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庸之妻/太宰治

半夜,匆忙开门的响声吵醒了我。肯定是喝得烂醉的丈夫又回来了。我继续躺着,没有起身。

丈夫打开了隔壁房间的电灯,边喘着粗气边翻箱倒柜,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不一会儿,只听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而后便只有喘息声了。他到底在干什么呀?我躺着说道:“你回来啦。吃饭了吗?架子上有饭团。”

“啊,谢谢。”他从未如此温柔地回答过我的话。

“儿子怎么样了,还发烧吗?”他问道。

这也是怪事一桩。儿子明年就满四岁了,可不知是因为营养不良,还是因为他的父亲好酒,或者是得了什么病,他比那些两岁的孩子都要瘦弱上一圈,走路的时候也摇摇晃晃的,话也说不太清楚,只会哼一些简单的词,说不定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我曾带着他去澡堂洗澡,抱起一丝不挂的他,看着他瘦弱丑陋的身体,顿时心如刀割,情不自禁在其他浴客面前哭了出来。除此之外他还经常拉肚子、发烧,丈夫经常是不在家的,也并不管儿子。我说儿子发烧了,他也就随口说道,哦,这样啊?那你带他去看医生吧,接着就匆匆忙忙披上披风出门去了。我也想带孩子去看医生,可哪里来的钱啊?我只能睡在孩子身边,默默抚摸他的头,别无他法。

可那一晚,不知为何,丈夫突然温柔了起来,居然还关心起孩子的身体来。我并不高兴,反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人不寒而栗。我不知该如何作答,闭口不言,房子里只能听见丈夫剧烈的呼吸声。

突然,门口传来了女人说话的声音。

“有人在吗?”她问道。

我感觉浑身被人泼了一桶冷水,心里一惊。

“大谷先生,你在家吗?”

这一次她的语气更严肃了,同时,我还听到有人在开门。

“大谷先生!你在的吧?”

说话人显然生气了。

丈夫好像这才出去开门,问道:“什么事?”

他战战兢兢得糊弄着对方。

“什么叫‘什么事’?”女人压低声音,“你都有这么大一所宅子了,为何要偷人钱财?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了,快把那东西还给我,否则我就要报警告你了。”

“你胡说什么呢!太失礼了吧!这里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给我回去!你们不会去,我才要去警察局告你们呢。”

这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老师,你好大的胆子啊。说什么这儿不是我们能来的地方,真是吓的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啊。这事绝非一般。你可是偷取他人钱财,开不得玩笑。迄今为止,我们夫妻为了你吃了多少苦,你可知道?不仅如此,你今晚还干出此等丢人现眼之事,老师,我们可真是看走眼了啊。”

“你们简直是在勒索!”丈夫提高嗓门,声音却在颤抖,“你们简直就是在恐吓,给我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你可真说得出来啊,老师,你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大恶人了。那我们也只能报警了。”

这句话中包含着让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的憎恶之情。

“悉听尊便!”丈夫的嗓门更大了,可感觉甚是心虚。

我起身在睡衣外披了一件外套,出门对两位客人说:“您好。”

“哎呀,是大谷夫人吗?”

男人穿着不到膝盖的短外套,五十多岁的样子,长着一张圆脸。他的脸上不带一点笑容,朝我点头示意。

女人则是四十岁左右,瘦瘦小小的,衣着讲究。

“深夜打扰了。”

女人也是不带一丝笑容地脱下披肩,向我行了个礼。

这时,我的丈夫突然穿起鞋子想要逃跑。

“喂,这可不行!”

男人抓住了我丈夫的一只手,两个人立刻扭打起来。

“放手!不然我拿刀捅你!”

丈夫的右手握着一把军刀。那把刀是丈夫的心爱之物,一直存放在书桌的抽屉中。他刚才一回到家就在找东西,怕是早就预料到会变成这样,才急忙把刀找了出来,藏在怀中。

男人退后了几步。丈夫趁机逃走了,仿佛一只巨大的乌鸦一般,挥着披风的袖子逃走了。

“抓小偷!”

男人大声吼着,也想追着我丈夫跑出去。我光着脚踩在地上,硬是抓住了他,说道:“请您住手吧,否则两个人都受伤了就不好了。这件事我会善后的。”

听我这么一说,旁边的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也说道:“是啊,老公,人家好歹拿着刀,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

“畜生!一定要报警!我可管不了这么多了。”

男人自言自语道,呆呆的望着远处的黑暗。他早已浑身无力了。

“对不起。请您二位进来说话吧。”我蹲在门口说道,“我说不定能解决问题。请进屋说吧,请,虽然屋里也十分简陋。”

两位客人看了看对方,默默点了点头,接着男人整理了一下衣襟:“无论您怎么说,我们决心已定。不过,我们还是应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夫人说说。”

“啊,请进,请进屋说吧,慢慢说。”

“不不,别这么说,我们实在是没这个闲心。”

男人一边说,一边动手准备脱外套。

“您别脱了,就这么进来吧。家里挺冷的,真的,就请您穿着外套吧。家里没有什么能取暖的东西。”

“那我们就失礼了。”

“请进。两位都请进吧,不用脱外套了。”

男人先进屋,女人跟在后面。他们走进了我丈夫那间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快腐烂的席子,破破烂烂的纸窗,快要倒塌的墙壁,只剩下骨架的纸门,房间的角落里有一张书桌和一个书箱,还是个空空荡荡的书箱。看到如此惨淡的房间,两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让他们两人坐在坐垫上,那坐垫也已破了,里面的棉花都露了出来。

“席子太脏了,您不介意的话,就请坐在坐垫上吧。”

接着我重新与他们寒暄了一番。

“初次见面。我的丈夫好像给两位添了许多麻烦,而且今晚还做出此等可怕之事,我真不知该如何道歉才好。他就是这么个怪脾气的人。”

说到一半,我就停住了,眼泪掉了下来。

“夫人,容我冒昧问一句,您今年多大了?”

男人如此问道。他满不在乎地盘腿坐在坐垫上,手撑在膝盖,拳头撑着下巴,整个人以快要摔倒的姿势向前倾着。

“这……是问我的年纪吗?”

“是的,您丈夫好像是三十岁吧?”

“是,我……比他小四岁。”

“那就是二十……六啊,哎呀,还要遭这样的罪啊?哎,说来也是,丈夫三十岁的话,您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不过实在是让人吃惊啊。”

“我刚才也吓了一跳呢,”女人从男人身后探出头来,“太令人敬佩了。夫人如此能干,为什么大谷先生会这样,唉。”

“病了,他一定是病了。以前还那么过分的,可最近越来越糟糕了。”说完,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事情是这样的,夫人,”男人话锋一转,肃然说道,“我们夫妻在中野站附近经营着一家小餐馆。我们都来自上州,别看我们这个样子,其实以前都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只是比较爱玩儿,不想和乡下的老百姓做那些小气买卖,所以二十多年前,我就带着老婆到东京来了。

“我们最初是在浅草的一家餐厅里工作,也算是吃了不少苦,好歹有了些积蓄,就在昭和十一年在中野站附近租了栋小房子,只有一间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加一个泥地房间,这就是我们现在做生意的那间店面。我们就在那里,提心吊胆地开了一家小餐馆,来的都是些只愿花一元两元的客人。尽管如此,我们夫妻也省吃俭用,勤勤恳恳地工作,亏的这样,我们店的烧酒啊琴酒啊都有不少存货。后来酒越来越难进货了,不过我们也不至于像其他餐馆那样转行,总之还能勉强经营下去。那些平时关照我们的客人也甚是照顾我们,有些人还拉来了那些所谓的军官喝的酒。

“和英美的战争爆发后,空袭渐渐多了起来,不过我们没有碍手碍脚的孩子,又不想躲回老家避难,只要房子不被烧掉,就准备一直把店开下去。好在直到战争结束,店铺都安然无事。于是我们就开始从黑市买酒来卖。

“长话短说,我们的经历就是如此这般。不过,说得这么简单,你可能会觉得我们这一路都是一帆风顺。可俗话说人生如地狱,好事少,坏事多,真的是一点也没有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忧无虑的日子能有一天,不,能有半天,那你就算是幸福的人了。你的丈夫大谷先生第一次来我们店里,是昭和十九年的春天,那个时候日本的战争形势还没有这么糟糕,不,可能也快要打败仗了吧,这些情况……这些真相我们也不懂,我们以为只要撑过这两三年,就能和那些国家平起平坐,议和什么的。大谷先生第一次来我们店的时候,穿着一件久留米式碎白点的便服加一件斗篷,但那时不单是大谷先生,东京还很少有人穿着防空服装走来走去,大家都还穿着普通的衣服,也没有提心吊胆的。所以我们那时也没觉得大谷先生的打扮有什么不妥。

“那时,大谷先生不是独自来的。在夫人面前说这些不太合适,可我们还是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吧。那时,是一位年龄较大的女士带着您丈夫从侧门偷偷进来。他们不会坐在泥地房间的椅子上,只是在六张榻榻米的昏暗房间里,安静地喝酒。那位半老徐娘,之前还在新宿的酒吧当女招待,她当招待的时候总会带相熟的客人来我们店喝酒,把他们变成店里的常客,这也算是一行人知一行事吧。那个女人的公寓离我们的店也很近,新宿的酒吧关门后,她也经常带着熟悉的男人来。那时我们店里的酒越来越少了,再怎么好的客人,多一个也不觉得高兴,反而觉得麻烦。不过,大概四五年前吧,她带来了许多花钱大手大脚的客人,也算是对我们有恩,所以那个女人介绍来的客人,我们都尽力招待着,从不给脸色。您的丈夫被阿秋,就是那个女人,被她带着从侧门进来的时候,我们也没有怀疑什么,而是和以前一样让他们进了里间,请他们喝烧酒。

“那晚,大谷先生还挺老实的,最后是阿秋付的钱,之后他们俩就从侧门一起回去了。不知为何,我总是忘不了那一晚大谷先生文雅的举止。魔鬼第一次来到人的家里的时候,居然会这么老实……会这么不经世事吗?自从那天晚上,我们店就看中了大谷先生。十天之后,大谷先生一个人从侧门进来了,一进门就拿出了张百元纸币,不,那时百元可是笔大数目,比现在两三千元还值钱呢。他硬是把那张钞票塞进我手里,说,求求你收下吧,接着浅浅地笑了。

“那个时候他好像已经喝了不少了。夫人您也知道,他的酒量不是一般的大。我还以为他喝醉了,可没想到他又突然一本正经地说起话来。而且不管他怎么喝,走路永远是稳稳当当的。三十多岁的男人血气方刚,酒量也好,可是好成他这样的很少见。那一晚,他在来我们店之前,已经在别处喝了不少了,可在我们家他又连着喝了十多杯烧酒,一言不发,我们夫妻俩怎么跟他说话,他都只是站在那里笑,或是点头答应两声。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站起身来问几点了,转身就要走。我赶紧把余钱递了过去,可他说不用,我说这可不行,他微笑着说,那就存着吧,等我下次来的时候再用。说完他就回去了。

“夫人,这是他唯一一次给我们钱,之后他就一直想方设法赊帐。三年了,一分钱都没富国,我们的酒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喝的,您说这叫怎么回事儿啊。”

我忍不住笑了。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很好笑。我赶忙用手捂住嘴,转眼看了看老板娘,发现老板娘也笑着低下了头。而店老板,也很无奈地苦笑着。

“哎呀,真是的,明明不是什么好笑的事,可实在太过荒唐,让人不得不笑。要是他能把这种才能发挥到其他地方,说不定他早就成了大臣、博士了呢。不只我们夫妻俩,肯定还有其他人上了您丈夫的当,被骗了个精光,正喝着西北风呢。那个阿秋,也因为认识了大谷先生,大靠山也走了,没有钱,也没有衣服穿,现在只能住在大杂院的脏屋子里,过着乞丐一般的生活。

“她刚认识大谷先生的时候,不知怎么搞的,整天就跟我们夫妻俩宣传大谷先生。说他身份高贵,是四国的大名分家的大谷男爵的次子,因为品行不端,和父亲断绝了关系,可要是他父亲,也就是男爵过世,他就能和他哥哥分遗产了。而且他又聪明,又是天才,二十一岁就写了书,说是比那个叫石川啄木的大天才写得还好。还说他后来又写了是几本书,年纪轻轻就成了日本第一大诗人。而且说他还是个大学者,从学习院到一高,然后进了帝大,会德语法语,还有其他什么语。反正照阿秋的话来说简直就是神人一个。她说的好像还不假,向其他人打听大谷先生,他们也说大谷先生是大谷男爵的次子,是有名的诗人。就连我老婆,一把年纪了,还和阿秋争风吃醋起来,说什么出身高贵的人就是不一样啊,每天盼着大谷先生来店里,真是受不了。现在华族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可直到战争结束之前,追求女人的最好方法,就是说自己是被华族逐出家门的儿子。女人们还都吃这一套,怪哉。说到底,女人的骨子里总有点奴性啊。在夫人面前说这些怕是有些失礼,可像我,就觉得这种人是老奸巨猾,什么四国的男爵的分家次子,这种人的身份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也不会如此肤浅的就被他牵着鼻子走。可不知为何,我好像就是拿那位老师没辙,每次我都下定决心不让他再在店里喝酒了,可每次看到他好像被什么人追杀一样,突然出现在我们店里,一副安心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拿出酒给他喝了。他喝醉了也不会大吵大闹,要是能老老实实付钱的话,还真是个好客人。他也从不吹捧自己,也不说自己是天才什么的,只是像阿秋那样在老师身边的人总向我们吹嘘他有多了不起,我就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说我只是要钱,把酒钱付清就行,结果大家都冷场了。他从来没付过就钱给我们,倒是阿秋时不时会帮他付钱。除了阿秋,还有一位连阿秋都不知道的女人,她好像是什么地方的夫人,也时不时会和大谷先生一起来,还会帮他垫付一些酒钱。我们说到底也是商人,要是没有人帮着付钱,不管是大谷先生来,还是王公贵族来,我也不会让他白吃白喝这么久啊。可是,即使有人时不时地垫付酒钱,也远比不上他喝掉的酒多,我们已经吃了大亏了。后来听说先生的家在小金井,也有老师的夫人在,就想上门拜访商量一下酒钱的事情。可当我想详细询问大谷先生的家在哪儿的时候,他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图,说我就是没有钱,何必如此斤斤计较,一拍两散多不好什么的。可即便如此,我们也想查清老师的家到底在哪里,还跟踪过两三回,可每次都被他溜了。

“之后,东京就遭到了一次又一次的空袭,大谷先生竟然会戴着战斗帽冲进店里,自说自话地打开酒柜,拿出白兰地大口大口地站着喝,从来不给钱。好不容易熬到战争结束了,我们就一口气进了好多黑市上的酒菜,挂上了新的门帘。再怎么穷也要做生意啊,为了招揽客人还雇了一个可爱的女招待。可没想到那位魔鬼老师又出现了,这次倒没有带女人过来,反倒是带了几个报社杂志的记者。那些记者说,今后军人就没落了,以前过穷日子的诗人反倒会受人追捧了。

“大谷先生与那些人谈话的时候,满嘴都是外国人的名字,还说英语,谈哲学,说得人一头雾水。说着说着,他就突然站起身来出去了,再没回来。那些记者一脸扫兴的样子,嘟囔着说那家伙去哪儿了啊,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接着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我赶忙说:‘请留步,老师总是用那招逃跑的,请您几位付一下酒钱吧。’他们中有人就老老实实凑钱付了酒钱,有人则怒气冲冲地说,‘要付就让大谷付,我们只靠五百元过活,哪儿来的钱。’他朝我发怒,我也只能说:‘您别生气,您知道大谷先生在小店欠了多少钱吗?倘若您几位能帮我向大谷先生把那些酒钱收来,我宁愿把其中的一半送给各位。’

“听了这话,那几位记者一脸惊讶地说,‘什么啊,真没想到大谷会如此不堪,今后再也不和他出来喝酒了,我们今天身上的钱不足百元,明日一定给您送来,我把这个押您这儿了。’说着就豪爽地把外套拖脱了下来。

“世人都说记者品行不好,可和大谷先生比起来,那些记者可要老实爽快多了。大谷先生要是男爵的次子的话,那些记者可称得上是公爵首领了。战争结束后,大谷先生的酒量见长,面相凶恶不少,还时不时说一些以前从不说的下流笑话。有时还会突然和带来的记者打起来。他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勾搭上了我们店里雇的那个女孩子,我们都被吓得不轻,真是愁死人了。木已成舟,我们也只好忍气吞声,劝那个女孩不要有非分之想,悄悄把她送回了老家。

“我对大谷先生说:‘小的已经无话可说了,求求您了,求您别再来了。’可大谷先生却威胁我说:‘你们卖黑酒赚了这么多钱,还好意思说这些,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第二天晚上又大摇大摆地来店里喝酒。可能就是因为我们在战时卖黑酒,老天才会派这么个怪物来惩罚我们的吧。可他今晚居然做出如此恶行,我才不管他是诗人还是老师呢,他就是个小偷。谁让他偷走了我们整整五千元钱财。

“我们现在进货也要花钱,家里最多只有五百、千元左右的现金,说真的,每天转来的那些钱都不得不用来进货。今晚我们家里之所以会有五千元,都是因为快过年了,我亲自去几个老主顾家里收酒钱,才收来这么多啊。我们原想立刻用这笔钱进货的,否则明年正月就做不了生意了。我老婆清点好这笔重要的钱之后,把它放在了里间柜子的抽屉里。那人好像是在外间喝酒的时候偷偷看见的,他就突然起身冲进里间来,一声不吭地推来我老婆,打开抽屉,抓起那五千元就往披风里塞。我们还没回过神来,他就走出里间逃走了。我赶忙大喊捉贼,带着老婆在后面追。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顾什么脸面了,本准备引得路人帮我一起抓住他,可大谷先生毕竟是老主顾了,也不能完全不顾情面,只好一路紧追不舍,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的老巢,好好谈谈,让他把酒钱还给我们。我们也是普通的生意人,好不容易今天找到他的家了,就强忍着怒气,好言好语地劝他还钱,没想到他居然做出此等恶事,居然拿出刀来,真是岂有此理。”

不知为何,我又觉得甚是可笑,这回我可是笑出声了。老板娘也红着脸笑了一会儿。我笑得都停不下来了,怕是对老板很失礼,可我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可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突然想到,丈夫诗中所写的“文明开化之后的大笑”,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吧。

总而言之,此事并非笑一笑就能解决的事情。我思索一番之后,对那两位说道:“这件事我会处理的,报警的事情请再缓一缓吧,明日我会亲自上门拜访的。”我打听好中野的店铺的具体位置,硬是请求两位先打道回府了。之后,我独自坐在房间中央思索,可也没想到什么好主意。我起身脱下外衣,钻进孩子的被窝里,轻抚孩子的额头,心想黎明永远不要到来就好了。

我的父亲以前在浅草公园的葫芦池边经营一个卖关东煮的小吃摊。母亲去世得早,我与父亲两人住在大杂院里,小吃摊也是我们两人共同经营的。那时,现在的丈夫时不时会光临小吃摊,后来我就瞒着父亲与他私自见面,再随后我怀了身孕。闹了一阵子之后,我姑且成了他的妻子,可是并没有正式登记,这样一来,儿子也就成了私生子。丈夫一出门就是三四天不回家,不,有时甚至整月整月不回家,真不知他人在何处,做了何事。每次回家也都喝得烂醉,脸色苍白,喘着粗气,一声不吭地看着我,眼泪簌簌,还会突然钻进我的被中,紧紧抱住我说:“啊,我不行了。好可怕,好可怕啊。我好害怕啊!救救我!”一边说,一边还瑟瑟发抖。睡着了也会说梦话,呻吟,到第二天早上,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迷迷糊糊的,可等我回过神来他就不见了,接着又是三四天不回家。有两三位和我丈夫有点交情的出版社的熟人,因为担心我和儿子的生活,时不时会给我们塞些钱来,多亏他们的接济,我们才不至于饿死。

我渐渐打起了瞌睡,猛一睁眼,发现朝阳透过遮雨板照射了进来。我起身打点行装,背着儿子出门了。现在已然无法闷不吭声在家守着了。

我并不知道该去向何处,就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在站前的小卖部买了块糖给儿子吃。之后一时兴起,买了一张去吉祥寺的车票。坐上电车,拉着扶手,无所事事地看着电车的天花板,这时忽然看见一张海报上写着丈夫的名字。那是广告的杂志,丈夫好像在那本杂志上发表了一篇题为《弗朗索瓦?维庸》的长篇论文。我看着“弗朗索瓦?维庸”这个标题和丈夫的名字,不知为何就流出了眼泪,看着海报的眼睛也模糊了。

在吉祥寺下车之后,我向井之头公园走去,不知多少年没有来过这里了呢。池子尽头的杉树都被砍光了,接下来好像要施工的样子,让人觉得光秃秃的,有些心寒。总之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我把背上的孩子放了下来,两人坐在池子边上一张破破烂烂的长椅上,拿出家里带出来的东西喂给孩子吃。

“儿子,你看多漂亮的池塘啊。以前这个池塘里有好多小鲤鱼和小金鱼呢,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真没劲啊。”

儿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嘴里的山芋还没咽下去,撑的小嘴鼓鼓囊囊的,还在咯咯笑着。虽说是自己的孩子,可这样的表情的确让人觉得他有些愚蠢。

老坐在池边的长椅上也解决不了问题,我又背起孩子,慢慢折回吉祥寺车站,逛了逛热闹的露天商铺,之后在车站买了去中野的车票。心中既无考量也无计划,仿佛被魔法的深渊越吸越深。我坐电车来到中野,按照店主昨天告诉我的走法,找到了那家小餐馆。

餐馆的大门关着。我就绕到侧门进了店里。店主人并不在,只有老板娘一个人在打扫卫生。一见到老板娘,我竟流利地说起谎来。

“老板娘,酒钱我应该能凑齐了。不是今晚就是明天,总之肯定能凑齐的,请您不必担心。”

“哎呀,那真是太谢谢了。”

老板娘说完,面露喜色,可脸上的神情还是略带不安。

“老板娘,真的,真的会有人拿钱过来的。在那之前,我就留在这儿当人质了。这样您就能放心了吧?在钱送来之前,就让我在店里帮忙干活吧。”

我把背上的孩子放了下来,让他在里间玩耍,接着我就立刻动手干起活来。儿子本来就习惯了一个人玩,一点儿都不碍事。而且可能是脑袋愚笨的关系,也并不怕生,冲着老板娘直笑。我代老板娘去住家拿东西的时候,儿子也很乖,独自在房里敲敲打打地玩着老板娘给的美国罐头空壳。

中午,店老板进了些鲜鱼蔬菜回来,我一见到老板,立刻就说了一遍同样的谎话。

老板一本正经地说道:“哦?可是夫人,钱这种东西,不握在自己的手里,怎么放得下心啊。”老板说得轻描淡写,顿时让我有了一股被教育的感觉。

“不,我说的是真的,真的能筹到钱。所以请您相信我吧,报警的事情能否再宽限一天。在那之前,我都会在店里帮忙的。”

“只要能收回酒钱就好啊。”店老板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毕竟还有五六天就过年了啊。”

“您说得是,所以我……哎呀,有客人来了。欢迎欢迎。”有三位手艺人打扮的客人进了店里。我冲他们笑了笑,小声向老板娘说道:“老板娘,不好意思,能借我条围裙穿吗?”

“哎呀,老板雇了位美人啊,真是太漂亮了。”

一位客人如此说道。

“请您手下留情。”店老板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道,“人家的身体可金贵了。”

“价值百万美元的名马?”另一位客人用调笑的口吻说道。

“听说再有名的马,雌马也比雄马便宜一半呢。”我热着酒,毫不示弱地说道。

“别谦虚嘛。从今以后,日本不管是马还是狗,都是男女平等嘛。”最年轻的那位客人大声说道,“这位大姐我喜欢。一见钟情啊。不过,你是不是已经有孩子了啊?”

“没有,”老板娘从里间抱着孩子出来了,“这是我们从亲戚那儿抱来的孩子。这样我们也后继有人啦。”

“钱也到手了。”其中一位客人调笑道。

店老板一本正经地默念着:“又会搞女人,又会欠钱。”接着,他话锋一转问客人道,“您想吃些什么?给您做个什锦火锅?”

这时,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我在心中想到,果然是这样啊,可表面上还是装得若无其事,把酒壶端给了客人。

那晚正巧是圣诞前夜,客人络绎不绝。我从早到晚都没有吃什么东西,可因为心里有许多心事,老板娘劝我吃点东西我也推脱说自己很饱。倒是感觉整个人身轻如燕,工作起来也得心应手。那晚,店里尤为热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不止两三个客人问我叫什么名字,还要和我握手。

然而,这样又能怎么样呢。我还是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是笑脸迎客,附和他们说的一些无聊笑话,要是说起荤段子还要回嘴,游走于客人之间添酒加茶。渐渐的,我觉得自己要是能像冰激凌那样融化就好了。

在这个世界上,奇迹果然不是随处可见的。

大概刚过九点的时候吧,店里来了一个客人,头上带着纸做的圣诞节三角帽,用鲁邦那样的黑色面具遮住了上半边脸。同行的还有一位三十四五、身材瘦长的漂亮夫人。男人背朝着我们,坐在外间角落的椅子上。其实,他一进店里,我立刻就知道他是谁了,他就是我那当了小偷的丈夫。

丈夫好像完全没有发现我,我也装作没发现他的样子,照常接待其他客人。接着,那位夫人坐到了我丈夫的对面,说道:“服务员,过来一下。”

“这就来。”我答应了一声,走去他们坐着的那张桌子,说道,“欢迎光临。您二位要来些酒吗?”

说完这话,丈夫透过面具看了我一眼,脸上充满了惊讶之色。

而我却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圣诞的问候怎么说啊,‘恭贺圣诞’?您好像还能喝下一升酒吧?”

那位夫人没有接我的话茬,一本正经地说道:“服务员,不好意思,我想和这边的店老板谈点私事,能否请你把店老板叫过来?”

我在里间找到了正在炸东西的老板,说道:“大谷回来了,请您去见他一面吧。不过,请您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和他一起来的女人。毕竟不能让大谷丢这个脸。”

“他终于来了啊。”

店老板虽然对我说的有所怀疑,可对我还甚是信赖,他还以为丈夫会回到店里,肯定是我在背后周旋。

“请一定别把我给说出来呀。”

我再次提醒道。

“如果你觉得这样好的话,那就这么办吧。”他一口答应,朝餐桌走去。

店老板环视了所有来客之后,径直走到了丈夫坐着的那一桌,与那位漂亮夫人言语了几句,之后三人就一并走出了店门。

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这样就行了,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心中万分高兴,情不自禁地用力握住一位穿着蓝底白点衣服的二十不到的年轻客人的手腕,说道:“喝吧,来,喝吧。今天可是圣诞节啊。”

才过了三十分钟,不,也许还不到三十分钟,店主人就独自回来了,让我大吃一惊。他走到我身边说:“夫人,太感谢你了。他终于还钱了。”

“是吗,太好了。全还了吗?”

店老板苦笑着说道:“是啊,昨天的钱全都还了。”

“他一共欠了店里多少钱啊?说个大概吧,再算少一些。”

“两万元。”

“两万就够了吗?”

“我可打了不少折扣了。”

“一定还。老板,从明天开始请让我在这儿干活吧?行吗,求你了!让我干活还债吧。”

“哎?夫人,那可是求之不得啊。”

我们二人相视而笑。

当晚十点出头,我从中野的店铺下班,背着儿子,回到了小金井的家中。丈夫果然还是没有回来。可我却觉得无所谓。明天再去店里干活,说不定又能见到丈夫了。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此等好事呢,到昨天为止我受了这么多苦。都怪我自己太笨,没想到这么个好主意啊。我以前也一直在浅草父亲的小吃摊上帮忙,接待客驾轻就熟,以后在中野的店里也一定能够干得有声有色。光是今天晚上,我就收到了将近五百元的小费。

照店老板的话说,丈夫昨晚去了某个熟人家里住了一宿。今天一大早就冲去了那位漂亮夫人经营的位于京桥的酒吧,大白天就喝起了威士忌,接着又给了店里的五个女孩子好多钱,说是圣诞礼物。到了中午,他就打了辆车不知去了何处,过了一会儿,就带回来了圣诞三角帽和面具什么的,还叫上一群熟人,开起了宴会。酒吧的老板娘觉得奇怪,平日里这人也没几个钱啊,就追问了一下,没想到他一五一十把昨晚的事情说了出来。老板娘和大谷的关系也不一般,要是这件事闹到了警察局也不好办,所以好心好意地劝他务必还钱。最后,那位老板娘说会替他还的,让他带路来了店里。中野的店老板对我说:“我猜也是这样。不过啊,夫人,你是怎么想到这一招的?是拜托了大谷先生的朋友吗?”

我料到他会这么问,便以一副一切都在计划中的口气答道:“那是当然。”

翌日,我的生活突然丰富多彩了起来,完全变了个样。我去了趟理发店,做了个头发,还买了些化妆品,重新缝补了一下衣服,还问老板娘要了两双新的白袜子。心中积压已久的痛苦心事,一扫而空。

早上起床之后,和孩子一起吃了早饭,接着准备好便当,背着孩子就去中野上班了。除夕、大年初一的店里都很热闹。椿屋的阿早,这是我在店里的名字,阿早每天都忙得团团转。丈夫隔天也会来酒店喝个酒,总是让我付钱,然后又悄悄溜走。夜深之时,他走进店里看了看,说:“回家吧。”

我也点了点头,收拾起东西来。之后我们常会结伴回家。

“为什么我们早不这样呢。现在的我,好幸福啊。”

“女人没什么幸福不幸福的。”

“是吗?被你这样一说,我倒也觉得是这样了。那男人呢?”

“男人尽是不幸。男人时时刻刻在与恐惧挣扎。”

“我搞不明白。可我真希望能一直这样过下去,椿屋的老板和老板娘人都很好。”

“那两个人都是笨蛋,是乡巴佬,还如此贪财。酒倒是让我喝的,末了还不忘捞一笔。”

“人家也是做生意嘛,理所当然啊。不过还不仅如此吧?你不是还勾搭过老板娘吗?”

“都是过去的事了。老板呢,发现了?”

“人家早发现了,还叹着气说你又会搞女人又会欠钱呢。”

“我虽说喜欢装模作样,可真是想死想得不得了啊。我自从出生就整天想着要死。为了身边的人,我还是死了的好。这是绝对没错的。可即使是这样,我还老死不了。真是怪了,一定是冥冥中有神灵不让我死。”

“因为你还有工作要做。”

“哪儿来的什么工作。杰作也没有、拙作也没有。别人说这个作品好,它就好了;别人说它不好,它就不好了。就像吸气和吐气一样啊。真可怕啊,这世上真的有神灵存在的。神灵是存在的吧?”

“什么?”

“神灵是存在的吧?”

“这种事我可不懂。”

“是吗。”

我在店里干了十天、二十天左右,发现来椿屋喝酒的客人,一个不漏全都是犯人。我丈夫还算是好的呢。而且不仅是店里的客人,连在路上走的人,背地里一定也都有些黑暗的罪孽。有一位打扮讲究的五十多岁的夫人,到椿屋的侧门来卖酒,开价一升三百元,比当下的市价要便宜,老板娘就立刻买下了。可打开一看,是掺了水的假酒。气质如此高雅的夫人,居然也不得不做出这种事来,这个世道已经逼的人们不干亏心事就活不下去了。打扑克牌的时候,收集了所有的差牌就会变成好牌,可这个世道的道德是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吧。

神啊,你要是真的存在,就请你现身吧!正月末,我被店里的客人侵犯了。

那晚,天下起了大雨。丈夫没有来店里,不过丈夫在出版社的老熟人,就是那位时不时会接济我的矢岛先生来了,还带了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四十多岁的人过来。他们一边喝酒,一般高声谈笑,并开玩笑说大谷的老婆要是在这儿干活不是挺好的嘛。我笑问道:“那位夫人现在身在何处?”

矢岛先生说:“我也不知道啊,至少她应该比椿屋的小早要更漂亮,更有气质吧。”

“哎呀,真让人嫉妒。即使只有一夜也好,我也想和大谷先生这样的人共度春宵啊。我就喜欢这样狡猾的人。”

“你瞧瞧。”

矢岛先生朝着与他同来的客人歪了歪嘴。

那时,我是诗人大谷的老婆这件事,和丈夫一同来店的记者们都已知晓,还有许多好事者从那些记者那儿听说了我的事,特地过来看热闹,店里的生意越发地好了起来,老板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好。

那晚,矢岛先生一行人一直在谈论纸张的黑市交易,谈完离开店里已经过了十点了。那晚是雨天,丈夫估计也不会来了,虽然还有一位客人留在店里没有回去,我还是收拾起了东西,背起在里间睡觉的孩子,小声向老板娘拜托道:“老板娘,容我再借一次伞。”

“我带伞了,送您回家吧。”店里唯一的那位客人起身说道。他二十五六岁模样,瘦瘦小小的,工人打扮,看着挺老实。这是那晚第一位进店的客人。

“不麻烦您了。我习惯一个人回家。”

“不不,您家可远着呢。我知道的。我家也在小金井附近,就让我送您回去吧。老板娘,结账。”

他在店里只喝了三瓶酒,也没有喝醉的样子。

我们坐电车回到小金井,合撑一把伞,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并排走着。那位年轻人之前一直沉默不语,走到这儿突然说起话来。

“我认识您。我可是大谷老师的诗迷。我啊,也在写诗,想要什么时候想请大谷老师帮着看看,可总是很害怕大谷老师。”

到家了。

“谢谢您。有机会店里再见吧。”

“好的,再见。”

年轻人在雨中踏上了归途。

夜深了,我被敲门的响声吵醒,以为又是喝得烂醉的丈夫回来了,就准备接着睡。没想到听见一个男人说道:“有人吗?大姑夫人,您在家吗?”

我起身开灯,走去门口一看,发现是刚才那位年轻人,感觉他都快站不稳了。

“夫人,对不起。我回去的路上又在小吃摊上喝了一杯。其实,我家在立川,走去车站发现已经没车了。夫人,求您了,让我留宿一宿吧。不用给我准备被子什么的,让我睡在门口就好。明天早上我会坐首班车走的,就让我打个盹吧。要不是下雨天,我肯定随便找个房檐下解决了。可雨下得这么大,也不能露宿街头啊。求您了。”

“我丈夫不在家,您要是觉得门口也行的话,就请便吧。”

我如此说道,拿了两个破坐垫给他。

“麻烦了。啊,真是喝醉了。”

他痛苦地小声说道,倒地就睡。我回到床铺的时候,已能听见他响亮的鼾声。

第二天凌晨,我就不幸地被他侵犯了。

那天,我也若无其事地背着孩子去上班。

中野的店里,丈夫正在看报,桌上放着一杯酒,上午的阳光洒在酒杯上,很是漂亮。

“没有其他人吗?”

丈夫回头看了我一眼,说道:“嗯。老板去进货了还没回来,老板娘刚才还在门口呢,现在不在了吗?”

“昨晚你没过来吗?”

“来了啊。最近不看看椿屋的小早晚上回去都睡不着觉呢,十点多的时候我来看了一眼方才回去的。”

“然后呢?”

“就在这儿住了一宿。雨太大了。”

“要不我以后也干脆住在店里吧。”

“那也行啊。”

“那就这么着吧,那间屋子空摆着也没意思。”

丈夫一声不吭地看着报纸,突然说道:“哎呀,又在说我的坏话了。说我是享乐主义的冒牌贵族,简直是胡说八道。说我是畏惧神明的享乐主义者还差不多。小早,你瞧瞧,他们居然说我缺少人性欸,真是胡说八道。我现在能告诉你了,去年年底之所以拿了店里的五千元钱,就是为了让你和儿子过个好年啊。我要是缺少人性,怎么会做这种事啊。”

我并没有高兴到哪里去,“没人性就没人性吧。我们只要能活着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