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黎莹《拉呱儿》全文

老赵四十来岁。四方脸。大个子。老赵好喝酒,一喝脸就红。熟人见老赵喝了酒就会躲着他。有躲闪不及的就被老赵扯住褂袖子,非要人家坐下来和他拉呱儿。

“来来来。咱俩拉个呱儿。”

老赵是山东人。山东人把聊天说成是拉呱儿。老赵一拉起呱儿来就没完没了。人家说:“哎呀,你个死老赵就知道拉呱儿,不拉不拉。你找别人拉呱儿去吧。”

老赵一急眼就吓唬人家:“不听我拉呱儿,我揍你个驴熊!”

人家不敢再趔着身子硬躲他,说:“好好好。拉呱儿拉呱儿。”

老赵拉呱儿没准头,云里雾里破绽百出。听他拉呱儿的人脸上不能有质疑的表情,要顺着杆子往上爬才行。有的人能顺着老赵,有的人根本做不到。老赵就吹胡子瞪眼要和人家动拳头。老赵以为拉呱儿就是拉呱儿,不必太较真。这又不是开会作报告传达文件,只是图个乐呵乐呵就行。只有一个人老赵不和他动拳头。这个人叫李二。李二有时不愿意听老赵拉呱儿。有时还专挑老赵呱儿里的毛病。李二说:“老赵,你拉的什么破呱儿?你不行。真的不行。”

老赵光是嘿嘿地笑0

老赵望着李二头上的蓝天和绿树在想事。是一大片绿油油的柏树。圆嘟嘟的柏籽一串一串挂在树上。有蝉高一声低一声在叫,叫得很是委婉动听,不像泰山下的蝉那样叫得吱吱响得难听。老赵想把李二的话头儿引开。老赵不想和李二探讨他拉呱儿行不行的问题。老赵说:“李二,我来考考你。泰山上的蝉为什么比山下边的蝉叫得好听些?”

李二说:“不知道。”

李二不知老赵为什么嘿嘿地笑。老赵很自在的时候就嘿嘿地笑。

老赵给李二讲了一个泰山上的蝉的故事。早在清朝的时候,有一年夏天康熙皇帝来游泰山。他坐着山轿来到泰山上一个很有名气的地方,这个地方叫回马岭。皇帝康熙被山轿颠簸得十分疲劳,就让轿夫停下来歇息一下再走。树上的蝉不知是皇帝驾到,叫声十分地刺耳乱人。皇帝叹了口气,说:“蝉叫之声若同丝竹一样妙,也能提神驱倦,吾游泰山备感足矣!”说来也怪,康熙皇帝话音未落,一阵清风吹来了一大块云彩遮掩了大半个泰山。眨眼工夫,泰山上的蝉叫就变得很有韵律,十分柔和了。从泰山半山腰的斗母宫一直到山顶的蝉都这样叫。打那,泰山上蝉的叫声就变了……李二没等老赵把呱儿拉完,就说:“你个死老赵,一点都不好听。就你这破呱儿也就哄俺老婆那样的傻娘们儿。”老赵闻言很是不高兴。老赵以为李二这样的男人成就不了大事。老赵有信心让李二相信他是一个很会拉呱儿的人。

李二长得没有老赵好看,小个子,罗圈腿,瘦得像根火柴棒。老赵对个子不如他高的,力气没有他大的人都不动拳头。就是再和老赵拧着来,老赵也不撸袖子动拳头。老赵以为欺负比自己弱的人没意思。老赵喜欢挑战那些一看就是大块头儿的男人。他只要见到比他强壮的男人,就想和人家比划比划。老赵年轻时在泰山上跟人学过武。老赵是在去泰山带水时认识李二的。老赵居住的这个城市叫泰安。举世闻名的泰山也居住在这个叫泰安的城市里。泰山上的水清纯甘甜。泰安人都喜欢喝它。泰安城里的人把泰山上的水比作神水。沏茶茶香,做粥粥黏,山城里的人一早一晚得了空闲,喜欢用自行车去泰山带山水。也有用摩托车去带的。车后座上放一个白塑料桶。小的能装10斤,大的能装20斤。老赵不走修好的盘山公路,专走有青石台阶的山路。他不用自行车,也不用摩托车。就用一根小竹扁担,一头一个白塑料桶,一走一颤悠,一走一颤悠。一边颤悠着下山,一边扯着嗓子喊山。喊声在山谷里袅袅回荡。遇上熟人,他不承认自己是在喊山,他说是和泰山拉呱儿。他说泰山上大庙小庙的神仙都喜欢听他拉呱儿。那些神仙一高兴了,就会满足来磕头许愿的香客们各种心愿。李二不喜欢喊山,也不喜欢拉呱儿。李二来了,把塑料桶放脚前头,默默地站在后边排队。泉眼里的水流儿眼瞅着往细里瘦,瘦得只有拇指粗。来带水的人又多,排队的人站成了一条长龙。老赵排在李二的身后。老赵估摸着一时半会儿轮不着他,就想和李二拉呱儿。李二告诉老赵,他不喜欢来山上带水。跑这么远的路,就为了带一桶水,不值。老赵说你不会不来?又没人硬让你来。李二说,家属院里的人都来带水,他不来,老婆总给他脸子看。老赵说你这家伙没出息怕老婆。李二很委屈的样子。李二想说点什么,他要和老赵说说怕老婆的事情。李二以为老婆给脸子看,不是老婆的错。心里很快活的人不会给别人摆脸子看的。他说老婆摆脸子看不可怕,要命的是老婆摆脸子只是一个要找他别扭的前戏。接下来老婆就会穿补丁摞补丁的衣裳,故意在院子里晃来晃去。老婆年轻时在剧团唱过戏,李二怀疑老婆是把以前演戏时的破衣裳悄悄留了下来。他不知老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院子里的人都说李二的老婆患了花痴病,这不是要李二的命吗?李二没来得及和老赵说完老婆的事,打远处走过来一个人,站在李二的跟前。

李二回头打量这个人,是一个秃头的男人,看穿戴很有钱的样子。他来带水不骑自行车,也不骑摩托车,更不用扁担挑。他开着一辆乌黑瓦亮的汽车。开到不能走汽车的地方,停下车,从后车厢里取出一个大塑料桶,迈着不大不小的四方步子来到水泉子跟前。秃头的男人不想排队,他想加塞儿。他从队首找到队尾,选中了李二。小个子李二给秃头男人的感觉是怕事,是个树叶子掉下来怕砸头的主儿。秃头男人故意垂着头不看李二。他用脚把塑料桶轻轻一推,就推到李二的前边。李二当然不乐意。李二想把秃头男人的水桶踢得远远的,踢到一眼望不到底的山谷里去才好。但李二抬头看到秃头男人一脸横肉,李二就装作没看见。李二想我什么也没看见,没看见有人往我跟前放水桶。这个秃头男人也不是第一次加塞儿。只不过前几次他加在了别人的前头。别人都不说他,我为什么要说他。秃头男人的块儿头真是大,挡住了李二的视线。李二支棱起耳朵想寻找刚才柏树上好听的蝉叫。这时候老赵隔着李二的肩膀把手伸到秃头男人的头上敲了一下。秃头男人回过头来一脸怒气。

老赵说:“兄弟你来,咱俩拉拉呱儿。”

老赵就让李二站到自己的身后。他不管秃头男人是不是愿意,非要给人家拉个呱儿听。老赵讲了一个秃子与瓶子的故事。老赵说,有一天,一个秃子拿着盛满水的瓶子往外倒水,瓶子发出一种“秃、秃、秃……”的响声。秃子一听,火冒三丈,大骂起来:“他妈的,秃什么?”秃子提起瓶子扔到了池塘里。这时瓶子发出最后一声“不秃”,瓶子就沉了下去。秃子一听那声音是“不秃”,很后悔,于是跳进池塘里把瓶子捞上来。等他把瓶子里的水倒出时,又发出“秃、秃、秃……”的响声,秃子更生气,又提起瓶子扔到了池塘里……没等老赵把故事讲完,那个秃头的男人脸就涨成了猪肝色。李二知道要有麻烦了。他猜测秃头男人是不会轻易放过老赵的。但秃头男人只是默默地退到一边,然后提起那个很大的白塑料空水桶,怏怏地钻进车里走了。这个块头大的有钱男人竟让老赵的一个呱儿给挤兑走了。李二愣在那里,知道自己以前小看了老赵。

李二的老婆叫秀云。秀云隔几天就会穿上那些有补丁的破衣裳折腾一番才能安静下来。在她眼里,那些破衣裳代表的是一种久违的精神,一种遥远年代的印迹。那时候她穿着这些补丁戏装往台上一站,鼓呀锣呀琴呀那么一响,全身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何等快乐?何等威风?城里的人谁不知有个会唱戏的秀云?可风光了没几年剧团就垮了。当时所有演员都做鸟兽散,道具呀琴呀锣呀都被人抢光。秀云不抢这些。她等别人抢完那些绫罗绸缎的戏装,就把没人要的补丁戏装全带回家。从此,她知道自己完了。女人的心中要始终有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才行。哪怕拼其一生的精力,只等绽放的那一天。世上有多少女人就有多少朵含苞待放的花儿。不能演戏,秀云心中的花儿一瓣一瓣全凋谢了。秀云像是失去了魂魄,她想把魂魄找回来。只有在穿上补丁戏装的时候,魂魄才鸟儿一样扑扑棱棱飞回来,栖落在她的心里头。李二不同意她穿,嫌太丧气。李二给她扔掉不少。但这更激发了秀云要穿这些补丁衣裳的欲望。李二也是死马权当活马医,把老赵领到家里来。秀云在看到老赵的一瞬间,她就听到了鸟儿振翅高飞的声音。那是她的魂魄之鸟又飞回来了。秀云是个厉害的女人。女人厉害不厉害全在眼睛上。她断定老赵就是她的魂魄。老赵那天和李二拉呱儿,实际上是拉给秀云听。但秀云一个字儿也没听到耳朵里去。送走老赵,李二问秀云:“我看你很喜欢听老赵拉呱儿。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不穿补丁戏装,我常带他来咱家拉呱儿给你听。”

老赵每次来拉呱儿都是当着李二的面。如果李二不在家,老赵来了只坐一小会儿,马上走人。秀云想和李二做个伴儿去泰山上带水。李二乐得嘴咧到耳朵根子上。这样去了几次,李二就在带水的队伍里见不到老赵的人影子了。秀云也不和李二做伴儿了。李二还是像往常一样来带水,只不过带水的队伍里少了老赵,李二再也喝不出山水里的甜味来了。李二很想念老赵。见不到老赵,李二才意识到他的生活里不能没有老赵。他约了几次,想和老赵在一块儿喝喝酒拉拉呱儿,都被老赵找借口推辞了。李二那天一个人在小酒馆里喝闷酒,因为心里惦着老赵就不高兴。一不高兴就喝高了。喝高了的李二来家不见秀云的人影子,李二摇晃着去大街上找秀云。他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摇晃到了汽车轮子下边。所幸没丢了性命,但人是完完全全废了,要长年卧床不起。李二出院后,变成一个性格暴燥的男人。动不动就在床上骂人。只有一个人他不骂,这个人就是老赵。李二需要老赵给他拉呱儿解解闷儿。他天天盼着老赵来给他拉呱儿,每次都非要老赵留下来吃饭。老赵就变成了两个人。在李二的床前是能说古论今的老赵,可是只要一离开李二睡觉的卧室,他就不知和秀云说什么好了。他就变成了拙嘴笨腮的老赵。老赵喜欢秀云,是因为她漂亮。他有点怕秀云,是因为她有点邪乎。只漂亮不邪乎或只邪乎不漂亮的女人老赵都不喜欢。他第一次和秀云独处的时候,秀云一下子捉住他的手,说:“老赵,你摸一下我的奶子。你就知道我是个多么好的女人了。”

老赵就摸了她的大奶子。

老赵打着哆嗦说:“秀云。我们不能对不住李二。你是李二的老婆,我是李二的朋友。”

秀云说:“老赵,你亲我一下。”

老赵亲了她。

老赵说:“秀云。我们不能。不能啊。”

秀云翘起好看的兰花指,说:“我们没有对不住李二。你不说,我也不说。李二不知道,那我们就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人只有知道了什么事,才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的就永远是不存在的。你把我搂紧一点。”

老赵心里想着赶紧离开秀云。但老赵的双脚像是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动。

老赵和秀云滚到一个床上的时候,秀云说:“老赵你听着,今后没人能拦住我们。任何力量都拦不住。”

老赵说:“也许我们自己身上会生长出一种力量。”

秀云说:“老赵,我不会让你生长出这种力量。”

老赵闭上眼,老赵根本不想再说话。老赵有些后悔。等下一次再有和秀云独处的机会时,他还是情不自禁去摸她的大奶子。老赵也不是没想过要离开秀云。他身上刚刚萌生出想要离开她的念头,那念头刚刚积攒成一个小芽芽儿,还没等破土而出长出一二片叶子,秀云的身体就变成一把锋利无比的镰刀,嚓嚓嚓,嚓嚓嚓,风卷残云连根拔掉。等到李二出事后,他更是彻底迷恋上秀云的身体。在李二的家中,有时秀云在厨房里,锅里呼呼冒着热气,他就进入了她的身体。有时,俩人在客厅开着电视,他就让她坐在他的怀里进入她的身体。老赵知道自己完了,彻底完了。真让这个巫里巫气的娘们儿说着了。以前老赵也喜欢过别的女人。他还有过狐狸精一样的女人。但他只要不想再玩了,就会从他的身体里生长出一种离开这个女人的力量。只有从自己身上生长出来的力量才会抵御来自各种女人的诱惑。这次他无论如何生长不出离开秀云的力量,他也就无法抵御秀云对他的诱惑。他完完全全拜倒在秀云的石榴裙下。老赵在进入秀云的身体时,就会进入到一种快活的极致。老赵在走进李二的卧室时,面对脸色憔悴的李二,他就会进入到一种痛苦的极致。

那天老赵来李二家送水。李二说想喝酒。老赵说不喝不喝。秀云也在一旁说喝什么喝?李二说:“我现在就只有喝酒的乐趣了。不喝酒我还能干什么?”老赵不想喝酒是怕误事。秀云不喜欢老赵喝酒。老赵一喝了酒,就不能好好的和秀云玩游戏。秀云喜欢把做那事叫玩游戏。秀云不喜欢男人嘴里喷着酒气做游戏。可李二非要和他喝。秀云只好去厨房弄菜。老赵坐在李二的床沿儿边上东一句西一句。他从刚才秀云去厨房时丢给他的眼神,知道秀云的意思。可他没法离开李二。李二很伤感的样子,说:“老赵啊老赵,人活着没他妈意思。你说是不是?”

老赵说:“李二啊李二,人活着是没多大的意思。也不能因为没意思就不活着。死了更没意思。这样一想,就还是活着有意思了,是不?”

李二说:“老赵啊,咱哥俩儿有缘。打我瘫在床上成了废人,你从没嫌弃过我,隔三差五来陪着我,就是一个娘的亲兄弟也没有像你待我这么好过。”

老赵说:“李二李二,你这是咋了。你要记住,你看错了人。我是个坏人。是天下最最坏的一个人。”

李二说:“算了算了,不说这个。老赵啊,你去帮秀云干点活。先把那个小饭桌搬到我的床上来吧。今天你陪我在床上喝一盅,咱哥俩儿一醉方休。”

老赵一直是想去一次厨房。可他刚把小饭桌弄到李二的床上去,李二又让他去酒橱柜里拿酒拿杯子拿餐巾纸。老赵看出来了,李二不让老赵有一丝丝的空闲。这让老赵很是着急。厨房里的秀云正等着他,他却无法脱身。后来,李二大概再也想不起让老赵拿什么了,也许李二肚子真是饿了,老赵听到李二的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响声。李二有些难为情。他不想让老赵听到这样的响声,他催老赵,说:“哎呀,你说这个秀云弄点菜咋这么慢?你去厨房给她打打下手。”

老赵进了厨房,秀云扔了锅铲,过来搂住老赵的脖梗子。

老赵说:“不行不行。李二饿了。先把菜炒好。”

秀云说:“我也饿了。先做游戏。”

锅里开始冒青烟了。

李二在卧室里喊秀云:“你个熊娘们儿,磨磨蹭蹭想饿死我?”

秀云已解开了老赵的裤子。老赵把秀云抱起来,一直抱到炉子跟前。老赵说:“先把菜炒好。我一定少喝就是了。等喝完,一边做游戏一边拉呱儿给你听。”

秀云怏怏地拿起锅铲,急急地去翻有了煳味的菜。她胸前的两个大奶子一颤一颤的。老赵不想让她的奶子颤动。他怕自己走了神,一会儿喝酒的时候让李二看出门道来,那就麻烦了。他双手按在她的两个大奶子上。可还是一颤一颤的。老赵想不明白女人的奶子为什么非要颤动?

酒菜上齐后,李二两口子和老赵刚要动筷子,李二忽然想起来什么,对秀云说:“你去剥几瓣蒜来。多挑几瓣大的剥。”

秀云去剥蒜,李二要老赵给他拉呱儿听。老赵只想快快的喝完酒。老赵的心思没在酒上。他说:“好好好,我给你拉个呱儿听。呱呱呱一拉俩儿,窗户台上种西瓜。种了一个跑了仨。瞎子看见了。聋子听见了。哑巴就喊瘸子就撵……”老赵没讲完,眼睛里有好多的金星星一闪又一闪,他看不见李二。只听见李二在哈哈大笑。

李二说:“我现在心里快活些了。我以前说你的呱儿不好听。是我错了。你的呱儿是最好听的了。”

李二说:“我看出来了,在你眼里我是个做不来大事的人。是你错了,我今天做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李二又说:“我寻思着人一辈子得到什么失去什么都是从生命里一点一点滋长出来的。比方说你会拉呱儿我不会拉呱儿。不都是一样的人吗?再比方说泰山上的蝉叫得好听,泰山下边的蝉叫得不好听。不都是一样的蝉吗?还有那个秃头男人有钱有车还是大个子,可他没头发,这就是命。人不信命不行。命这玩意儿看不见,可我们都是命的孩子。命不听我们的话,我们要听命的话才行……”

老赵说:“李二,我看出来了,你今天心里不快活。”

李二说:“老赵啊老赵,人为什么心里有那么多的不快活?算了算了。不说了。这是我俩最后一次喝着酒拉呱儿了。我在酒里下了药。那药是我准备一个人用的。想想还是让你陪我一起上路吧。阳间要有个说话拉呱儿的伴儿,阴间也一样。我不怕死,怕到阴间没人给我拉呱儿听。你要恨我就到阴间里恨吧。我才是天下最坏最坏的男人。我给朋友的酒里下药,我是个人渣子。可谁让咱俩有缘,我舍不得离开你……”李二没等说完,眼睛里也有金星星在一闪一闪。李二还想说点什么。李二一定是还想说点什么。老赵也是想说点什么。老赵一定也是还想说点什么。两个大男爷们儿都有些遗憾,有些不舍,还有对人世间的留恋,但也有解脱后的轻松和安详。两个男人的嘴角都流出了血,一缕一缕的往外流,像泰山上泉子里的水,不急不缓,悠闲地流淌。流淌。

秀云捧着一碟蒜进来。

“啪”一声脆响。

碟子碎在地上。

碟子里的蒜一定是受了惊吓,恐慌成一瓣一瓣凋谢的莲花,白莹莹地滚落一地。

作者简介

刘黎莹,女,1960年生,发表中短篇小说和小小说若干,作品多次获奖。现供职于山东省泰安市文学戏剧创作研究室,从事专职文学创作,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