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人物形象分析

在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中的晴雯,《红楼梦》的主要人物,是服侍故事主人公贾宝玉的四个大丫鬟之一,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点像林妹妹。书中暗示她映衬的角色是林黛玉,又称黛副。口齿伶俐,聪明过顶,个性刚烈,敢爱敢恨,有”勇晴雯病补孔雀裘“一回,极言其心灵手巧,神情跃然纸上。她死后贾宝玉作《芙蓉女儿诔》祭她,其中一句是与黛玉争论后改的:“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有人认为这是暗示黛玉的命运。

晴雯这个人物,在封建官僚地主家庭中是很突出的,她这种敢爱敢恨、嫉恶如仇的性格,与她所处的那个腐烂罪恶的环境是不相容的。

对于周围的黑暗现象和那些鬼鬼崇崇的勾当,她毫不容情的揭露,而且也敢于反抗,如王夫下令抄检大观园,王熙凤带着王善保的老婆一群人撞进怡红院,一些人都俯首贴耳,只有晴雯采取反抗的姿态,将箱子掀开,两手提着底子往地下一倒,将所有东西尽都倒出来。

晴雯对宝玉的态度,是与袭人的外表装得稳重端庄,私心却阴沉刻薄大有区别的,她是要争取做个宝玉心灵上的朋友,而宝玉对她的态度也是同样的。

在“撕扇”与“补裘”的两年事例中,充分地反映了两人纯洁真挚的友谊。由于封建代表人物王夫人等对于叛逆者的深恶痛绝,再加上小人物的诽谤,于是这个纯洁勇敢的晴雯,就引恨而死。晴雯的死亡,使我们同情,也引起我们对于黑暗的封建社会强烈的憎恨。

晴雯从小被卖给贾府的奴仆赖大家为奴。赖嬷嬷到贾府去时常带着她,贾母见了喜欢,赖嬷嬷就孝敬了贾母。这种被奴才当做礼物送给主子的奴才身份是最底下的。晴雯唯一的亲人是姑舅表哥多浑虫和与贾琏有染的多姑娘。晴雯被逐出大观园直至逝世,一直住在其姑舅表哥家。她长得风流灵巧,眉眼儿有点像林黛玉,口齿伶俐,针线活尤好。 深得贾母的喜爱。

她的反抗性最强,她蔑视王夫人为笼络小丫头所施的小恩小惠;嘲讽向主子讨好邀宠的袭人是“哈巴狗儿”;抄检大观园时,唯有她“挽著头发闯进来,‘豁啷’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提著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还当众把狗仗人势的王善保家的痛骂一顿。

她的反抗,遭到了残酷报复。王夫人在她病得“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的情况下,从炕上拉下来,硬给撵了出去。当天宝玉偷偷前去探望,晴雯深为感动,便绞下自己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脱去了一件贴身穿的旧红绫小袄儿赠给他。当夜,睛雯悲惨地死去。宝玉深感哀伤,特作《芙蓉女儿诔》 ,祭奠晴雯。

曹雪芹将她列在《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之首,其画“既非人物,又非山水,不过水墨滃染的满纸乌云浊雾而已。”有判词云: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雨后或雪后新晴为霁,成花纹的云彩为雯。“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已隐含了晴雯之名,及其悲剧性的命运。这和背景画的内容也是一致的。

“心比天高”,如笑指繁星所说:十岁的时候被赖大买去做丫头,是奴才的奴才,后来像礼物一般孝敬了贾母,但却没有一点奴性。她的爽直莽撞针对的是每一个人:宝玉、黛玉、袭人,用客观的眼光来看,她实在不是一位好丫头,她从来没有摆正奴才的位置,即便要求宝玉爱自己,也是站在“人”这一个同样对等的高度上,不是奴颜婢膝,也没有温柔和顺,再用黛玉所说的便是“我为的是我的心”。为了自己的心而活着的人,在现在也没法不让人感动的,我们难道一定要对着这颗高贵的灵魂指责她:你只是个奴才?身为下贱是她无法改变的命运,但我们已经看到了弱小如晴雯是怎样为这不公平的命而抗挣,她不愿服侍宝玉洗澡,她也看不惯别人的鬼鬼祟祟,她如此珍爱自己清白的女儿身,果真使最明白女儿的宝玉另眼相看,由亲昵而升为心爱。看宝玉挨打支走袭人却让晴雯送手绢,我们已经明白晴雯与宝玉更贴心了。

“风流灵巧”是晴雯的又一大罪状,晴雯的灵巧确实给她惹了不了麻烦,对于她暴炭一样的性子,有如平儿般的人物知道体贴,能够理解,有如宝玉一样的主人知道敬重,多方维护。也有因挨打受骂吃了亏的,难免要背后下蛆。看王善保家的在王夫人面前的一番话便知。她告晴雯,无非是说她掐尖要强。但王夫人触动的心思却是“长得几分像林妹妹”的晴雯清狂太过,一口咬定她是妖精,再怀疑她与芳官、四儿等人私情蜜意,勾引宝玉。

正因如此,晴雯后被王夫人赶出大观园,抱屈长终。宝玉感伤不已,作《芙蓉女儿诔》以祭之。

端午佳节间,宝玉因金钏儿之事,心情很糟糕。恰巧晴雯给宝玉换衣时失手把他扇子跌折,便训斥了她几句,晴雯的自尊心受到伤害,还击了一通,把宝玉"气得浑身乱颤"。而宝玉赴宴回来,仍和晴雯有说有笑。听说晴雯喜欢听撕扇子的声音,就任凭她将一大堆名扇痛痛快快撕尽了。最后晴雯将宝玉手中的扇子撕了,又把麝月的扇子也撕了。  

这撕扇一节,并非无风起浪,宝玉也非平白无故就让晴雯撕掉自己常用之物,其中缘故是:

背景:虽是端午佳节,但宝玉的心境确很糟糕,一连串遂心的事让他很郁闷。“午间,王夫人治了酒席,请薛家母女等赏午。宝玉见宝钗淡淡的,也不和他说话,自知是昨儿的原故。王夫人见宝玉没精打彩,也只当是金钏儿昨日之事,他没好意思的,越发不理他。林黛玉见宝玉懒懒的,只当是他因为得罪了宝钗的原故,心中不自在,形容也就懒懒的。凤姐昨日晚间王夫人就告诉了他宝玉金钏的事,知道王夫人不自在,自己如何敢说笑,也就随着王夫人的气色行事,更觉淡淡的。贾迎春姊妹见众人无意思,也都无意思了。因此,大家坐了一坐就散了。”

好好一个端午节,就这样淡淡的就没了,教素喜热闹的宝玉郁郁而归,“宝玉心中闷闷不乐,回至自己房中长吁短叹”

起因:“偏生晴雯上来换衣服,不防又把扇子失了手跌在地下,将股子跌折。”试想宝玉此时心内糟糕之极,一腔无名无有宣泄之所,这晴雯恰于此时将扇跌折。若在平时,以宝玉宽仁之心必不计较,此时晴雯就成了倒霉的出气筒了。宝玉因叹道:“蠢才,蠢才!将来怎么样?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事,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

这里宝玉借机发作一番,而且对象是自己房中的一个丫鬟,而且就跌扇一事而言,言之亦未太过,不算故意挑晴雯的不是。此时若换做袭人,麝月等其余丫头或许就顺着宝玉的口气,认个错或者顾左右而言它,就遮掩过去了。偏偏晴雯是块暴炭,立马反唇相讥。这下宝玉房内炸锅了,连带来劝架的袭人也落了个灰头土脸。最后,宝玉一定要回了太太去,至袭人一干丫鬟跪下求情才罢。

这样一件小事,搞的这么风声鹤唳,晴雯是有主要责任的,同时其刚烈不阿的脾性跃然纸上,也暗写了宝玉平日是如何待下的。

经过:这一场吵闹之后,宝玉房中诸人都很不自在。适时黛玉过来调侃了几句,缓和了一下房中的紧张气氛,其他人或许就揭过去了。然而,当事人宝玉和晴雯内心的芥蒂仍存着呢。然后是呆霸王请吃酒,归来时已带了几分酒意了。注意,从拌嘴至醉归,宝玉和晴雯都还没说过和解的话,两人内心还别扭着呢。然后还是宝玉主动寻求和解,:“你的性子越发惯娇了。早起就是跌了扇子,我不过说了那两句,你就说上那些话。说我也罢了,袭人好意来劝,你又括上她,你自己想想,该不该?”。能和宝玉处一个屋内,也算晴雯之福了。然后宝玉说出了一番对物用的态度,“你爱打就打,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气时拿他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听那一声响,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别在生气时拿他出气。这就是爱物了。”这里宝玉一再主动寻求和解,直到说出一番物用的道理:高兴就好!晴雯何等冰雪聪明,马上打蛇上杆,“既这么说,你就拿了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撕的。”甚至宝玉夺过麝月的扇子,递与晴雯,在宝玉的嘻笑和纵容下,晴雯毫无顾忌,也撕了几半子。

结果:宝玉和晴雯因吵架心中所存的芥蒂荡然无存了。竟此一吵一撕一笑之后,两人的关系应该更好了吧!

至于曹公到底表达什么,这个盲人摸象,各有分别吧。

其一、毫无疑问刻画了晴雯天真幼稚,张扬率性的性格特征,也为其后来的遭遇埋下伏笔。其二、反映了宝玉对物用的态度,只要自己开心就要,不要生气时拿着器物来出气,至于是否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到在其次了。其三的确有遥应褒姒笑狼烟之典,侧写晴雯之貌美,设若把晴雯换做袭人或麝月一干人等,恐怕宝玉无此一番言论。

晴雯无异是曹雪芹最最钟爱的人物之一,但看那字字珠玑句句血泪的《芙蓉女儿诔》就知道了。可是在浩瀚如海的《红楼梦研究》文章中却很少有评论文章专门写晴雯的,原因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没有正面描述晴雯的美丽,但是读者都知道晴雯的美丽出众,是因为曹雪芹用铺垫渲染的手法,让一些反感晴雯的人从口中说出来,这就使得晴雯的美丽更加突兀。

晴雯早在第五回就轻描淡写的出场了,是说贾宝玉在秦可卿的卧室睡觉,有四位丫鬟服侍他,其中有晴雯。然而第一次描述晴雯的长相,就到了七十四回,是出自最恨晴雯的王善保家的口中,她向王夫人进谗言:“………宝玉屋里的晴雯,杖着她生的模样比人标致些……”,至于如何标致,王夫人听了王善保家的话之后就想起来了,是“水蛇腰,削肩膀”,这个“水蛇腰削肩膀”就是那个时代美丽女性的标准体形,在王夫人把病重的晴雯叫到眼前的时候,在王夫人的眼中,我们再一次看到了晴雯是个“美人”“病西施”,晴雯的美丽不言而喻,是荣府上下一致承认的。

晴雯聪明智慧高傲泼辣,深得宝玉的重用和赏识。可以说在怡红院的大丫鬟中,宝玉尊重的是袭人、信任的是麝月、喜爱的是晴雯。凡是他和黛玉私下传情的事情,都是差遣晴雯去办理,晴雯也深深理解宝黛的感情,传话送物爽朗飒利。象宝玉病中惦念黛玉,给黛玉送旧手帕,就不能让袭人等发现而偷偷的让晴雯送去。

晴雯机敏而又尖刻,对袭人被王夫人暗许做宝玉的妾,虽然作者没有明述晴雯的嫉妒,但是从晴雯的话里话外却能够明显看出来她的羡慕和嫉妒。晴雯敢爱敢恨敢说敢骂,快言快语,有的话语不用作者介绍,读者就知道是出自晴雯之口,在她跌了扇子而顶撞宝玉的时候,袭人劝解,晴雯就连讽带刺回敬了袭人:“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服侍爷的,我们原没服侍过,因为你服侍的好,昨儿才挨了窝心脚。”“哎哟!这屋里单你一个人记挂着他,我们都是白闲着混饭吃的?”不一而足。

晴雯撕扇 有些事情也只有晴雯敢于做出来,比如撕扇子做千金一笑,比如病中勇补孔雀裘。比如冬天的夜晚穿着单衣吓唬人,一个顽皮、灵巧、任性的美的形象确实赢得了许许多多读者的怜爱。

晴雯在大观园中的所作所为是光明磊落的,她虽然和宝玉情投意合但却不会象袭人那样“鬼鬼祟祟”的有肌肤之亲,虽然无依无靠家境贫寒却不会象别的小丫头那样偷偷摸摸,她看不起那些狗杖人势欺负奴才的奴才,在抄检大观园的一幕里,晴雯的言行象一颗瞬间升起的绚烂的流星,刹那间照亮了大观园那黑漆漆的夜晚。

因为晴雯早夭于《红楼梦》前八十回,所以我们看到了出自曹雪芹笔下的一个完整的人物形象,风流灵巧高傲尖刻的晴雯给人们留下了“空牵念”的世代遗憾,乃至于红楼迷们念念不忘那“夜夜长空霁月光”!

晴雯的反奴性还突出表现在她与贾宝玉的关系中。在这些丫头中,除晴雯之外是没有任何人敢与宝玉冲撞的。第三十一回:“宝玉让晴雯拿果子给自己吃,晴雯笑道:‘可是说的,我一个蠢才,连扇子还跌折了,……倘或再砸了盘子,更了不得了!’宝玉笑道:‘你爱砸就砸。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有性情;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晴雯听了,笑道:‘既这么说,你就拿了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听撕的声儿。’宝玉听了,便笑着递给她。晴雯果然接过来,‘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着又听‘嗤’‘嗤’几声。宝玉在旁笑着说:‘撕的好,再撕响些’。正说着,只见麝月走过来,……宝玉赶上来,一把将他手里的扇子也夺了递给晴雯。晴雯接了,也撕作几半子,二人都大笑起。”在那种时代,那种家庭,一个丫鬟敢于向主子以任性的姿态继续她的反抗,而主子居然以此为乐,这出人意料的情节足以表现出晴雯与宝玉性格中的共同之处,表达出他们间深切的关系。晴雯与宝玉,在形式上只能是奴主关系。但在晴雯的内心从来不承认自己是听任主子奴役、侮弄或践踏的奴才,即使对宝玉也不能例外。她所珍惜的只是互相尊重和真诚相待,因此她的自尊心在宝玉面前更不可以受到损伤。在宝玉,从来就不愿以主子自居,以奴才看人,当然更不以一般丫鬟来看待晴雯。宝玉看厌了别人对自己的奴颜婢膝,媚主求荣,特别看重晴雯的全无“媚骨”。

晴雯之死的重点在一个“屈”字。作者写宝玉去看望晴雯,晴雯悲愤地对宝玉说:“只是一件,我死了也不甘心的。我虽生得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蜜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耽了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当日也另有个道理;……”晴雯受冤屈而死,死不瞑目。晴雯是正义无辜的,为了死而无恨,她选取了一种特殊方式,给枉耽的虚名充实进了实际内容。她剪下自己的指甲送给宝玉,穿上了宝玉穿的小袄,而且说:“回去他们看见了,要问,不必撒谎,就说是我的。既耽了虚名,越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这是对使她蒙冤的黑暗势力的抗议,是失败之后进行了胜利的抗争。堂皇正大,敢做敢当,视死如归,这就是晴雯的本色,这就是晴雯的风骨。

晴雯的死亡,在贾宝玉精神生活上所带来的打击与惨痛,是无法形容的。晴雯的死亡,暗示了林黛玉不可避免的死亡命运,也说明贾林爱情悲剧反封建的强烈倾向。贾宝玉将他无比的愤恨和哀伤,用优美的文笔,一齐写进《芙蓉女儿诔》里。《芙蓉女儿诔》是讨伐封建势力的檄文。“孰料鸠鸩恶其高,鹰鸷翻遭罦罬;薋箷妒其臭,茝兰竟被芟鉏!花原自怯,岂奈狂飚;柳本多愁,何禁骤雨。偶遭蛊虿之谗,遂抱膏肓之疚。……诼谣謑诟,出自屏帏,荆棘蓬榛,蔓延户牖。既怀幽沉于不尽,复含罔屈于无穷。高标见嫉,闺闱恨比长沙;贞烈遭危,巾帼惨于羽野。”他痛骂那些狐群狗党的小人,他痛恨封建统治者的狠毒残忍。他把晴雯看作“高标见嫉”的贾谊,看作“贞烈遭危”的鲧,这种评价是非常之高的。

晴雯的全部生活是一首诗,是一首充满着青春生命力的抒情诗。她的高尚品质,她的反抗精神,她的天然美貌,她的恶劣环境,似一盆才透出嫩剑的兰花,被葬送在猪圈里!晴雯的形象,是曹雪芹心灵的宠儿,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艺术精品。曹雪芹在塑造这一形象的过程中,在现实生活的基础上,通过细密的思想活动,丰富的艺术想象与适当的夸张,使得这一人物性格格外明朗,使得她的生活面貌格外美化,格外诗化。在晴雯的锋芒毕露的言谈笑语中,在她的眉眼动静的开合中,时时流露出来美丽的激情和光彩夺目的绚烂。曹雪芹把这一洁白无瑕的雕像,摆在大观园富丽堂皇的地毯上,使读者在那封建堡垒的家庭里,感到一点春风和暖的气息;在那千依百顺而又彼此排挤陷害的奴婢中,看到一个坦白、直率、天真、刚强和敢于嬉笑怒骂富有反抗精神的人物。她虽身处下贱,却是一个大写的“人”。

七十四回在 “绣春囊事件”发生以后,邢夫人借机发难。王善保家的,她是邢夫人的陪嫁,王善保家的就说晴雯的坏话。这时候,王夫人连晴雯是谁都不知道,后来王夫人下令马上把晴雯叫来。而且让那个丫头不许告诉她,为什么叫她。

晴雯这时候来了,晴雯一看那架势,就知道自己被暗算了。我们看晴雯来了以后,王夫人怎么说的?王夫人就说:“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然后她就问宝玉今日可好些?我们看,晴雯回答得胸有成竹,晴雯真是聪明绝顶,她说:“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又不常和宝玉在一处,好歹我不能知道,只问袭人、麝月两个。”王夫人就信以为真了。如果袭人早就告了她的密,王夫人会信以为真吗?我们看,王夫人说:“这就该打,你难道是死人啊?要你们做什么?你不是在宝玉屋里的吗?宝玉今天好点,你都不知道!这就该打,你是死人啊。”结果晴雯回答说,晴雯回答得真妙。她说:“我原是跟老太太的,因老太太说,园里空大人少,宝玉害怕,所以拨了我去外间屋里上夜,不过看屋子。老太太让我去的时候,我本来我就回过,回过我笨,不能服侍。老太太骂了我,又不要你管他的事,要伶俐的做什么?我听了这话才去的。”晴雯多聪明啊!你想,王夫人能去找老太太对证吗?说,老太太您说过这话吗?晴雯知道,王夫人肯定不会对证,她编出来。你想,晴雯把贾母搬出来,真高明!

晴雯接着说,她说:“不过十天半个月之内,宝玉闷了,大家玩一会子就散了。至于宝玉饮食起居,上一屋有老奶奶、老嬷嬷们,下一屋又有袭人、麝月、秋纹几个,我闲了还要去做老太太屋里的针线。”你想,王夫人会去对吗?老太太你还让她做针线吗?才不会。“我闲了,还要做老太太屋的针线。”所以“宝玉的事竟不曾留心,太太既怪,那我以后留心就是了。”这是以攻为守啊!你不说我不留心吗?那我以后留心就是了。王夫人说,别,别,别。她说:“你不近宝玉,这是我的造化,不劳你费心。”王夫人是信以为真。

晴雯的悲剧之酿成,是存在很多原因的。

一、自身原因

雪芹先生无疑是钟爱晴雯的,这从晴雯那好得出奇的判词,以及晴雯越过袭人排在了十二钗又副册之首,就可以很明显地看出。然而,雪芹先生并没有将晴雯描写成一个完美的女子,先生笔下的晴雯,是个有血有肉,亮点与缺点并存的丰满人物。

晴雯是大观园中公认的美人,先生虽没有正面描述过她的样貌,但从旁人的言语中,我们有初步的印象,她长着“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象林妹妹”,“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

然而,也正是因为她的美丽,使她自恃过高,得意忘形地忘了自己的身份,她只不过是大观园中一个地位低下的丫鬟,却虚妄地追求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平等。在封建等级制度森严的荣国府,她的这种反叛精神,必将遭到统治阶级残酷的镇压。

晴雯的灵巧也是众所周知的,多少能工巧匠都无法织补的雀金裘,她在病中就从容的补好了。连贾母都说“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甚至于百般厌恶她的王夫人都不得不承认“他色色比人强”。

然而,心灵手巧的她却不屑于以自己的“风流灵巧”去博取封建统治阶级的赞许。她懒,并不是因为她不想做,而是因为她不愿以一个奴隶的身份去做。她只是希望站在一个平等的基础上,以一个人的身份,为着自己的心而做,所以,就有了病补雀金裘。但是,她这种单纯的愿望,在封建势力奴役下的大观园里,无法得到共鸣,孤立无援的她,必然只能走向死亡。

晴雯的性格一直也是人们争论的主题,爱晴者称其为天真烂漫,纯洁无邪,毁晴者称其掐尖要强,尖酸刻薄。

首先必须肯定,晴雯是纯洁的,她并没有象王夫人所说的那样“妖精似的”勾引宝玉,也没有象袭人那样奴颜婢膝地去钻营宝玉姨娘的地位。言语尖刻确有其事,但又都事出有因。因为她纯洁,所以她痛恨坠儿的盗窃行为;因为她自尊,所以她鄙视袭人之流安于甚至乐于做奴隶的本性;因为她天真无邪,所以她厌恶蠢奴悍妇的争权夺利,惟利是图。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晴雯那与封建礼教格格不入的个性,最终招致了封建卫道者的诽谤污蔑,从而断送了她美丽青春的生命。

二、社会大环境的因素

《红楼梦》是一部现实主义巨作,封建望族荣国府的兴衰,与当时的社会现实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晴雯的死,从小方面看,是遭到小人诽谤中伤;从大方面来讲,则是封建残余势力对反抗者的铁血镇压。

导致晴雯被撵的直接原因,是傻丫头误拾绣春囊,王夫人在王善保家的挑唆下检抄大观园。如果没有发生检抄大观园事件,王夫人也许就不会采取如此极端的手段,那么晴雯或许就可以拖延一段时日,即使最终无法逃脱被撵的命运,也至少不会死。

然而,检抄大观园却必然发生,这是封建没落贵族在社会现实面前作的最后挣扎。在封建社会风雨飘摇的末世,王夫人等所代表的封建遗老们个个自危,企图以肃清家族内部的反抗势力,来遏制被统治阶级的日益壮大。在那样的社会大环境下,有着鲜明反抗意识的晴雯必然首当其冲地成为统治阶级迫害的对象。

三、宝玉的责任

晴雯的死,贾宝玉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王夫人之所以驱逐晴雯,是因为她认为“好好的宝玉”“被这蹄子勾引坏了”。为什么她会认为宝玉被勾引坏了呢?很大程度上在于她对宝玉叛逆行为的不解与恐慌。封建贵公子出身的宝玉,不喜读书,不达事务,不懂人情世故,只喜在内帏厮混,这在封建卫道者王夫人眼中,无疑是一个封建势力的反叛形象。但是,宝玉毕竟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她权利地位的倚靠,她无法理解宝玉的反常行为,又没有能力阻止宝玉的反叛举动。病急乱投医的她,只能从客观上寻找原因,将责任归咎于宝玉所钟爱的丫鬟们身上。

如果晴雯不是宝玉的丫鬟,或者宝玉能够按照封建家长的行为准则一心巴结正道的话,那么,晴雯又何至于落得被逐而亡的悲惨下场。

四、封建家族内部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贾母是荣国府中的最高权威,而王夫人却是荣国府里的实际掌权者。恪守封建礼教的王夫人在绝大多数场合,都与贾母的意志保持着一致。然而,在宝二奶奶的选择上,贾母和王夫人却出现了很大的分歧(以雪芹先生未完稿的前八十回为准绳)。贾母主张将自己素来疼爱的外孙女黛玉作为宝二奶奶的最佳人选,而王夫人则有心让自己的外甥女宝钗做自己的儿媳妇,以此来巩固王姓家族在贾府的地位。

在封建礼教的虚伪面具下,王夫人既不能违背贾母的意愿,又无法对身为小姐的黛玉进行直接的打击。于是,作为黛玉影子的晴雯,就很自然的成为了这场斗争的牺牲品。贾母因素喜晴雯伶俐,“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而将她放在了宝玉房里,意思就是以后让晴雯做宝玉的侍妾。对于这一点,王夫人未必全然不知。然而,王夫人却因为晴雯“眉眼又有些象林妹妹”而“很看不上这浪样儿”。

对于黛玉,王夫人或许还碍于舅母的身份而不敢轻举妄动;而对于晴雯,王夫人则毫无顾虑地对其进行了残酷的迫害。 王夫人如此声势浩大地驱逐晴雯,正是向贾母隐晦地表明自己远黛近钗的坚定决心。在这场宝二奶奶的争夺战中,黛玉最终为何失利我们不得而知,而晴雯的冤死却很明显地呈现在我们眼前。

五、袭人的告密

多少年来,不断有人怀疑,晴雯的死源自于袭人的告密。袭人到底有没有告密呢?翻看全书八十回,我们找不到袭人告密的只字片语。那么,晴雯的死与袭人无关吗?可以说,袭人没有告密,但袭人向王夫人进谏的那一番话,却着实要了晴雯的小命。

先来分析一下,袭人有没有陷害晴雯的动机。
 袭人一心想做宝玉的侍妾,为此,她拉拢同伴,讨好主子,甚至不惜牺牲色相满足宝玉的性欲望。通过不断的努力,她确实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先是得到了主子的肯定,后又被宝玉另眼相看,成为了怡红院中最得意的丫鬟。然而,她心里也非常清楚,能够成为最出色的丫鬟,并不意味着就能成为宝玉的侍妾。在她的面前,现摆着一块顽固的绊脚石,那就是晴雯。

晴雯,这个和她一样从老太太屋里拨过来的丫鬟,不仅人长得比她标致,而且深得贾母的赏识。如果只是这些还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晴雯那“心比天高”的性格正好与宝玉叛逆的个性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袭人很清楚,虽然宝玉对她有着强烈的依赖,但宝玉所最钟爱的,却是晴雯。

因此,袭人如想稳坐她准姨娘的位置,就必须扫清晴雯这个最大的障碍。然而,以袭人的身份而言,她是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去告密的,这和她温柔和顺的形象不相符合。于是,雪芹先生为她创造了一个绝好的机会,那就是宝玉挨打。

宝玉挨打,惊动了整个荣国府,其中最受冲击的,当然是王夫人。宝玉是王夫人的独子(因为贾珠已死),如果宝玉有个好歹,王夫人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于是,袭人紧紧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冒险向王夫人进谏了那一番话,要知道,在封建社会,那种话本不是一个丫鬟应当说的。

一个男人是可以在不同层次里各有所爱的,起码有这两种层次,母性的和女儿性的,宝玉对女儿性的渴望在黛玉那里得到圆满,而温柔和顺的袭人正好满足他对于母性的需求。

所以他和袭人在一起时,会有一种软弱的孩子气,说些化灰化烟的痴话,忍不住落下泪来,袭人温软的劝谏反倒成了一种安慰,毕竟寂寞的宝玉很少会得到回应。他们俩在一起的辰光,总有一个情切切意绵绵的气氛,这种气氛,只有和黛玉在一起时有过。

宝玉同晴雯的对手戏就正常得多,说笑打闹,不脱贵公子的本色,寒夜里宝玉把淘气的晴雯拉到被中替她焐手,也是小儿女的温情,没有一点性的刺激;一旦闹起别扭,宝玉说翻脸就翻脸,声称要将晴雯送还给老太太,看得我等读者都心寒。

曾见有前辈考证宝玉和晴雯之间有没有爱情,并言之确凿地说有,我只嫌太笼统,确切地说,宝玉对晴雯是友谊,晴雯对于宝玉却是爱情。

晴雯原本比袭人起点高,她虽然身世堪怜,十来岁上被卖到赖家 ,已记不得家乡父母,想来中间不知转卖了多少道,但因生得伶俐标致,得到贾母喜爱,像个小宠物一样带在身边,稍大又下派到宝玉房里,虽然因资历问题,薪水不如袭人,却是贾母心中准姨娘的重点培养对象,前途相当可观。而袭人自以为是贾母给了宝玉的,贾母对这个丫头并没多大兴趣,只当她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不过比一般的丫鬟格外尽心尽力罢了。

倘若把两个人人生比喻成一场牌,晴雯的牌明显起得比袭人好,外型才艺都属上乘,还在上级心里挂了号,袭人则一手的小零牌,几乎看不到未来。

然而牌好者容易气足,气足者容易骄傲,一手光鲜好牌反倒打得七零八落,满手小零碎者,若是具有非同寻常的耐心,远兜近转,步步为营,常常也能打出了满堂彩来。

对于贾母的用心,聪明如晴雯未必不知道,却不肯低首敛眉,将自己打造成一个合格的准姨娘。也许是因为拥有的太多——贾母说“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她”,她对未来太有安全感,以为一切都会如期到来:“大家横竖是在一起的”“将来只她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便不肯使用技巧,完全跟着感觉走,以一个漂亮女孩的率真与娇纵,随心所欲地生活着。

比如宝玉在外面吃饭,看见桌上有豆腐皮包子,想着晴雯爱吃,就叫人送了回来,不成想宝玉的奶妈李嬷嬷跑来了,自说自话地就拿回去给她孙子吃了。宝玉回来问起此事,晴雯不假思索地表述了不满,再经后事累积,宝玉又是要撵丫鬟,又是要逐奶妈,险些酿成一场大的风波。

后来李嬷嬷是打听出这件事的,心中必然记上这笔账,晴雯不计人气指数下跌,只图一时口舌之快,李嬷嬷固然不能拿她怎么样,但是紧要关头是落井下石还是递一根救命稻草,那差别可就大了去了,李嬷嬷她们这等“老货”的影响力,就是出现在关键时候。

同样的事件发生在袭人身上,她就体现了识大体顾大局的广阔胸襟。宝玉给袭人留的酥酪被李嬷嬷吃掉了,宝玉刚问起这茬,袭人赶紧用其他话混过。然而李嬷嬷仍不识趣,隔天又来寻袭人的不是,且一针见血地指出袭人“装狐媚子哄宝玉”,正刺中袭人心病,袭人哭哭啼啼,以弱势的形象,赢得了宝钗黛玉一干人等的极大同情。晴雯出于妒意,也跟着冷嘲热讽,“袭人一面哭,一面拉宝玉道,'为我得罪了一个老奶奶,你这会子又为我得罪了这些人,还不够我受的?'”说得楚楚可怜又绵里藏针,看来袭人不只会装深明大义,也会装小可怜,先天不利使她以退为进以守为攻,把个晴雯比得十分可恶,就是李嬷嬷事后想想也没话说。

其实不能怪晴雯不聪明,她是太骄傲,骄傲得不肯承认现实,第一不愿意拿自己当一个奴才,第二不愿意面对袭人和宝玉云雨之后地位的上升,甚至于她最被人所诟病的,拿簪子戳坠儿,也是恨铁不成钢,她自己决不会这么不争气,因此也决不容忍。如果她是一位小姐,这等脾气最多招人非议,却不会给她带来太大的麻烦,但是她是一个丫鬟,太多的人可以左右她的命运,不说贾母、王夫人,就是对她还不错的宝玉,一翻脸照样可以撵她出去,小姐脾气丫鬟命,这不但注定了她悲惨的命运,还注定了她失败的爱情。

晴雯爱宝玉吗?书里没有明说,可是打晴雯一出场就对宝玉的事情看得特别重,宝玉写了几个字,让她贴门斗上,她怕别人贴得不好,亲自爬高上梯地贴了;有风声说老爷要问宝玉的书,晴雯深夜相伴,还出主意说宝玉受到了惊吓,结果引起上层对大观园安全纪律的重视,把自己也搭了进去。最明显的是“补裘”这一节,贾母赏给宝玉一件雀金裘,不提防被烟灰烧了一个洞,第二天还得穿这件衣服出门,却没有一个裁缝会修补。正是为难时候,晴雯奋勇出手,不顾自己病得七荤八素的,连夜将衣服补好。她可从来不是个勤快人啊,当此际挣命补裘,完全是为了宝玉,后来袭人拿这事调侃晴雯,她只是不好意思地笑,这一刻的晴雯,也是温柔可爱的。

当然,你也可以说晴雯是敬业,或者是出于友谊,爱情与友谊,本来就很难区别,见仁见智,无法统一。在我看来,那就是一种沉睡着的爱情,一个女子对于离自己最近、最为亲密的男子,产生的一种模模糊糊的感情,她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爱着,只想着“大家横竖在一起的”,并在日常细节里有不经意的流露。直到最后的时刻,明白原来没有那样混沌的一个地久天长,加上赌气,才把这份很女孩子气的感情表达出来。

这爱情与袭人的不同,和“争荣夸耀”的梦想无关,和姨娘准姨娘无关,她不计较职位,不计较福利待遇,她在乎的是自己的尊严,并想要有所回报。所以她会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和宝玉怄气,对袭人冷语敲打,这些招数黛玉使了还有效,换成晴雯只会令宝玉有不解的烦恼。

她不懂得放出和身份相符的手段,比如宝玉洗澡,让她打水一道洗,对于这种暧昧之事,晴雯一概回绝,和黛玉一样,她在乎的是宝玉的心,容不得丝毫的冒犯。

晴雯的爱情尖锐、热烈而直接,但不具功利性,袭人对宝玉说,假如你做了贼,难道我还和你在一起?晴雯不会有这样的疑问,她会动用自己的智商与能力,帮助宝玉做个出色的江洋大盗,假如后者有这个能力的话。

晴雯单纯,不世故,但有时候,不世故也等同于不可爱,因为世故这东西的目的,本来就是想让自己和别人都舒服的,虽然不乏弄巧成拙者,但没有这东西肯定难以见容于世。我们可能喜欢诗歌,却一定不会希望一个诗人作邻居,就算宝玉比我等高尚,也不能免俗,除了深爱的黛玉,其余的身边人,当然还是乖巧者省心舒服。晴雯生得再美、手艺再好,对宝玉有再多的感情都没用,她所拥有的,不是宝玉所需求的。

仅仅是感情上的失意可以忽略不计,用八十年代人的语法叫,没有爱情又不会死!晴雯的晦气在于,她不会勾引宝玉导致感情上的失败,却因狐狸精的名声导致事业上的失败,那些老嬷嬷们终于登上舞台中心,成功地扮演了间接施暴者的角色,唆使王夫人将晴雯撵出去。

就是这一段,宝玉让读者以为他对晴雯有着额外的感情,先是去探望,又时时挂怀,还写了一篇长文祭奠,好一个“公子多情”的模样,可细细看来,总觉得悲哀,这一场感情大戏,始于感动,终于游戏。

宝玉是眼睁睁地看着晴雯被从床上拖下来的,却一声也不敢吭,这个成天家叫嚷着要这个撵那个的贵公子还真是银样镴枪头啊,关键时候,他根本没有发言权。晴雯被撵出怡红院,他悄悄地跑去探望,又恢复了感情丰富的状态,这大约是宝玉第一次拜访贫民窟——袭人家算是小康之家,有意思的是,当他发现晴雯要的茶不过是瓦罐子里颜色可疑的汤水时,不是同情,而是觉得验证了古人所云的“饱饫烹宰,饥餍糟糠”。他还是保持了理性思辩的头脑的嘛!

打动宝玉的,是晴雯一番倾肝吐胆的诉说:“只是一件,我是不甘心的:我虽生得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咬定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担了个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初也另有个道理。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一处,不想平空里生出这一节话来,有冤无处诉!”接着剪下指甲相赠,又与他交换了贴身小袄,还哭道:“回去他们看见了要问,不必撒谎,就说是我的。既担了虚名,越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没有哪一个女子有过这样直接而热切的表述,前番挣命补裘,这次赴死般的倾诉,晴雯总是以生命之光映照她的爱情,不须说袭人,便是黛玉,也从无这等极具爆发力的表现。

有一种感动梗在宝玉心间,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被这个女孩子如此深爱,这爱里充满了委屈与寂寞,宝玉想像着她的感觉,又震撼又感伤。

习惯了爱别人的人,也会恋恋于被爱,当晴雯的死讯传来,宝玉关心她弥留之际唤的是谁的名字,他太看重自己在晴雯心中的地位。但曹公再次体现出一个写实主义者的良心,对于人世极度失望的晴雯,一夜唤的都是“娘”,那个湮灭在她颠沛流离的童年记忆里的怀抱,这一刻是如此迫近而温暖,她的喊叫,是向上伸出的一只手,只要再用一点力,就可以抓住。

宝玉不能体贴她的感觉,只纳闷为什么不是呼唤自己,小丫头的谎言重新给他注入良好感觉,文人的恶习发作了,他要借机写一篇祭文——可不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不是天天都死人的。

他谋篇布局,遣词造句,把个文字游戏玩得津津有味,兴之所至,还声称“钳铍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呵呵,宝玉何曾是如此有正义感的人,如此一说而已,文中那些过分溢美之辞,又与晴雯何干?他要写一篇辞藻华丽的文章,晴雯之死,也不过是他借来的一点茄子香。

正因如此,当黛玉陡然现身,俩人立即有说有笑地推敲起辞藻来,越说越离谱,逐渐和晴雯没一点干系。

宝玉之于晴雯,便是那点虚浮的情意,晴雯拼了命挣来的,维持的时间,也只是这样短短的一段而已。只剩下一句话,有歪打正着的准确: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些许哀怜之外,是与己无关的淡漠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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