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教的斋戒月

第一章 回教的斋戒月

位于非洲西北的一块土地,也就是摩洛哥这个国家,一名手拿扫把的马童正站在皇家马房宽大的院子里,等待着黄昏的来临。

他整天都没吃东西,即使是塞在缠头巾里的枣子,或是从王宫高墙上掉进马厩院子里的那些巨大的紫葡萄也没尝一口,他更尽量不去嗅那成熟的石榴散发的浓郁而强烈的芳香。原来,现在是神圣的斋戒月,虔诚的回教徒每天从日出以前的黎明到日落都不吃不喝,一直到日落以后才进食。

这个名叫阿格巴的男孩自己倒不在乎禁食,那是他信仰的宗教的一部分,可是当马夫总管阿奇先生命令马儿也得遵从斋戒的规定,既没的吃、也没的喝的时候,阿格巴黑色的眼睛里隐含着怒气。

“这是国王的命令!”总管对所有的马童如此宣布道。阿格巴表示不满时,脑袋瓜儿立刻被他打了一下。

国王的马厩里有一万两千匹马,阿格巴负责其中的十匹。他喂它们东西吃,给它们水喝,替它们刷洗身子,清理它们的马房。最好的是,他可以把十匹马一起牵到院子里去活动。

在十匹马当中,阿格巴特别钟爱一匹红棕色的母马。它快如羚羊,眼睛始终细细地研究他做的每一件事。其他九匹马,他顶多牵到普通的水槽喝水,可是对待这匹他心爱的红棕色母马,他总是从老远的王宫大门外一处纯净的泉水装满满一壶水回来。然后,他会捧着水壶,给那母马喝个痛快。喝水的时候,它的眼睫毛轻轻拂过他的手指。等它喝得心满意足了,它会良久地凝视他,同时冷冷的泉水慢慢从它的嘴里滴到他的手上。

这会儿让阿格巴牵肠挂肚的,正是这匹母马,于是他只好用工作来打发日落之前的这段时间。院子已经打扫干净,可是阿格巴仍然挥动他的棕榈叶扫帚,仿佛要把他所有的心思扫成一堆,好让风给带走似的。

最后他总算把扫帚挂在一只铁钩上,就挂在一排没完没了的扫帚旁边,这才走向那匹母马。它的马房门是关着的,这样苜蓿芳香的味道才不会飘了进去,刺激到它的胃口。他发现它侧躺着睡了,它的腹部因为就快要出生的小马而胀得圆鼓鼓的。阿格巴注意到禁食已经让母马元气大伤,他可以从马儿深陷的眼窝和全身凹凸不平的毛皮看出来,他胸中不由得感觉沉沉的。

可是禁食很快就要结束了,今天是斋戒月的最后一天,而且即使是现在,那夕阳依然从院子边缘灰绿色的橄榄树后面继续往下掉呢。

到处都没有一点点声响,老远的王宫内如此,马厩这边马童们居住的地方也是如此。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屏气凝神地等待黄昏降临。昆虫与鸟雀的声音渐渐划破寂静。黄昏中癞蛤蟆鼓动着它们的低音管唱得热闹。蟋蟀的唧唧声。鸽子的咕咕叫。远方深山中一头土狼开始发出奸笑。眼看着时候就要到了。

阿格巴转向东方,眼睛望着清真寺的尖塔。那尖塔好比一根针,刺着血红的太阳。他一直盯着它看,直到眼睛刺痛为止。终于,一个身穿白袍的人影从尖塔里出来了。那人就是叫拜人。他吹着号,再把天上的四种风歌颂了一遍。斋戒月结束了!

突然,到处都是疯了似的噪音。一万两千匹马认出了声声的召唤,于是纷纷嘶叫起来,表示它们肚子饿坏了。皇家马厩沸沸扬扬地活像个蚂蚁窝,马童们一窝蜂冲出走廊,进到院子里,他们从外衣的连帽、腰带与背心里面掏出枣子、葡萄干与杏仁,然后一股脑儿地把东西塞进嘴里。他们从葡萄藤上摘下葡萄,吃得狂暴且放浪形骸。有些人索性像马似的,一头扎进水槽里猛灌着水。

阿格巴并没有和其他的马童一起大吃大喝。他回到母马身边,轻手轻脚的,不愿惊吓到它。他伸手到挂在墙上的马鞍下面,拿出一个小时前就藏在那儿已经装满泉水的水壶。他把泉水倒在盆里,然后等着母马醒来。

仿佛它在梦中听见了倒水的声音,它突然身子痉挛一下醒了,而且挣扎着站了起来。它走向阿格巴开始喝水,然后它抬起头,任水从它唇间淌下。

阿格巴一动不动地候着,知道它还 想喝更多更多。它深棕色的眼睛端详着他,似乎是在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因为有你的缘故。”

阿格巴心中涌起一股莫大的幸福感,他点点头,像是明白它的心思,然后等着它喝下一口又一口的水。

当阿格巴走出母马的马房时,别的马童已经开始牵着他们的马儿到水槽喝水去了。如果他想第一个拿到他的玉米配额,这会儿就得快点儿才行。他捡起一个大麻纤维做的袋子,跑过迷宫一般的走廊,冲下一个陡峭的阶梯,来到地下的谷仓。马夫总管阿奇先生就站在入口。阿奇先生长得很黑,而且满脸是胡子。他左手握着一根打结的棍子,腰间的饰带上挂了一百把钥匙。一看见阿格巴,他就抓住小马童的肩膀,那十根指头如鹰爪般有力。

“你干吗不跟其他小奴隶一起吃,啊?”他用他嘶哑的声音问道,然后目光犀利地看了阿格巴一眼,这才放开了手,开始用他的指甲剥着柳橙。他吃着柳橙,小小的眼珠却片刻不曾离开阿格巴的脸,嘴里还 不时发出吸吮的声音,可见那柳橙有多么甜蜜多汁呢。

阿格巴咽了咽口水。他端详着他棕色的脚指头。

“是不是那匹母马?”

男孩的目光飞向总管大人的眼睛。

“今晚就要生了?”

阿格巴缓慢且严肃地点点头。

“那就今晚吧。”总管大人边说边在外套上抹抹嘴,这才摸索着谷仓的钥匙。

“今天晚上就甭回你住的地方睡了。你把那匹母马牵到传种母马的马房,然后在那儿待命,等它要生的时候再来叫我。无所不见的安拉将会与你同在。”

阿格巴的心有如鸟的翅膀一般扑扑跳动。总管大人竟然让他守着他的母马!他忘了脑袋瓜儿挨打和一切尖刻的言语,他深深鞠了一躬,等不及要听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开门的叽嘎声与嗅着玉米与大麦的混合气味了。

钥匙喀哒一声转动,门“嘎”的一声开了,那股温暖又纯熟的味儿扑鼻而来。

阿奇先生让开一边。阿格巴快速从他身边走过,来到黑漆漆的里头。他敏感的手指找寻着那些最漂亮、最茁壮的玉米。他装了满满一袋子,这才转身奔上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