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十三

“恐怕是我的幻觉……”我想。

可是金鱼缸里又“卜儿卜儿”的——乍一听,好像是喊我的名字。再仔细一听——

“葆,对不起……葆……”

这可的的确确是它们跟我说话!它们还冲着我晃动着身子,仿佛表示过意不去似的。

我就说:“你们也不用向我道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我只是要问问你们:你们这号鱼到底是怎么变成的?是打哪儿来的?你们的生活情况怎么样?”

它们摇摇脑袋:“不知道。”

我想,大概它们还没有懂得我的意思。我于是又说了一遍,我整理出了几个问题——当然都是科学性的问题,请它们做一个详尽而又精确的答复。我还告诉它们:“我对于你们是很感兴趣的。我将来兴许要当鱼类学家呢。好,现在就请你解答第一道题吧。”

它们一个劲儿摇脑袋:“不知道。我们没学过。”

“唉呀,真拿你们这些鱼没办法!”我只好叹气。“什么‘学过’没‘学过’!你们连你们自己的来历都不知道哇?”

“唉呀,真拿你这个人没办法!”它们也叹气,“你干么不自己观察观察我们?你自己不动脑筋,光让我们替你做答题?”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它们。

它们也就不理我,管自己谈开了。

“这个人跟那天那个人一个样,嘿,”一条黑金鱼把尾巴碰了碰旁边那一条镶白珠子的红金鱼。“你记得么?那天那个人也是这么着,叽里咕噜问了个老半天。可逗呢。”

“噢,对了!不是那个要写书的人么?”那条镶白珠子的金鱼一连卜儿卜儿地吐泡儿。“对,他说他要写一本书,叫做《金鱼的生活》。他说他不知道要写些什么,净要咱们帮他的忙,不是么?好家伙,他真爱叨咕!”

“那不叫叨咕。那叫做提问题。”

“好家伙,他真爱提问题!——‘你们怎么会变得这么漂亮啊?你们变成了金鱼之后,心情怎么样啊?有什么感想啊?你们的思想情况怎么样啊?’……这个怎么样啊,那个怎么样啊,没个完!”

这时候我可忍不住要插嘴了:“那你们怎么答复他的?”

“什么也没答复。我们一条也答不上。”

这可就太奇怪了。我说:“这些都是关于你们自己的问题,怎么会答不上?你们兴许不知道你们自己是鲫鱼变的,因为你们没看过《科学画报》。可是别人问你们的思想情况怎么样——这,难道你们也答不上么?难道你们连自己的思想情况都不了解么?”

黑金鱼本来掉转尾巴要游开去了,听见了我这些活,它又转过头来:“那么你呢?”它不等我回答,又加了一句:“你有一些思想情况——别人还比你自己了解些呢。”

“什么‘别人’?是谁?”

“比如你的宝葫芦……”

“什么!”我很不高兴。“你说什么?”

可是鱼缸里再没有一点声音了。我等了好一会。还是静得很。突然——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大发现!——我发现不大对头:“鱼怎么会说话呢?谁都知道,鱼是没有声带的。”

你们想想!一条金鱼和一个人辩论!——这难道可能么?这难道合理么?不论你拿什么理由来说……

“不合理!”我兜儿里也发出了声音。

“你也同意我的看法,宝葫芦?”

“那当然,”宝葫芦慢条斯理地发言。“事实确是如此。鱼类不单是没有发声器官,并且它们的头脑也长得有限得很,不可能有这么多思想。”

可不是!这可见我怀疑得很有道理。我是用科学态度来看这个问题的。同志们!我认为一个人——哪怕他已经退出了科学小组,可总也得用科学态度来研究一切事情,那才不至于错误。所以这会儿宝葫芦也承认我的对,它也认为……

“那么宝葫芦呢?”——我忽然听见鱼缸里一个声音问我。

宝葫芦说鱼类没有发声器官,难道宝葫芦自己有这号器官么?至于宝葫芦的头脑……嗯,对不起,根本宝葫芦就从来没有一个头脑,连鱼儿都不如!那它怎会说话呢? 

不但这样,宝葫芦还会变出东西来——那又是怎么回事呢?比如我先前在河边吃的那些个东西,到底打哪里来的?怎么会一下子冒在我手上来?

不错,这都叫人相信不过。我只要动一动脑筋,想一想这些问题,那么……

“那么这些事儿都不合理,都不能成立!”我的宝葫芦接上了碴儿。

“那——那——”我十二分吃惊,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那你这宝贝……”

“那我就不是什么宝贝,就没有什么神奇。那你‘要什么有什么’,也是不可能的事。那你白搭。”

我失望地嚷了起来:“那还行!”

宝葫芦义正词严他说:“那你就别怀疑我。什么合理不合理呀,可能不可能啊——你对别的事尽可以这么去研究,可别这么研究我。你要是这么研究我,那对你自己可没有好处。”

它这么一讲,才把我思想闹清楚了。

同志们!我刚才还说来着,一个人得用科学态度来研究一切问题。可是一提到这个宝葫芦问题——嗯,那没办法,不得不例外看待。因为这个宝葫芦并不是什么马马虎虎的普通玩意儿,而是我的个宝贝——可以使我自己得到幸福的宝贝——我非相信它不可。我得相信它的魔力。假如它没有什么魔力的话,那我不就等于没有得到宝葫芦么?那还有什么意思!

“这才解决问题。”我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