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四

“得保证她的平安和贞洁,像她离开我的时候一样,”以撒插口道,“不然,这笔交易就做不成。”

“别多嘴,以撤,”首领说,“否则我就不管你的事了。艾默长老,你说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这件事有些复杂,”长者答道,“因为一方面这是件好事,可是另一方面,占便宜的是一个犹太人,这又大大违背了我的良心。不过,如果这个以色列人肯捐一笔钱给教堂,让我修建几间禅房,那么我就可以问心无愧,帮助他解决他女儿的事了。”

“叫他拿出二十马克金币修理房屋……”首领说,“喂,以撒,别打岔!……或者给祭台捐一对银烛台,这都可以办到。”

“不,但是,我的弯弓迪康,”以撤又想插嘴了。

“老兄,你是畜生,你是虫子!”首领说,失去了耐心,“如果你还要把你那些肮脏钱,看得跟你女儿的生命和荣誉一样重,那么我起誓,我非在三天内弄得你倾家荡产不可!”

以撒把话缩回去了,吓得再也不敢作声。

“这一切怎么保证?”长老问。

“等你斡旋成功,以撒平安回来,”首领说,“我凭圣休伯特起誓,一定督促他向你兑付全部金银,分文不少,否则我会找他算账,让他觉得不如拿出二十倍的钱更好。”

“那就这么办,犹太人,”艾默说,“既然要我插手这件事,我得用一下你的纸笔——哦,且慢,我宁可斋戒二十四个钟头,也不用你的笔,那叫我上哪儿找笔呢?”

“如果长老觉得犹太人的纸还可以将就,那么现成的笔我能找到,”首领说。这时一群大雁正从他们头顶经过,要飞往遥远的霍尔德内斯沼泽,于是他挽起弓,一箭射去,领头的那只雁便带着射中的箭,摇摇晃晃的掉到了地上。

“长老,”首领说,“除非你们要写编年史,这些羽毛尽够茹尔沃修道院的全体修士用上一百年了。”

长老坐了下去,不慌不忙地动手给布里恩·布瓦吉贝尔写信,然后小心翼翼封好信纸,交给犹太人,一边说道:“这可以作你前往圣殿会堂的通行证;照我想,凭这封信,你的女儿多半便可获得释放;不过你还得备上一份厚礼,这得靠你自己了,告诉你,这位布瓦吉贝尔骑士属于这类人,他们是从来不做赔本生意的。”

“好啦,长老,”首领说,“我不想多留你了,只要你再写一张收据交给犹太人,就可以走了——我接受他作我的代理人;以后如果我听说,你跟他吵闹,不承认他从你账上付出的这笔钱,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我会把你的修道院烧成平地,哪怕我要为此提前十年上绞架,我也不怕!”

现在长老不像刚才给布瓦吉贝尔写信那么悠闲自在了,垂头丧气地写了收据,说明他为了支付赎金,向约克的以撒预支了六百枚金币,该款已如数领迄,并将从修道院的账目中给予扣除,决不食言。

“我满足了你们的要求,”艾默长老说,“像一个真正的俘虏那样付了赎金,现在得请你们归还我的骡子和马,释放我的随从人员,退回从我身上搜去的双环戒指、珠宝和珍贵服饰等等了。”

“关于你的随从人员,长老,”洛克斯利说,“他们马上就会获得自由,再扣留他们是不对的;关于你的马和骡子,它们也应全部奉还,另外还给你一些必要的零花钱,让你可以返回约克城,如果连路费也不给,未免太残忍了。至于那些戒指、珠宝、项链等等,那么你必须理解,我们是心地慈善的,考虑到你是一位看破红尘、德高望重的教士,我们不忍心让你戴上这些戒指、项链和其他无聊的装饰品,受到它们的强烈诱惑,因而破坏教会的清规戒律。”

“各位朋友,”长老答道,“在你们把手伸向教会的财物以前,先想想你们在干什么。这些东西都是属于教会的圣物,如果它们落到俗人手中,我不知道这会引起什么报应。”

“我们会注意这点的,尊敬的长老,”科普曼赫斯特的隐士插嘴道,“因为我可以自己戴这些东西。”

“朋友,也许你是教会的人,”长老答道,对这个解决办法表示不满‘“但我不知道,教会是否真的对你行过授职礼,如果那样,那么请你注意。你今天参加的这种活动,你是得向教会承担责任的。”

“长老朋友,”隐士答道,“不妨让你知道,我是属于一个小小的主教管区的,在那里我自己便是主教,我既不受约克主教的管辖,也不必茹尔沃修道院长老和整个修道院为我操心。”

“你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教士,”长老说,“你属于那种不守规矩的人,这种人不经正式手续便自封为圣职人员,亵读教会的圣礼,危害向他们仔悔的人的灵魂,正如《武甘大圣经》①上说的:他们给人的不是食物,是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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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即《通俗拉丁文圣经》,它通称《武甘大圣经》,曾被教会定为正式拉丁文本,后来才发现它错误甚多,不足为据。

“不对,”修上答道,“你的拉丁文奈何不了我,我的脑袋里有的是。我可以说,对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教士,没收你的珠宝和装饰品,只是剥夺你的不义之财,是合法的。”

“你是个草包教士①,”长老说,勃然大怒,“我开除你的教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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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见作者附注八。——原注

“你自己更像一个流氓和异教徒,”修士同样怒气冲冲地说。“尽管我和你都是教会中人,你居然不顾体面,在我的教徒面前这么侮辱我,我决不会轻饶你。正如《武甘大圣经》上说的,我得打断你的骨头。”

“好啦!”首领喊道,“同是教会的人,这么争吵像样吗?修士,请你保持冷静。长老,哪怕你不愿看在上帝份上言归于好,也别再跟修士斗嘴啦。隐士,让长老作为一个付了赎金的人,与我们好好告别吧。”

但是两个愤愤不平的教士,仍在用不连贯的拉丁文互相诋毁,只是长老讲得流利一些,隐士讲得激烈一些罢了。最后老乡们总算把他们分开了,这时长老才静下心来,想起跟这个草包,这个强盗们的随军教士互相谩骂,实在有失尊严,于是带着随从人员,骑马走了,尽管已不像来的时候那么豪华阔绰,但从世俗的观点看来,比他在这次奇遇前的表现,却更符合一个使徒的身分了。

现在犹太人也得为他自己的赎金,以及他代为支付的长老的赎金,提供书面凭证了。于是他给约克城的一个朋友,另一个犹太人,写了一张条子,盖了印,要求他付给来人一千一百枚金币,另外还特别注明了要供应的几种商品。

“我的朋友谢瓦有我货仓的钥匙,”他说,深深叹了口气。

“还有地下室的钥匙吧,”洛克斯利小声道。

“不,不,老天保佑!”以撤说,“让人知道那个秘密,我就要大祸临头啦!”

“你放心,我不会泄漏,”首领说,“只要你把信上指定的数目付清,就没事了。喂,以撒,你怎么啦?你死了吗?还愣在那儿干吗?损失了一千金币就急得失魂落魄似的,把女儿的危险也忘记了吗?”

以撒跳起身来就走。“不,迪康,我马上去办。你呀,我不能说你是好人,又不敢、也不愿说你是坏人;再见吧!”

然而在以撒动身以前,首领还是给了他几句临别赠言:“为了你女儿的安全,要大方一些,不要舍不得花钱。相信我,在这件事上如果小气,省下的钱会变成熔化的金银,硬在你的喉咙口,叫你一辈子都过不安稳。”

以撒唉声叹气地默认了这点,便出发了;首领派两个高大的汉子送他离开森林,既是保护他,也是当他的向导。

在这一幕幕情景进行时,黑甲骑士一直饶有趣味地在旁观看,现在他也得向首领告辞了,然而临走前他不能不表示他的惊异,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些处于法律以外,不受法律保护的人中间,居然也有一套处理公共事务的方针政策。

“一棵有病的树上,有时也会结出健全的果实,”首领说,“罪恶的时代不见得永远只能产生清一色的罪恶。在被迫走上这条不法道路的人中间,有不少人无疑并不愿做过分越轨的事,也有的人干这营生可能完全是不得已的。”

“现在跟我说话的人,可能便是这样吧?”骑士问。

“骑士老弟,”首领答道,“我们每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可以对我作出自己的判断,我也可以对你作出我的推测,尽管我们的箭可能都没有射中目标,这也没什么。但是正如我并不想要求你公开你的秘密,我也希望你允许我保留我的秘密。”

“请原谅,勇敢的首领,”骑士说,“你的责备是公正的。但是也许我们今后再见面的时候,双方都会坦率一些了。现在让我们作为朋友分手吧,好吗?”

“很好,我向你伸出我的手,”洛克斯利说,“尽管目前,这是一个强盗的手,但它是一个真正的英国人的手。”

“我也向你伸出我的手,”骑士说,“这只手能与你的手握在一起,我认为这是它的光荣。因为一个拥有无限权力可以干坏事的人,不仅应该为他所做的好事,也应该为他所没有做的坏事,得到赞扬。再见吧,英勇的壮士!”

这样,他们在友好中分别了,黑甲骑士随即跳上强壮的战马,向森林中疾驰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