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让》原文·丽端

豫让我在集市上遇见豫让时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我的印象里,智伯胖胖的,赵襄子瘦瘦的,把他俩揉在一起,正好分成两个豫让。住在智伯养门客的园子里时,我其实很少看见豫让。他属于上等门客,有自己的套房。并不象我,还得和别人去挤通铺。豫让的衣服总是穿得肥肥大大,显出很飘逸的样子,眼中也是空空洞洞的,见着人也不怎么搭理。对于如此清高之人,我虽然难得有机会接触,心中却也一直仰望非常。

所以在集市上重逢之时,我便把自己放在一个老朋友的位置上了。

其时豫让看上去直象个乞丐,而且是天下最潦倒污秽的乞丐。他衣衫褴褛不堪,全身皮肤溃烂,若不是双眼仍如以前一样苍茫迷朦,我肯定认不出他就是曾被智伯和我们看做神仙相似的豫让。正当我疑惑地呆望时,豫让忽然走过来,用喑哑不清的声音问:“你认得出我么?”我点点头,引他至僻静角落,一把拉住,禁不住语带哽咽:“豫君怎会沦落至此?”他苦笑着摇摇头:“我上此在厕所里行刺赵襄子,被他捉住又放掉。只好涂漆毁容,吞炭为哑,免得被他认出来,无颜以对。”我不禁叹道:“虽说赵襄子灭了智伯,但那只是诸侯间的纷争,与我们作门客的其实干系不大。何况赵襄子为人宽厚,御民之术远胜智伯。豫君未免有些偏执了吧。”豫让冷笑道:“我知道你现在已投靠了赵襄子,自然为他说话。你说赵襄子英明仁厚,不过是自欺欺人求个心安罢了。智伯当年以国士待我,我自然也以国士报他。你去告诉赵襄子,就说我豫让只要活在世上,就不会忘了给智伯报仇!”说着自行去了。我有些发窘,也不好留他。方才豫让讲话全不避嫌疑,引得一些路人驻足议论。我不明白豫让为何这般莽撞,仿佛怕世人不知晓他的图谋似的,便只有向赵襄子禀报了这件事,毕竟,我还不想因为一个豫让砸了自己的饭碗。赵襄子听完后很诡秘地笑笑,说了一句让我更加糊涂的话:“我一定会让他满意的。”果然,没过多久,在我随侍赵襄子出巡的路上,豫让刚从一个桥洞中冲上来,就很轻易地被侍卫给捉住了。赵襄子故作惊诧地问:“刺客何人?”

豫让蓬乱的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高傲地哼了一声。

赵襄子掩不住笑意:“豫让,你上次行刺寡人,寡人放了你;这次你又来,寡人怎么处置你才好呢?”豫让的眼睛望着赵襄子,目光并不犀利,仍如平时般苍茫迷朦:“我不能为智伯报仇,这是天意。但你能不能把袍服脱给我砍上几剑出气?”旁边一个侍卫不禁窃笑了。

赵襄子很严肃地望望众人:“好,寡人就成全你这片忠心0”脱下袍子抛在豫让身前,甚至示意把剑扔还给他。豫让拾起剑,用破衣袖慢慢拂拭了一遍,又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太阳。忽然,他后退一步,跳跃三下,一气儿在袍子上砍了几剑。剑锋撞上桥面石板,铮铮作响。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姿态美妙。最后豫让提起破袍子看了看,微笑道:“智伯,豫让给你报仇了。”举剑一横,豫让就倒了下去。赵襄子闭闭眼,挥手道:“好个忠臣,要是寡人也有自己的豫让就好了。”言毕,众侍从一起拜呼:“属下对主公誓死不贰!”我在一旁也跟着下拜,却自始至终以为自己是经历了一场纯熟的表演。我甚至怀疑起豫让是不是疯掉了,耳边却响起豫让曾经说过的话:“不过是自欺欺人求个心安罢了。”于是我亮开嗓门,更加虔诚地向赵襄子表达起自己的忠诚。也许我演得卖力些,就可以早日混成上等门客,拥有自己梦寐以求的套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