些什么?”

“火烧成的木炭。”

他捡起一块来观察,他的心境发生变化,又将它放下,然后离去。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

可是我感兴趣。那些灰烬,灰白、灰白的,又柔软,又精致,又漂亮……我立刻就知道它是什么。还有那余火,我也知道余火。我发现了我的苹果,将它们扒出来,感到很愉悦。因为我虽然很年轻,可我的食欲却很活跃。但我很失望,因为它们全部被烧得裂开而且烧糊了。但是,它们只是表面上烧糊了,里面并没烧糊,比生的还要好吃。火是很好的东西,我认为有一天它将会有用处。

星期五。上个星期的一个傍晚我又见到他,只有一会儿时间,仅仅只有一会儿。我希望,他会因我试图改进种植园而赞誉我,因为我的用意很不错,而且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劳作。可是他却不高兴,他转身离我而去。他不高兴还有另外一层原因:我劝他不要到瀑布那里去。因为那里传给了我一种新的感情……十分新颖,显然不同于爱慕、伤心以及我已经发现过的其他感情……它是恐惧。这是令人讨厌的!我真希望我不曾发现这种情感,它带给了我郁郁寡欢的时刻,它破坏了我的幸福,它使是我发抖,颤颤巍巍,战栗。但我无法说服他,因为他还没有发现恐惧,所以他无法理解我。

第三章 亚当日记摘抄

也许我应该记住她的年龄还很小,还仅仅是个女孩,应该体谅她。她满怀兴趣,满腹热忱,活泼愉快,这世界对她来说充满了一种魔力,一种奇迹,一种神秘,一种欢乐,当她找到一种新的花朵时,她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出,她一定会宠爱它,抚慰它,嗅闻它,与它交谈,给它取一连串可爱的名字。她是一个色彩的风靡狂:褐色的石头,黄色的沙子,灰色的藓苔,绿色的树叶,蓝色的天空,清晨的露珠,群山的黛影,日落时绯色海流中的金色岛屿,在残碎的浮云中穿行苍白的月亮,在茫茫太空中闪烁的宝石般的星星……据我所知,除了因为它们有色彩和壮丽的气势之外,没有什么东西有实用价值,而这对他而言就已经足够了,她对它们爱得发狂。假若她能连续两分钟安静下来,保持缄默,那倒是一种平静的景象。在那种情形下,我认为我就能望着她仔细欣赏。我相信我能这么做,因为我终于认识到她是一个非常好看的家伙……柔嫩,苗条,整洁,丰满,匀称,灵敏,雅致。有一次,当她像大理石一般洁白,全身沐浴在阳光中,站在一块圆石上,带着稚气的脑袋向后仰望,手搭着草棚望着天上飞过的一只鸟时,我看得出她是美艳的。

星期一中午。这个行星上,她不感兴趣的东西我的名单上还没有。我对有些动物是不感兴趣的,但她却不以为然。她对它们没有区别,统统喜欢。她认为它们都是宝贝,每出现一种新的动物,她都喜欢。

当巨大的雷龙踏步地走进我们营地时,她认为它是我们的猎取物,我则认为是一种灾难。这是一个很好的实例,说明我们对事情的看法不协调的时候居多。她要驯养它,我则要将它作为我们家园的一份礼物送走。她相信,只要亲切对待它,它就能够被驯服,成为一头宠爱的野兽。我说,一头宠爱的野兽,二十一英尺高,八十四英尺长,恐怕不适合留在我们居住区内,因为就算我们做了最好的预想,它不会伤人,那它也会坐在我们的房子上,将它压碎。任何人都能从它的眼睛里看出,它是一种毫无意志的动物。

然而,她还是决心要得到这头怪物,不放弃这个念头。她认为我们可以对它撰写驯养日志。她要我帮她给它喂牛奶,但我不愿意,那太危险了。是雌,还是雄?都没弄清楚,而且我们毕竟连一张梯子也没有。她要骑上它,去看风景。那家伙三四十英尺长的尾巴在地上摇摆,像倒下的一棵树。她认为她可以从那里爬上去,可是她错了。当她爬到它尾巴上那陡峭的地方时,由于太光滑,她滑下来了。要不是有我在那,她兴许就受了伤。

现在她满足了么?没有。除了她亲自参加示范表演之外,什么也无法使她感到满足。不经过试验的理论与她不沾任何边,她不会去干那种事。我承认,她这种精神是正确的,我也受到了这种情绪的影响。如果我有更多的时间与她在一起,我自己也会接受它的。唔,关于这头巨兽她还有一种理论,她认为倘若我们能驯养它,使它对我们友好,我们就能将它放在河中,当作桥来使用。这表明她对它已驯服得很充分了……至少就她个人而言……于是她便尝试她的理论,然而失败了。每次,当她将它恰当地带到河中,走回岸上,打算从它身上迈过河去时,它也走出水来,尾随在她身旁,像一座对她表示亲昵的大山一样。它像其他的动物一样。它们也都是这么做的。

星期五。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和今天,都没遇见到他。这是很漫长的一段孤寂的时间。但是孤寂比不受欢迎总归还是要好一些。

我必须要有伴侣……我认为我是天生如此……于是我便与动物交朋友。它们真是可爱,有最可亲的性情,又最懂得礼貌;它们看起来从不令人生厌,它们从不让你觉得你遭受了打搅,它们对你摇尾微笑;是要它们得到了一样东西,它们就会乱蹦乱跳,或者跑一段路程又跑回来,或者做你提出要它们做的所有事情。我认为,它们是完完全全的正人君子。所有这些天来我们都玩得很高兴,从不曾让我们感到寂寞过。寂寞!不,不寂寞。我时常都有它们一大群围绕在我身旁……有时有四、五个之多……你无法数清楚它们。当你站在一块岩石中间,望着那一大片皮毛世界,它是那样色彩斑斓,五花八门,那色彩使你愉悦,有着闪动的光泽,像阳光一样闪烁,有的条纹还在波动,你会认为那是湖水在波动呢,当然你知道那并非湖水。还有那令人欢喜的鸟儿们的暴风骤雨般的呼呼鼓翅声,当太阳照射在这一片展翅的羽毛上,你就能看到你所能想象到的各种色彩,比翼生辉,足以使你望得目瞪口呆。

我们一起作过长途旅行,我看到了这世界的许多地方,我以为几乎是全部。所以,我是第一个旅行家,也是唯一的旅行家。当我们在行进中时,所见到的是一幅使人印记深刻的景象……无论哪里,都找不出像这样的景象。为了舒服,我骑上一只虎,或是一只豹,因为那上面柔软,而且背上丰满,适于我骑,还因为它们是那么漂亮的动物。但是在长距离的旅行时,或是为了要观赏景致时,我便骑大象。它用它的长鼻将我卷起送到它身上,但下来时我自己可以滑落下来。当我们要宿营时,它便坐下来,我就从后面滑下。

鸟类和兽类彼此都很友好,没有任何纠纷。它们都说话,它们都跟我说话,但那兴许是一种异体的语言,因为它们讲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可是,当我向它们回话时,它们却经常能听懂,尤其是那只狗和那头大象。这使我感到很难为情。这表明它们比我聪明,它们是优胜者。这件事使我感到为难,因为这么一来我自己就是主要的实验对象了……而我也有意这样做。

我学到了很多东西,现在我是受过教育的人,但开始时却并非这样。开始我是无知的。起初我经常感到苦恼,因为我一直留心观察,可还是因智力不够而弄不清,水是在什么时候往山上流的。可是,我现在却不挂念这件事了。我曾实验又实验,直到现在我才弄清,除了在黑暗的情形下,水是不会往山上流动。我知道,它在黑暗中是往山上流的,因为山上池子里的水从来没有干涸过,当然,如果不是水在黑夜里流回山上来,那是什么呢?用实际的实验来证明事情是最好的,那样你就能知道事情。相反,如果你凭借猜想、推测、设想,你就永远不能成为受过教育的人。

有些事情你无法寻找到原因,但你将永远不知道你不能用猜想、推测的办法去找。不行,你得有耐心继续实验,直到找出了你无法找出的原因。用这种方法找出来是极其愉快的,它使得这个世界如此有趣。倘若什么东西也发现不了,那这世界就要变得很沉闷呆板了。甚至试图发现而结果却没有发现,也正如试图发现而结果发现了一样充满着趣味,我不能肯定是否还会更有趣一些。那水的秘密是一种珍藏,直到我得到了它。然后激动的情绪也完全没有了,我体味到了一种失落感。

通过实验,我知道木头是浮起的,干树叶、羽毛和许多其他的东西都是如此。所以,用所有这些搜集来的证据,你就知道,卷线杆也会飘浮起来,可是你得先停留于那简单的“知道它能浮起”的想法,因为你还没有任何方法证明它是……直到现在。但是,我将找出一种办法……然后那种激动的心情就随之而去。这样的事情使得我感到很悲伤,因为不久以后,当我发现每一件事情时,都将不再会有任何激动,而我又是那么喜爱激动!有一晚,我因为思考这件事而夜不能寐。

开始我并不理解我被制造出来究竟是干什么的,但现在我认为是为了探索这个奇妙世界的秘密,为此而快乐,并感谢它的施予者设计了那么多的秘密。我认为,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学……我希望这样。为了经济地使用时间又做到不过于匆忙,我认为这学习时间将要持续好几个星期。我希望这样。当你抛出一根羽毛时,它在空中飘舞,直到飞入你眼睛看不见的地方;然后你又抛出一片土块,它飞不上去。每次它都跌下来。我曾经试了又试,它总是这样。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当然它不跌下来,但为什么又似乎跌下来了呢?我猜这是一种视力的幻觉。我的意思是,其中的一种应该是如此。我不知道是哪一种。也许是羽毛,也许是土块,我无法证明是哪一种,我只能说明一种或另一种是假象,让人们去抉择。

通过观察,我知道星星不是长久停留在天空中的。我曾见到一些最好的星星熔化了,从天空掉下来。既然一颗星星能熔化,那么所有的星星也就都能熔化;既然都能熔化,那它们也可以在同一个晚上通通熔化掉。这种伤心的事情是会注定要来的……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只要我能保持不睡,我就每晚坐着,望着那些星星,那样我的记忆中对那繁星闪烁的夜空就能有深刻的印记。这样,不久以后当它们消失掉后,我就能凭我的幻想,在漆黑的夜空里恢复那些可爱的满天星斗,使它们重新闪亮,并且用模糊的泪眼来看,它们显得加倍的明亮。

第四章 堕落之后

当我回顾以往之时,那伊甸园对我而言是一场梦。它是美丽的,相当地美丽,令人着迷地美丽,而现在它逝去了,我再也见不到它。

伊甸园失去了,但我找到了他,我也就满足了。他倾其所能地爱我,我以我所有被情欲支配的自然力深爱着他,我认为这是我的青春使用性欲所特有的现象。倘若我问自己为什么要爱他,我发现我不知道,而且真的也不太想要知道。所以,我推测这种爱不是一种推理或统计的结果,像一个人对于别的爬行动物和其他动物的爱那样。我认为完全是这样。我喜爱某种鸟儿,是因为爱听它们的吟唱,但我却不爱听亚当唱歌……不,不是爱他这一点。他越唱,越不能使我满足。而我还是要他唱,因为我希望,学会喜欢他所感兴趣的每一样事情。我相信我能学会,因为开始时我无法忍受这一点,而现在我能。这就要逼迫自己喝酸奶了,但那没关系,我能使自己习惯于喝这种奶。

我爱他不是因为他聪明……不,不是因为这一点。他虽然那样聪明,但那不能归功于他自己,聪明不是他自己造就的,他自己也是上帝创造的,这就足够了。这里面有一种智慧的目的。那我知道。经过一段时间以后它会发展的,虽然我认为它不会突然发展。而且,也并没有仓促地发展,他现在这样就挺不错的。

我爱他,并不是因为他的宽厚,对人的照顾与体贴。不是,他还缺少这方面的考虑,但他像现在这样就已经足够了,而且他也正在改进。

我爱他不是因为他勤劳……不,不是因为这一点。我认为他身上是有这种品质,但不知为什么,他向我隐藏了这一点。这是我唯一的痛苦。不然的话,他现在与我就是坦诚率直地相处了。我可以肯定除了这一点以外,他没有向我遗留任何事情。他竟然会向我遗留一件秘密,这使我感到很伤心,有时它还损害了我的睡眠,总是想着这件事,但是我不把它放在心上,不让它搅乱我的幸福,这幸福本是充满在我的周围。

我爱他,并不是因为他有良好的教育……不,不是因为这一点。他受的是自我教育,却真的知道许许多多事情,可是别的人却不是这样。

我爱他,并不是因为他的侠义……不,不是因为这一点。他对我发生了效力,我也不责怪他,我想,这是性欲的特点,而他还没有产生性欲。当然我就还没对他发生效力,那我就得首先堕落。这也是性欲的特点。但我也不会立下功劳,因为我也还没产生性欲。

那么,我何以要爱他呢?我认为仅仅是因为他的男子汉气魄。

他本质上是好的,我为此而爱他,但没有这点我也会爱他。就是他打我、骂我,我也会继续爱他。这点我知道,并认为这是性欲问题。

他强壮又英俊,我因此爱他,崇拜他,因他而感到自豪。可是,他即便没有这些优点,我也会爱他。倘若他长得丑陋,我也会爱他。倘若他是个残废,我也会爱他。我会为他操劳,做他的奴隶,为他祈祷,守候在他身旁,直到我死去。

对的,我认为我爱他,仅仅因为他是我的,以及他那种男子汉的气魄。我猜想没有其他原因。所以,我认为这正如我当初所说的,这种爱不是一种推理或统计的结果。它就是那样飘然而来的东西……无人知道来自何处……它本身都无法诠释,也无需诠释。

这就是我的看法。但我还是个姑娘,第一次检验这种事情,结果证明我的无知与缺乏经验,我没有将事情弄好。

第五章 四十年以后

这是我的祈祷,我的渴望。我们能白头偕老,共度此生……这是一种永远都不能从地球上凋谢的渴望,它将在每个有真心诚意的妻子的内心里取得地位,直至时间结束。而且,人们将用我的名字来称呼它。

但是,如果我们两人中必须有一个得先走,那我就祈祷将会是我,因为他强壮,我瘦弱,我对于他不像他对于我那样必须不可……没有他,生活就将不是一种生活,那我怎么能忍受得了?这个祈祷同样也是不朽的,只要我的种族绵延不断,它就不会停止奉献。我是第一个妻子,我相信在人类最后一位妻子的口中,仍将重复我的话。

在夏娃墓旁

亚当:她无论在哪里,哪里就有伊甸园。

一八九三年至一九零五年

注释:

①英文中的“水牛”与“布法罗”的发音很相似。

②犹太教称星期六为安息日,这一天是圣日和休息日,时间是从星期五日落时起,到星期六日落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