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如歌·作者:高镇东街

“桃花红来桃花香,妹妹送哥到村旁。为了消灭侵略者,放下锄头扛起枪……”,妻子凤英送丈夫陶成参军的时候,嘴里就哼着这首她在妇女识字班上刚刚学来的歌。那是1945年的阳春三月,运河两边绚丽的桃花开遍了田野,他和同村的十几个青年一起参加了八路军。在冀鲁豫边区政府组织的欢送大会上,凤英悄悄告诉丈夫一个惊人的消息:“我有喜啦”。陶成看着妻子心里幸福得不知所措,不由分说把妻子手里的一件小红兜肚揣在怀里,说等我打了胜仗回来再给咱孩子穿上。此时的凤英脸上灿烂得犹如盛开的桃花,陶成说要生儿子就叫陶林生闺女就叫陶花,她痴痴地点了点头。 

此后陶成随部队辗转奋战在冀鲁豫平原上,打东平、攻阳谷、收金乡,先后解放了十几个县城,最后终于把鬼子们打得投了降。战斗间隙他常常把小红兜肚从怀里掏出来,看着那上面绣着的桃花,想起凤英的脸,还有那即将出世的孩子的脸,红扑扑粉丹丹的,此时他的心中也开满了美丽的桃花。 

然而内战的枪声打破了陶成解甲归田过太平日子的美梦,蒋介石为了实行控制以邯郸为中心的交通枢纽,实现其打通平汉线,运兵强占东北的野心,遂派重兵与我争夺邯郸。中央要求聚歼北犯邯郸之敌,部队接到命令,迅速赶到清丰县柳格集地区集结,与友邻部队组合成晋冀鲁豫野战军第1纵队,随杨得志司令员和苏振华政委开赴邯郸前线。 

战斗是在距邯郸南面十几华里的崔曲、屯庄、赵庄一线打响的,进犯的国民党第40军106师突破了我军1纵1旅设在崔曲的防线,进而占领了该村并作为他们的指挥部,以便继续向邯郸城内进攻。邯郸是我晋冀鲁豫解放区的首府,是华北解放区以及连接西北、东北和京津地区的枢纽,战略位置至关重要,杨得志司令员下严令一定夺回崔曲,保卫邯郸。 

这是1945年的10月28日,陶成被首长选为突击队员,他和其他19名战友庄严地站在队伍的前面,从杨俊生旅长手中接过一碗碗邯郸烧酒痛饮而尽。夜空中弥漫着悲壮的气氛。陶成没有把碗里的烧酒全喝下去,他把剩下的半碗高高举过头顶,朝向家乡山东方向闷声吼道,凤英你们等着我啊!随着他的手臂迅速扬起,那晶莹浓香的烧酒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无声地洒入面前松软的土地上。 

激战前的村庄出奇地安静,没有灯火没有声音就一个像熟睡中的婴儿。狡猾的敌师长李振清为了阻止我军的进攻,把整个村子都用鹿砦围了起来,并派了大量兵士严加防守。 陶成他们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接近了崔曲,这时已经临近半夜。他们按照我军情报线索来到村西北一道秘密沟壕里,并且迅速悄悄地潜入村中。在约定的时间里他们结束了敌人哨兵的性命,当寨门打开时我军的冲锋号瞬间在寂静的夜空里嘹亮地响起。此时的陶成已经听不见四周如山崩地裂般的枪炮炸弹声和双方拼杀搏斗的呐喊声,他和战友们拼命地按计划要求向敌人的师部靠近,因为他们的任务就是让敌人的指挥中心瘫痪。 

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枪炮的爆炸声响作一片,弹药和大火造成的光亮把崔曲的夜空染红。突击队在村中遭遇敌人的顽强抵抗,他们依靠房屋掩护占据高房工事拼命阻止我军的进攻。借着双方主力进行激烈的拉锯战之机,陶成他们迂回到达距敌人师部不远的地方。敌人在师部周围部署了重兵把守,房顶上有几架重机枪在突突地喷射着火舌。突击队把捆在一起的手榴弹拼向敌人扔去,但因为距离太远都掉在前面的胡同里爆炸了,他们被阻挡住不能前进。 

时间在一分一分地过去,我们的主力很快逼近了敌人的师部。担任突击队长的侯连长说如果不赶快把面前的敌人火力解决了,大部队上来了后果不堪设想。陶成说队长我去把它干掉吧,说着他指了指敌人工事不远处的一棵大柳树。队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爬到树上居高临下向对方投掷手榴弹,这在战术上显然是个犯忌的行动,那等于把自己挂在高处作靶子叫人家去打。但是陶成用他自信的目光告诉队长在夜黑树密的情况下可以去试试,再说眼下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队长指挥大家给陶成集中了一些手榴弹,然后指挥所有队员集中火力向敌人射击以掩护陶成。 

陶成凭借他小时候在家爬树上房练就的本事,像猴子一般机敏地上了那棵大树。这树显然要比敌人占据的房子高出好几米,陶成站在上面处于俯瞰对方的地势,只是因为树枝茂密影响了他的视线。他准备好一束手榴弹打算向敌人投去,突然发现眼前有一根电线沿树干向上延伸,抬起头看去原来是敌人的电台天线,顺手就把它扯为两断。房上的敌人好象发现了陶成,其中有一挺机枪调转头朝树上扫射,一枝碗口粗的树干被立刻打断,子弹嗖嗖地从他身旁飞过。

被打断了的树枝反而扫清了陶成眼前的遮挡,形成一道顺畅的视线。他旋即挥手把集束手榴弹用力甩了出去,手榴弹正好落在敌人占据的房上。手榴弹在敌人的惊恐中爆炸,几挺重机枪迅速哑了声,高兴得陶成在树上大声喊了起来,这时突然有一颗罪恶的子弹击中了他的前胸。

当战友们和主力部队迅速攻克了国民党106师师部的时候,陶成躺在侯连长的怀里什么也说不出来。他那几近呆滞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从房上瓦口处流出的鲜血,嘴角流露出一丝的微笑,左手紧紧攥着那个绣着桃花的小红兜肚,它已经被鲜血浸湿了。

距崔曲东北4里地的南泊村东,有一座奶奶庙,我军的临时战地医院就设在那里。战斗打响之后,不断的有成批的伤员从前方抬了下来。陶成被送过来时,天空开始泛出鱼肚色的光亮,庙前的空地上已经躺满了等待抢救的伤员。在庙的东南角的一棵槐树下,摆方着几十具战士的尸体,那是一些未能救治过来的烈士们。

陶成躺在地上头朝向东方,似乎看到了家乡那边一片片的桃林,想必这时早已收获了果实。傍晚部队进入阵地那会儿,他在崔曲村外好象也看见了成片的桃林,便感到十分的熟悉和亲切,好象又回到了家乡。凤英现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又在给儿子做衣服鞋帽?你可不要给他再做小红兜肚了啊,我怀里还给他揣着一个哪,不是说好等我回去给他带上嘛。爹娘好吗,快要抱孙子了,老两口一定天天高兴得合不拢嘴,过几天俺打完了仗回去咱们好好过安生日子吧,这一天马上就要到来了。

天亮的时候,战斗已经全部结束,我军再次夺回了崔曲。国民党第106师大部分被消灭,少数残留敌军向南逃往临漳的旗杆张,与马法五部汇集到一起,伺机再行反扑。我军按照刘邓首长的部署,立即集结部队向南追赶,包围并且全部歼灭敌人。南泊村我军战地医院按上级指示马上转移,抢救过来的伤员留下交地方政府安置养伤,那些牺牲了的战士请老乡就地进行埋葬。 

侯连长和另外几个同志赶到那里时,医院正要转移,有几个老乡在庙的南面掩埋烈士。侯连长向医院的一位同志打听陶成,还向他描述了那个被紧紧攥着的红兜肚,对方听后指了指那些刚刚培起的坟包,说他就在那儿。面对一排排的坟墓他们不知哪个是陶成,侯连长从老乡那里找了块木板插在其中一个坟头前,在上面写了一行字:陶成,20岁,山东莘县人。

此时,东方的太阳升起来了,绚丽的朝霞布满了天空,将大片的桃林镀上了一层嫣红,就好象春天盛开着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