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在智利的海岬上》赏析

在智利的海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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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艾青

——给巴勃罗·聂鲁达

让航海女神

守护你的家

她面临大海

仰望苍天

抚手胸前

祈求航行平安

海,我也

我们永远航行在海上

一天,一只船沉了

你捡回了救命圈

好像捡回了希望

把你送到海边

你好像海防战士

驻守着这些礁石

你抛下了锚

解下了缆索

回忆你所走过的路

每天了望海洋

巴勃罗的家

在一个海岬上

窗户的外面

是浩淼的太平洋

一所出奇的房子

全部用岩石砌成

像小小的碉堡

要把武士囚禁

我们走进了

航海者之家

地上铺满了海螺

也许昨晚有海潮

已经残缺了的

木雕的女神

站在客厅的门边

像女仆似的虔诚

阁楼是甲板

栏杆用麻绳穿连

在扶梯的边上

有一个大转盘

这些是你的财产:

古代帆船的模型

褐色*的大铁锚

中国的大罗盘

(最早的指南针)

大的地球仪

各式各样的烟斗

和各式各样的钢刀

意大利农民送的手杖

放在进门的地方

它陪伴一个天才

走过了整个世界

米黄|色*的象牙上

刻着年轻的情

穿着乡村的服装

带着羞涩的表情

像所有的情故事

既古老而又新鲜

手|槍已经锈了

战船也不再转动

请斟满葡萄酒

为和平而干杯!

房子在地球上

而地球在房子里

壁上挂了一顶白顶的

黑漆遮陽的海员帽子

好像这房子的主人

今天早上才回到家里

我问巴勃罗:

“是水手呢?

还 是将军?”

他说:“是将军,

你也一样;

不过,我的船

已失踪了,

沉落了……”

你是一个船长?

还 是一个海员?

你是一个舰队长?

还 是一个水兵?

你是胜利归来的人?

还 是战败了逃亡的人?

你是平安的停憩?

还 是危险的搁浅?

你是迷失了方向?

还 是遇见了暗礁?

都不是,都不是,

这房子的主人

是被槍杀了的洛尔伽的朋友

是受难的西班牙的见证人

是一个退休了的外

不是将军。

日日夜夜望着海

听海涛像在浩叹

也像是嘲弄

也像是挑衅

巴勃罗·聂鲁达

面对着万顷波涛

用矿山里带来的语言

向整个旧世界宣战

在客厅门口上面

挂了救命圈

现在船是在岸边

你说:“要是船沉了

我就戴上了它

跳进了海洋。”

方形的街灯

在第二个门口

这样,每个夜晚

你生活在街上

壁炉里火焰上升

今夜,海上喧哗

围着烧旺了的壁炉

从地球的各个角落来的

十几个航行的伙伴

喝着酒,谈着航海的故事

我们来自许多国家

包括许多民族

有着不同的语言

但我们是最好的兄弟

有人站起来

用放大镜

在地图上寻找

没有到过的地方

我们的世界

好像很大

其实很小

在这个世界上

应该生活得好

明天,要是天晴

我想拿铜管的望远镜

向西方了望

太平洋的那边

是我的家乡

这个海岬

我的家乡

这儿夜已经很深

初春的夜晚多么迷人

在红心木的桌子上

有船长用的铜哨子

拂晓之前,要是哨子响了

我们大家将很快地爬上船缆

张起船帆,向海洋起程

向另一个世纪的港口航行……

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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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智利的海岬上

── 《在智利的海岬上》赏析

郭宝臣

中国在亚洲,智利在南美洲。

中国有海,智利也有海。

中国有位著名诗人艾青,智利有位著名诗人聂鲁达。

看起来相距十分遥远,其实很近,中国只不过隔着一个海。两个国家由海相连,两位诗人也由海相连。

聂鲁达到海这边来过两次,都和艾青见了面,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艾青到海那边去过一次,使这种友谊更近了更深了。聂鲁达第一次来中国是在1951年,与苏联作家伦堡向宋庆龄颁发斯大林国际和平奖金(以后改称列宁国际和平奖金)。聂鲁达与艾青相处了一周。聂鲁达第二次来中国是在1957年,艾青在昆明热情地接待了他。艾青去智利则是在1954年,是在聂鲁达两次访华之间。

两位诗人一见如故,继而亲如兄弟。这是因为两人的心是相通的,就像两条河流注入大海,水-融地汇合在了一起。

“你海,我也海/我们永远航行在海上”

两位诗人的经历,犹如在海上航行一样,有许多相似之处。艾青曾被中国的反动势力关进过监牢,曾为中华民族的解放奋斗过,呼号过。聂鲁达曾被智利反动势力追捕、迫害过,曾为智利人民的民主独立奋斗过,呼号过。共同的志向使两位异国诗人挽起了友谊之手。

艾青访问智利时,曾到聂鲁达家做客,受到聂鲁达及其他朋友的热情款待。艾青为这深情厚意而深深感动。

《在智利的海岬上》这首诗,就是艾青根据做客时的真切感受而写成的。

艾青对于聂鲁达家的一切都感到兴趣。这个家的建筑,这个家的家具,这个家的摆设。可以说这个家的每一个细微之处,艾青都没有放过。铁锚、罗盘、手杖、地球仪、烟斗、木雕、象牙……以及铺满海螺的地面,用麻绳连结起来的栏杆……艾青的眼睛——这画家的眼睛和诗人的眼睛,像录相一样把这个家的点点面面,差不多全都烙印在心上,并记在小本子上,甚至在小本子上画下素写,以帮助心灵的记忆。

艾青这样认真地不辞辛劳地作下记录,是因为艾青当时就清醒地认识到,这个家的一切,都与聂鲁达有关,而且是血肉相连的。这个家的一切,都反映着聂鲁达的生活、经历、品格、兴趣、志向……每一件摆设,每一件器物,都是活的,都带有感情*色*彩,它们是认识聂鲁达,深入了解聂鲁达的难得的见证人。艾青看到了它们所含的意义,感受到了它们所溶着的感情。也领悟到了它们具有着的诗情。

从艾青的日记上,我们可以看到他当时是在作着怎样的记录:

房子在地球上,而地球在房子里。

一顶白顶黑漆遮陽的海员帽子挂在墙上,我问他:“是水手呢,还 是将军?”“是将军,你也一样;不过,我的船已失踪了,沉落了。”

“……铜管的望远镜/船长用的铜制的哨子/要是吹响了/必须赶快爬上船缆/张起船帆/向海洋起程/向另一个世纪的港口航行”

这些记录,实际上已是《在智利的海岬上》这首诗的雏型。它不仅记录下了艾青所看到的,而且记录下了艾青所想到的。

当《在智利的海岬上》这首诗完成之后,我们可以清楚地感到,当初的原始记录对这首诗具有怎样巨大的作用。虽然诗人在当时记下的是一些零散的、片断的句子。

在这首诗中,诗人这样写着:

“房子在地球上/而地球在房子里//壁上挂了白顶的/黑漆遮陽的海员帽子/好像这房子的主人/今天早上才回到家里/……/明天,要是天晴/我想拿铜管的望远镜/向西方了望/太平洋的那边/是我的家乡/我这个海岬/也我的家乡”

从最初的记录到诗的完成,我们可以看到艾青在创作上的一条重要经验:那就是他非常重视第一感觉。这第一感觉是初步的,但在他看来非常珍贵。因为这第一感觉就像初吐于地面的芽儿,带着一种鲜活,带着一种朝气。它是客观事物在诗人心灵中的真诚反映。在加工过程中,我们还 可以看到,艾青非常重视这第一感觉,能保留的,都保留在诗中了。使诗具有着一种鲜活的气息。而且那样具体,包括当时的感情,使读者会产生身临其境的感觉。诗的艺术魅力也由此而产生了。

当然,艾青在作最初的记录时,并不是纯客观地作“死”的记载,而是带着自己的主观意愿和感情*色*彩的。这就使他的记录成为活的了,成为诗的最鲜活的材料。

不仅是这一首诗,在艾青的不少诗作中,他都采用了这种方法。他已形成自己良好的惯,在感觉到一些人,一些事,一些物体,有必要记下时,他便当即迅速地记或画在小本子上,录下这第一感觉。诗人的这种勤奋、严肃的良好创作惯,是非常值得诗歌作者们借鉴的。

《在智利的海岬上》一诗中,艾青所要想达到的目的,非常出色*地达到了。在诗中所呈现出的这个家的一个又一个画面,使我们亲切地感觉到了聂鲁达的形象:他生活中的一切,几乎都与大海有关,可以说,他是海洋的儿子,他具有着海一样宽阔的胸怀,具有着海一样充满风的经历,具有着海一样豪爽的*格。他的丰富的兴趣,他的崇高的信念,像海一样博大而深沉……同时,在这些画面的描绘中,两位诗人之间的友好情谊,也充溢在诗行之中。

“你海,我也海/我们永远航行在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