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38

见证者们——这次有十五个的两倍之多——跟着麦基走到赫克托街。孩子们在路边停下,麦基穿过街道,独自走过去。

派博在后面大声喊:“麦基!快回来!我们只是和你开玩笑!你不用去啦!”

麦基只是冲他挥挥手,继续向前走。

麦基觉得自己应该会害怕这些东区人,这些被称为“黑人”的人,但是,他并不害怕。他真正害怕的是他自己,害怕自己在这儿会给东区人带来麻烦。

那天是蚯蚓日。四月第一个差不多暖和的天,前一天晚上刚下过雨。清晨打开大门时,你会发现周围到处是蚯蚓。和在西区一样,东区的蚯蚓也是数都数不清。麦基走在人行道上、街上。而麦基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些地方。四月的孤儿独自一人走在水泥柏油路上。曾经,在他还 小的时候,麦基住在假日堡。他拖着自己的玩具独轮手推车玩。麦基小心翼翼地把借来的厨房叉子放在小独轮车里,直到把小独轮车装满。接着去找斯 内夫利,把所有东西都倒在斯 内夫利的混合肥料堆里。

就像雨后一定会出现蚯蚓一样,孩子们一定会跟着蚯蚓。西区人——东区人——他们都从家里出来到凉 爽湿润的人行道上。如果人们注意到蚯蚓,看到的也都是被踩扁的。

当麦基穿过东区时感觉到,这时同在东区这片土地上的不是一种人群而是两种,但是双方都忽视对方的存在——一方叫喊、玩耍,追逐并且大笑,而另一方则迷失、沉默而且由于几百万而垂死挣扎……

“你——小白脸儿!”

麦基大声喊。他看看路牌,自己离赫克托街四个街区了,已经深入到东区。马尔斯 ·巴尔就在麦基面前,活灵活现。他比以前高了,看起来强大,但是仍然不太友善。“嗨,新来的。我还 以为你走了呢。”

麦基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马尔斯 ·巴尔一直朝麦基这边走,直到离他只有电话亭那么远才停下来,慢慢靠近麦基的脸。两个人眼神交流,麦基想:“我必须也要长大。”然后他说:“我回来了。”

马尔斯 使劲地皱着眉。“也许没有人告诉你——我比以前更坏了。我一天比一天坏。我几乎都害怕每天早上起床。”——他向麦基身边凑了凑——“因为一夜之间不知我会变得多么坏。”

麦基点点头。“是呀,你够坏,马尔斯 。”他嗤之以鼻,微笑变得有点儿假,“而且,我也每天都在变坏。我想自己一定是半个黑人。”

马尔斯 两只眼睛一下子鼓了起来,后退几步,眉头展开,接着狂笑起来。他的兄弟们畏惧着不敢上前,默默地盯着麦基看。

马尔斯 没有因为自己的那阵狂笑而受伤,他上上下下地打量麦基;同时也感受到麦基也在打量他。当他再次说话时,马尔斯 说:“还 穿着这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呢,哈,新来的?”他抬起一只脚,摆好姿势,“我看到你一直在看我的脚,你想挨踢是吧?接着吧。”

麦基点点头:“很好。”

不仅仅是很好,应该是美妙。他见过的最好的——是的,也是最坏的——运动鞋。比格雷森能提供的任何东西都好。

“我还 忘了告诉你些事情,新来的。”

“什么事?”

“我的速度很快,我的意思是比以前还 快。我正在努力。来,让新老板踢几下。”他在原地短跑,胳膊和腿上都是泥。马尔斯 停下来。用一根手指戳麦基的鼻子,压了一下,抚平软软的鼻头:“看——我猜你是对的——现在至少你的鼻子是黑的。”

他笑了。两个人都笑了。所有人都跟着一起笑。接着,马尔斯 又皱起眉来,说:“但是你还 不够黑或还 不够坏,不能打败马尔斯 的人。我们赛跑吧,白鬼,傻瓜。”

赛跑设在梅街,这条街又长又平,在阿什街和杰克逊街之间。当他们准备好的时候,东区一半的孩子都等在那儿了,从小学生到高中生。小孩子们也在那儿赛跑,从路这边跑到路那边。大一点儿的孩子扛着爆破机,把手伸进裤兜里找硬币来下注,赌哪个人能赢。从去年夏天到现在,妈妈们第一次打开窗户在二楼探出身子。车辆也绕着街道两边走。

人们发现终点那儿没有绳子。只见一位妈妈扔下来一捆亮粉色的线。另一个问题是起点。首先,他们需要找根粉笔画起跑线。画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能画直。结果是:一堆起跑线出现在街道上,最后有人找来码尺,终于画了一条直直的起跑线。

接下来的问题是起跑发令者——巴姆博·吉列姆,他是马尔斯 最好的朋友,当他喊“准备!”时,人群中有人喊:“不应该这么喊!你应该说‘各就各位’。”

每个人都跳到那儿。人们拥挤在一起喊声不断,几乎成为了开始赛跑的最好方式。最后,大家各让一步,达成一致,巴姆博喊:“在各自的位置上准备!”别处不知是谁在喊:“马尔斯 ,跑。”巴姆博转过头,咆哮一声:“闭嘴!发令者发令时,别出声。”但是,还 是有人喊:“用烟熏他,马尔斯 !”接着又有人喊:“赢他,马尔斯 !”“按汽车喇叭呀,巴尔!”人们仍然在喊,但是声音都交杂在一起,听不出来单独的声音。“烧了他们,麦基!”这是道恩喊的,他放声大笑,拿着车顶上的杆指来指去。

巴姆博最后喊:“准备——开始!”等了这么久,两人终于从起跑线出发了。

当赛跑开始时——甚至在赛跑开始以后——麦基都不太清楚应该怎么跑。麦基当然想赢,或者至少得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他所有的直觉都告诉他应该这么做。但是同时也得考虑其他事情:他在和谁赛跑,他是在哪儿比赛,如果他赢了会有什么后果。

这些顾虑太沉重了,压得麦基放慢了速度——直到歇斯 底里的人群、马尔斯 运动鞋的鞋底和他自己沸腾的血液点燃了所有能量。还 没说出“烧了他,麦基!”自己就领先了。粉色的线在他的眼前跳动;他只看到马尔斯 ·巴尔的脸,扭曲变形,纠结挣扎,满脸怀疑,极度失落。

人们变得疯狂。人们激动不已,简直就是要疯疯癫癫。

“你看到他了吗?他转过来啦!”

“他往回跑啦!”

“他的确跑回来啦!”

“他赢了,往回跑啦!”

马尔斯 ·巴尔试着为自己开脱。他猛推巴姆博:“你喊开始喊得太快了,我还 没准备好呢!”他也推拿着粉线的人:“你向前走了,要不他赢不了!我比他到得早!”他还 猛推麦基:“你撞我啦!你起跑时跑得不对!你耍赖!”但是他的抗议淹没在混乱的人群中。

麦基能想到的只有:“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直到越过线时,他才意识到,而且他马上就后悔了。只是赢了还 不够吗?他有必要也去羞辱对手吗?他是故意的吗,为马尔斯 所有的恶行而报复他?出现在他面前并且打败他?他能记得的只是一种极度欢快的感觉,在伯达尼教堂庆祝时,高喊:“阿——门!”记得把约翰·麦克纳博的快球击出好远,远到看不见;记得和格雷森一起跳波尔卡舞。

也许就是这么简单。毕竟,谁会问为什么水獭要从泥滩上往下滑?那并不会显得不那么愚蠢或者能防止一件事变得更糟糕。马尔斯 ·巴尔恨的不再是东区里的一个白人孩子,他恨的是杰弗里·麦基,这种恨会持续一段时间。

麦基往西走时,人群向他拥去。人们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麦基赢了,大家看到了可以让他们欢腾的事。人们互相推撞,挤在一起,击掌高呼,手舞足蹈。每个人都叫他“白色闪电”。有人想挑战麦基赛跑。“就在这儿,宝贝儿——你和我——看看最后谁能赢。”

麦基继续往前走,有点儿尴尬,真希望自己能逃走,全速跑回西区。他真希望自己能躲在比尔家里.在那儿躲着不用怕有人报复——就在这个时候,两只小手奇迹般地出现了,慢慢靠近他,两个熟悉的声音尖叫着:“麦基!麦基!”是海斯 特和莱斯 特!麦基抓住他们,一手一个。他正走在西克莫大街上。房子就在那儿,门开了,阿曼达和比尔夫人微笑着冲他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