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琴声.香山“鬼影”》一 穿山甲

插班生一开始总是不大受欢迎的。

新来的这个从安平里中学转来的插班生,就更不受欢迎。

第一,他是从安平里来的,跟咱们海淀二中有什么关系?

第二,他是—个傻大个儿,看上去,不像是初中生,倒像是高中生。

第三,班上的女生好像一下子就没魂了,看着他,一个个都在琢磨着什么。

就因为这些,海淀二中初三(3)班的所有男生都气坏了,咬牙切齿,要给这个叫大宇的小子一点颜色看看。

他们给他起外号,一连起了十八个,一个比一个难听。但是,他听了,只是微微一笑。有时候,你叫他外号,他还回一声:“你好?”

他们往他书桌抽屉里塞小动物,什么都有,蚯蚓、青蛙、毛毛虫,甚至,还有一只小穿山甲。他呢,一点也不生气,相反,倒很喜欢那些小动物,把它们放在一个大纸盒子里养了起来,一有时间,就拿出来玩。那些女生,一个个抢着要看他那些小东西,看完了,就嘻嘻哈哈的好高兴的样子。

男生们气疯了,就往他身后扔小石头,想打中他的后脑勺。可是呢,这个叫大宇的家伙,头都不回,只随手就把那小石头接住了,轻轻地放在一边;然后回头瞥一眼,那眼神,把扔石子的小子吓了一哆嗦,差点撒出一滴尿来。

这时候,他们才知道,这个大宇可不是白叫的了。

你看他的眼神,他的脸上的那个表情,就知道,他虽然整天在那里想着想啊,不招惹人;可是,你要是把他惹急了,他就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慢慢地,男生们不敢再惹他了。有时候,他们还想跟他接近。可是,一走到他身边,又都不敢说话了。于是,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傻笑着。他们想恨他,可是,却恨不起来了。

他们都想着:“哼,你瞧着吧,早早晚晚,我们要给你露一手,让你小子看看,我们海淀二中的男生们,可不是白点的蜡、省油的灯!”

谁知道,没几天就出了一件事,他们不但没有露什么脸,倒差点现了大眼!

事情是这样的:

眼看着大宇用他那些小动物,把班上的女生迷得小脸通红,眼睛放光,男生们哪能咽下这口气啊?他们就决定,要在这上头露一手。

男生的领头人物是李伦。那个穿山甲就是他弄来的,结果,现在成了大宇的宠物,也成了女生们跟他说笑的借口。

“现在,”李伦向全班宣布,“我要再弄来一只穿山甲,跟大宇的那只来次决斗!”

同学们鼓掌,欢呼。那些女生更是尖叫,大笑,把手绢朝天上丢,急不可耐地要看这一场热闹。李伦的那几个跟屁虫,这几天本来闹得灰头土脸的,这时,也一个个挺胸凸肚、眉开眼笑,好像他们就是那穿山甲,必要的时候,这穿山甲还能吹牛皮、说大话!

但是,乐完之后,他们冷静下来,知道自己毕竟不是穿山甲。于是,他们都大眼瞪小眼,看着李伦,替他犯起了愁。

大话已经说出去了,现在就得动真格的了。就是说,得想办法,弄来一只穿山甲。

问题是,这只有战斗力的穿山甲,它,在哪儿呢?

李伦却面不改色心不跳。跟屁虫们问他:“怎么办?上哪儿去弄这穿山甲?”

李伦把脸一扬,用鼻子回答了他们:“不用你们操心,我自然胸有成竹!”

看着那几个跟屁虫目瞪口呆的样,李伦心里不住地冷笑。

他们不知道上哪儿去弄穿山甲。他,李伦,当然知道。

上次,他是从勤杂工陆师傅那里,无意中发现了穿山甲的。他顺手牵羊,给偷来了一只。据他当时所见,陆师傅的屋子里,有一个箱子,里面养的,都是穿山甲,少说也有五六只。所以,他决定找个机会,看陆师傅出屋干活时,溜进去,再弄出一只来。

果然,第二天下午,他就到了陆师傅那里,跟他有一言没一语地聊天。忽然有人叫陆师博接电话,李伦就不费吹灰之力,弄来了一只大家伙。

这只穿山甲,个大,头小,一身雄赳赳气昂昂的腱子肉,一看就是个战士!

再看大宇那只,又小又蔫,刚一出纸盒就放了一个屁,显然是吓坏了。

在全班同学的呐喊助威声中,李伦的大穿山甲从盒子里出来了,像坦克一样,轰隆隆地前进,前进。

大宇的那只穿山甲,刚一出来,就绊了一个跟头。它往前挪了两下,就要往回溜,好像鼻涕都流出来了。

男生们大笑。女生们都摇头叹息,为大宇的丢脸而伤感,为他和他的穿山甲不好意思。而李伦的那几个跟屁虫,简直都要乐傻了,拍着手,拍着屁股,大声地叫阵,玩命地挥舞着书本,要李伦的战士出击,出击,一口把大宇的现眼物咬住、咬烂,咬死!

忽然,众人发出了一声惊呼。那些女生,更是尖叫起来。

大宇的小穿山甲,突然跳了起来,一下子就扑到了大穿山甲的身上,叼住了它的肉。

大穿山甲吓坏了,掉头就要跑。小穿山甲哪里肯放松?咬住了它的屁股。大穿山甲魂飞魄散,抱头逃命。看它的样子,就像是丢盔弃甲的逃兵,缺臂断腿的败将,哭爹喊娘的窝囊废,它在前面玩命地逃,大宇的穿山甲在后面拼命地追。教室里顿时乱了套。

女生们跳啊,笑啊,朝李伦和他的跟屁虫刮着鼻子,吐着舌头。

男生们张着嘴,出着汗,咽着唾沫,也想笑,却不敢出声。

李伦的跟屁虫们,一个个哭丧着脸,趴在桌子上,恨不能钻进抽屉里才好。

李伦自己,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脸刷地变了,一会儿,白得像纸一样,一会儿,又红得不行。看他的样子,这会真想自己冲上去,跟大宇的穿山甲决斗。

忽然,教室的门猛地打开了,陆师傅一步跨了进来。

这个陆师傅,不到四十岁,长得又瘦又高,有一张黄黄的马脸。他不生气的时候,那脸还看得过去。而一生气,看上去就真是吓人了。

“你们谁偷了我的穿山甲?”他厉声问道,眼睛却看着李伦。

他已经认定,事情就是这个爱跟他叫“陆大叔”、爱说废话的小子干的了。

这时候,上课铃响过,班主任进来了。问明了情况,他也变得很严肃。

“到底是谁干的?”他厉声问,眼睛立了起来。

全班同学都知道,一旦班主任眼睛立了起来,那就是说,他已经气极。也就是说,他会狠狠地揪出肇事人,恨不能抽他的筋,剥他的皮,揪下他脑袋当球踢。

男生女生,都坐在那里,一个劲儿地打着哆嗦。谁也不敢抬头,生怕跟班主任的目光对上。但是,他们又都想看看,那两只穿山甲怎么没有了。

大宇站了起来,手里拿着那两只穿山甲。

“这是怎么回事?”班主任看着他,眼睛有些放平了。

班主任喜欢大宇,不相信他会跟这事有牵连。

“是我干的。”大宇说,目光直视班主任。

“你?”班主任怀疑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给你,收好了。”大宇直直地盯着陆师傅,把穿山甲递到了他手里。

“你?”陆师傅也怀疑地看看他,又看看李伦。

“就是我拿的,”大宇平静地说,“不是偷,是想借来玩玩,不行吗,陆师傅?”

陆师傅脸色难堪,忽然笑了一声。“行啊,行啊,怎么不行?”他大度地摆摆手,向班主任道了声谢,就走了。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全班同学都佩服大宇。那些女生几乎都想给他做诗,赞美他的品德和他的其他一切优点了。连那几个李伦的跟屁虫,也不好意思地看着大宇,结结巴巴,表达了敬意。

只有李伦,什么也没说。在心里,他更恨这个大宇了。

他暗暗发狠,一定要找一个真正的机会,大大地露一手,让全班,让那些女生,特别是,让这个讨厌的大宇看看,谁,是真正的大智大勇。

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

但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那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