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加德堡·十七

■十七

30:40:39

凯特·埃里克森紧贴着墙,觉得背后的石头湿漉漉的。她刚才急忙闪进走廊上这间牢房里。这时,两个卫兵把马雷克和克里斯关好之后,从她旁边走过,她屏息等待着。

卫兵们哈哈笑着,似乎心情很好。

她听见其中一人说:“那个艾诺家族的人竟敢耍弄他的副将,奥利弗勋爵对他极为不满。”

“另一个家伙就更糟了!他像胡闹似地在马背上晃荡,居然还让泰特·努瓦尔折断了两枝长矛!”一阵大笑。

“他确实耍了泰特·努瓦尔。为此,奥利弗勋爵要在天黑之前砍下他们的脑袋。”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他将在晚餐前砍他们的脑袋。”

“不,晚餐之后。那时候会有更多的人看热闹。”又是一阵大笑。

他们沿走廊离去,说话声渐渐变弱。不久,她就几乎听不见了。一时之间,静默无声。他们是不是上了楼梯?不,还没有。她又听见他们的笑声了。笑个不停,笑得有点怪,很不自然。

有些不对劲。

她竖起耳朵听着。他们在谈论居伊爵士和克莱尔夫人。她实在听不清谈论的内容。她听见“……被我们的夫人弄得很恼火……”接着,又是一阵笑声。

凯特皱起了眉头。

他们的说话声不那么小了。

情况不妙。他们在往回走。

怎么了?她思索着。出了什么事?

她朝门口望去。她看见石头地面上留下了自己的湿脚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这间牢房。

她的鞋子是在小溪旁的草丛中弄湿的。其他人的鞋子也湿了,于是在走廊中央留下一道由许多人脚印形成的稀泥痕迹。但是有一对脚印改变了走向,进了她所在的牢房。

这一情况大概被他们发现了。

真糟糕。

一个声音说:“马上比武什么时候结束?”

“正午时分。”

“是嘛,那么就要结束了。”

“奥利弗勋爵急于用晚餐,然后准备迎战大司祭。”

她听着,想数数有几个不同的声音。有几个卫兵?她想记住。至少有三个。也许有五个。她当时没有留意。

真见鬼。

“他们说,大司祭调集了一千名重骑兵……”

一个人影掠过门外的地面。这就是说,他们已经把住了牢房门的两边。

她该怎么办?她只知道不能被他们逮住。她是一个女人,没有理由来这里;他们会强奸她,然后把她杀了。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他们并不知道她是女人。至少现在还不知道。门外静悄悄的,随后是拖着脚步的行走声。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可能会派一个人进来,其他人守在门口。与此同时,那些人会做好准备,拔出刀,高举着……

她不能再等了,一猫腰,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她猛地撞了一个正要进门的卫兵,从侧面撞在他的膝盖上。

那人大吃一惊,痛得嗷嗷直叫,仰面倒下。

其他卫兵嚷嚷起来,不过她已冲出门口。只听身后当啷一声,刀劈在石头上,迸出点点火花。她沿走廊飞跑。

“一个女人!一个女人!”

他们追了上来。

她登上旋式楼梯,飞也似地往上爬。她听见下面传来锁子甲的铿锵声。他们从后面追上来了。她很快就到了底楼,不假思索地径直冲进大厅。

大厅里空无一人,餐桌上的筵席餐具已摆放停当,饭菜还没有上席。她从餐桌间穿过,寻找藏身之处。躲到挂毯后面?不行,挂毯是紧贴着墙壁的。躲到桌布下面?不行,他们会找到那儿并发现她的。躲到哪里好呢?哪里?她一眼看见了巨大的壁炉,炉膛里火焰熊熊。难道就没有一条秘密通道可以逃出大厅吗?那条秘密通道是在加德堡这边,还是在拉罗克堡那边呢?她记不起来了。她当时要是多加留意就好了。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的形象:身穿卡其布运动短裤和波罗牌T恤衫、足蹬耐克鞋,懒洋洋地穿行于遗址现场,在拍纸簿上做着笔记。她所关心的——如果说她还关心什么的话——是让她的学术同行感到满意。

她当时要是多加留意就好了!

她听见追赶的人在逼近。没时间了。她冲向九英尺高的壁炉,躲到巨大的金色圆弧状围屏后面。火焰炙热烤人,热浪扑面而来。她听见那些人冲进了大厅,叫喊着,奔跑着,搜查着。她躬身躲在围屏后面,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

她听见他们在搜查,在乱踢乱掼东西,听见桌上的餐具丁当作响。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因为说话声与身后火焰的呼呼声交织在一起了。

有个东西摔在地上,发出哐啷的金属撞击声,像插火把的火把插,东西不小。她在等待。

有个人在气势汹汹地高声问话,她没听见有回答。另一个人又大声发问,这一回她听见了柔声细语的回答。那不像是男人的声音。

他们是在跟谁说话?听声音好像是个女的。凯特注意静听:不错,是女人的声音。她敢肯定。

又是一番对话,接着是士兵们退出大厅时铠甲发出的铿锵声。

她从金色围屏的边沿望出去,见他们从门道消失了。

少顷,她从围屏后走了出来。

她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她头上裹着白布,只露出了小脸蛋,身上穿一件几乎拖地的宽大玫瑰色裙子。她端着一把金壶,正往桌上的高脚杯里斟水。

小姑娘迎上她的目光,怔怔地望着。

凯特以为她会失声大叫,但她没有。她只是好奇地看了看凯特,然后说:“他们上楼去了。”

凯特调头就跑。

马雷克听见嘹亮的号角声和远处演武场上鼎沸的人声,声音是从一扇高高的窗户里飘进牢房的。那卫兵愁眉苦脸地抬头看了看,冲着马雷克和教授骂了几声,又走回自己的板凳旁边。

教授悄悄地说:“你的旅行标牌还在吗?”

“在,”马雷克说道,“你的呢?”

“不在了,给弄丢了。我到这里大约三分钟以后就丢了。”

教授说他降落在林区的平地上,离修道院和多尔多涅河不远。国际技术公司曾向他保证,那地方人迹罕至,位置十分理想。他无需离开机器很远,就能看见他的几个主要考古点。

后来发生的事情纯属运气不好:教授降落时,正巧有一批扛着斧头的伐木工进森林去干活。

“他们先是看见一道道闪光,后来就看见了我,于是统统跪在地上祈祷起来。他们以为看见了奇迹。后来他们认定并不是那么回事,便从肩头取下斧子。”教授说道,“我想他们会杀了我,幸亏我会说奥克西坦语。我说服他们把我带到修道院去交给修士处理。”

修士们让伐木工把他留下,脱掉他的衣服,在他身上寻找圣伤①痕迹。

“他们连相当隐秘的部位都看了个仔细。”教授说道,“这时候我提出要见修道院院长。院长想知道拉罗克堡那条秘密通道的位置。我怀疑他对阿尔诺有过许诺。不管怎么说,我向他暗示,那个秘密可能就记载在修道院的文献里。”教授咧着嘴笑了笑。“我很乐意为他去查阅那些羊皮纸文件。”

【① 圣伤指的是其状如耶稣蒙难被钉在十字架上时身上所留下的伤痕。】

“是吗?”

“我认为我已经找到了。”

“那条秘密通道?”

“我想是的。它顺着一条地下河流而走,因此可能相当长。它的起点是一个名叫绿色小教堂的地方。找到入口需要一把钥匙。”

“一把钥匙?”

卫兵吼了几声,马雷克停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克里斯站起身,掸了掸绑腿说:“我们必须离开这个地方。凯特在哪儿?”

马雷克摇摇头。如果他刚才听见从走廊传来的叫喊声不是意味着凯特被抓获,那她到现在还是自由人。不过他认为他们还没抓住她。如果能与她联系上,她也许能帮他们逃走。

这意味着要想办法制伏那个卫兵。问题是从走廊的拐弯处到卫兵坐的地方起码有二十码,根本无法偷袭他,不过,如果凯特位于耳机的有效接收范围之内,他就能……

克里斯一边敲击牢房的铁栅,一边大喊:“嘿!卫兵!叫你哪!”

马雷克还没来得及说话,卫兵就出现在眼前,好奇地看着克里斯,只见他从铁栅中伸出一只手,对卫兵打手势,“嘿,过来!上这儿来!”

卫兵走上前,对着克里斯伸在铁栅外的手猛抽下去。突然,克里斯用毒气罐对他喷起来,呛得他一阵猛咳,站立不稳,摇晃起来。克里斯再次把手伸出铁栅,一把抓住卫兵的衣领,对准他的脸又喷了一下。

那卫兵眼睛朝上翻了翻,沉重的身躯向后摔去。由于没及时松手,克里斯的手臂猛撞在横杆上,痛得他惨叫着把手松开。那卫兵身体离开铁栅,倒在走廊正中的地上。

远得够不着的地方。

“干得漂亮,”马雷克说道,“下一步怎么办?”

“你知道吧,你可以帮我一把,”克里斯说道,“可你很不主动。”

他跪在地上,将手臂尽量往外伸,直到铁栅顶住了胳肢窝。他张开手去抓,伸开的手指几乎碰到了卫兵的脚。但仅仅是几乎而已,还是够不着。他的手离他的脚心还差六英寸。克里斯使劲伸手去够,嘴里还咕哝说:“要是有什么东西,一根棍子或者钩子什么的,就能把他拖过来……”

“那是没有用的。”教授在另一间牢房里说。

“为什么呢?”

他向前走到亮处,透过铁栅看了看,“因为他身上没有钥匙。”

“他没带钥匙吗?钥匙在哪儿?”

“挂在墙上。”约翰斯顿指着走廊另一头说。

“哦,该死。”克里斯说。

那卫兵躺在地上,手抽搐了一下,一条腿痉挛似地蹬了蹬。他就要苏醒了。

克里斯惊慌地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凯特,你在吗?”马雷克说道。

“我在。”

“在什么地方?”

“就在走廊这一头。我又回来了,因为我想他们绝对不会上这儿来找我……”

“凯特,”马雷克说,“上这儿来。要快。”

马雷克听见了她朝他们跑来的脚步声。

那卫兵又一阵咳嗽,翻了个身,脸朝上躺着,然后用胳膊肘支撑着坐起来。他往走廊那头一看,想赶紧站起来。

他双手双膝刚要离地,凯特已飞起一脚,踢得他头朝后一仰,再次摔倒。他只是眼睛发花,并未失去知觉。他开始爬起来,晃了晃脑袋,想清醒过来。

“凯特,”马雷克说,“钥匙……”

“在哪儿?”

“墙上。”

她倒退着离开卫兵,取下一串沉甸甸的钥匙,拿到马雷克的牢房。她将其中一把钥匙插进锁眼,转了转。转不动。

卫兵嘟哝着向她扑来,她被猛地从牢房边推开,摔倒在走廊中间。他们扭作一团,在地板上打起滚来。她的个头比他小得多。他轻而易举把她按在地上。

马雷克双手伸出铁栅,拔出锁眼里的钥匙,换了一把。它还打不开。

这时那卫兵跨坐在凯特身上,两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想掐死她。

马雷克又试了一把。还是不行。钥匙串上还有六把钥匙。

凯特的脸色渐渐发紫,发出刺耳的窒息声。她用拳头猛捶卫兵的胳膊,可是无济于事。她狠击他的腹股沟,可是无袖铠甲罩袍保护了他。

马雷克大声喊道:“匕首!匕首!”她似乎没有领会。

马雷克又试了一把钥匙。还是不成功。

对面牢房里的约翰斯顿用法语对卫兵喊了一声。

卫兵抬起头,大吼着回敬了一句。就在这时,凯特拔出匕首,用尽全身力气刺向卫兵的臂膀。刀刃没有刺穿锁子甲。她又刺了一刀,接着又是一刀。愤怒的卫兵抓起她的脑袋往石头地上猛撞,想撞得她扔下匕首。

马雷克又试了一把钥匙。

咔嗒一响,钥匙扭动了。

教授大声叫喊起来,克里斯也在大声叫喊,马雷克一把推开牢门。卫兵回过头看了看马雷克,松开凯特想站起来。

凯特一边咳嗽,一边把匕首扎进卫兵那没有绑护甲的腿。

卫兵疼得大叫一声。

马雷克狠狠地出手,在那家伙头部猛击了两记。那人倒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克里斯替教授打开牢门。凯特站起身,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

马雷克掏出白瓷片,用拇指揿住按钮。“好了。我们终于到一起来了。”他目测着牢房之间的空间。“这地方够大吗?我们能不能把机器叫到这里来呢?”

“不行,”克里斯说道,“每一面都必须有六英尺,还记得吗?”

“我们需要更大的空间。”教授转身看着凯特,“你知道怎么离开这儿吗?”

她点点头。他们沿着走廊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