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平静了一会儿,不过我们还 等待着。我们望了望天空,望了望大海,又互相望了望,不相信旋风已经过去,不相信我们还 活着。

门多沙上尉用靴尖踢了踢罗阿。“击鼓手,”他说,“击个活泼的曲调。”

罗阿动了动,从船的腹部立起来。“鼓已经湿透了。”他说道。

“快击!”上尉说。

在我们三个舀水、门多沙掌舵的同时,罗阿击起了鼓。鼓声是空洞的,但在我们向北漂去时,它起到了让我们活跃起来的作用。

晚上波浪渐渐变小。我们两人一组轮流舀水,轮流睡觉,尽量不让长艇积水。拂晓时大海平静下来。借助晨曦我们检查了一下风暴给我们造成的损失。

我首先想到的是我的地图和绘图工具。离开山·皮罗号时,我把这些东西精心包扎以后放在两袋面粉中间。面粉已经被海水打湿,不过那卷东西还 是好端端的,没有任何损坏,使我感到无限宽慰。

我们发现,我们的剑和匕首都已经开始生锈。门多沙的一件斗篷和我们带去准备同印第安人交换东西的一袋小饰物都被风吹走了。不过我们最严重的损失还 是刚起风时就给吹走的船橹和船帆。

“越吹越远了,”门多沙看看我放在腿上的绘图工具说,“估计有多远,绘图员?”

“中午以前还 很难确定,”我说,“到了中午我将根据太阳的位置进行测量。”

“你不妨大约估计一下。”

“我估计有十里格。”

“离海岸有多远?”

“也许有五里格吧。”

“五里格的话,我们应该看得见海岸。”

“在我们现在这个高度上是看不见海岸的,除非岸上有山脉,”我向他解释,“现在已经证明地球是圆的,所以每半里格以外的东西比地平线要低五瓦拉斯 ①。”

(①长度单位,等于八百三十五点九毫米。)

他没听完我的说话。“我们朝海岸方向驶去。”他命令大家缝制一张船帆。

我们把两条毯子缝在一起凑合成一张船帆,不过它还 是起了兜风的作用,借助这张船帆和剩下的一支橹,我们开始朝东驶去。

中午,门多沙把羊皮篓递过来让我们喝了一点点水。这是我们那天头一次喝到水,可是喉咙很快又干了,因为我们头上阳光非常炽烈,像暴雨一样倾泻在我们身上。阳光照在海面上反射出千道万道银光,刺痛我们的眼睛,灼伤着我们的皮肤。

傍晚我们看到了躺在地平线上的陆地。

几乎与此同时,坐在船橹旁边的我,发现我们的船没有留下尾波,却在向正北偏东方向侧移,好像整个大海都在从陆地那儿涌来!

“我记得乌罗阿的海图上提到过这个海域有一股强大的海流,”我告诉门多沙说,“这股强大的海流是由高低往往相差二十多英尺的两股海潮形成的。我们一定碰到了这股强大的海流。还 有海图上警告我们,不能逆潮行船,只能顺潮行船,摆脱这股海流。”

门多沙看了看不到半里格开外的海岸,面部显得非常严肃,我看出来他决心要靠上岸去。他腾地站起来,重新调整了船帆,使它兜更多的风,并喊茹尼加帮我摇橹。

“拉呀,西班牙的子孙!”他大声说。

我们使劲拉,拉得眼珠差点从眼眶里突出来,但沉重的长艇并没有改变方向。门多沙把我推到一边,代替我摇橹。尽管长艇迎着这股强大的潮水挺进,却还 是离开海岸愈来愈远。

潮水的势头一直到午夜都没有减弱。后来,却又像松手放掉一只鸟一样,它一下子释放了我们。

这时,我利用北极星找出了它在海上的仰角位置,从而确定了我们的南北位置。总有一天这方面的能人会想出一个正确可靠的方法来测定东西之间的距离。我听说目前葡萄牙已经有一位航海者宣称自己发明了那种方法,要是这会儿他在我们身边就好了!

“我们又退回来了,”我告诉门多沙,“差不多还 是回到了我中午定下来的位置上。”

“这里离海岸究竟多远呢?”他问道。

“我不知道。”

“作为一个绘图员,难道你连左右都分不清楚了吗?”

我想向他解释为什么距离很难估计,可是他又转过身去升起了船帆,我们又向东前进了。

我们太累了,摇不动橹,所以我们吃了几片饼干,喝了一点点水。除了门多沙上尉外,我们全都躺下来睡觉。他把装水的羊皮囊夹在两膝之间坐在舵柄旁边,羊皮囊里的水只剩下一半了。

太阳好像越来越毒,我们不划船时就在行李中间腾出一些地方来,以便躺在“行李洞”里纳凉 。中午以前我们都没有喝水,到了中午才一人喝了一口。

我们旁边低矮的黄色峭壁连绵不断,凶猛的拍岸浪不断冲击着峭壁。整整一下午我们都在寻找适合登陆的地方,却一直没有找到。

夜幕降临了,我们慢慢朝北驶去。直到早晨我们看到的也仍然是黄色的峭壁。这时海上笼罩着雾霭,不过阳光很快穿过迷雾,死死地缠住了我们。

我们精疲力竭,实在划不动了,于是我们躺在行李堆里,轮到掌舵才出来。

我们经过一个栖满海鸟的小岛,长艇驶过时,它们纹丝不动,光在炎炎烈日下张大了红嘴喘气。

南边不断推来朵朵白云,风力渐渐减弱下去,仿佛在窃窃私语。

“告诉我们,天文观察家,海图校订者,”门多沙说,“乌罗阿对云彩有些什么说法?”

他的话含混不清,他的嘴唇和我们所有人的嘴唇一样被太阳晒肿了。

“他说科特斯 海夏天常常下雨,”我回答,“有时会连着下一个星期。”

“我们已经在这个海上呆了五天了,还 没有见过一场雨嘛。”

“我计算过,”鲁勒斯 说,“一共六天,不是五天。”

我对鲁勒斯 的话感到吃惊,因为他不是一位好争论的人。我对上尉的沉默更感到意外,因为过去谁也不敢同他争论,哪怕是在一个小小的问题上。

云彩越升越高。我有时看见鲁勒斯 的眼睛瞟在上尉膝盖中间的羊皮水囊上。忽然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指着西边。

“三条大帆船。”他喊道。

大家都站了起来。

“我什么也没有看见。”茹尼加说,他眼睛有点斜视,视力一向不太好。

“全都挂着船帆,”鲁勒斯 说,“瞧我指的地方。”

我用手遮住阳光,朝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得眼泪滚到面颊上,又在面颊上干掉。可是除了雾气腾腾的茫茫大海,我仍然什么东西也没有看见。

“我看你神经有点错乱。”罗阿说着坐了下来。

“下回你要看到湖泊和湖畔的树林了。”茹尼加说。

尽管没有什么好笑,门多沙还 是笑了。“那是海市蜃楼,”他说,“刚才我还 看见瀑布呢,因为我希望看见瀑布,在我的想像中便出现了瀑布。”

“鲁勒斯 ,你的眼力那么好,你能看见阿拉康海军上将正在用早餐,吃的是冻鸡吗?”罗阿问,“他喝的是杰雷兹酒,还 是迈德拉酒?”

鲁勒斯 不吭声了。他坐下来,眼睛又落在羊皮囊上。

飘在头顶上的白云,仿佛是一座覆盖白雪的山峦,山背后耸立着一座座伟大的城堡和雉堞,山下是奔跑的马群和战士。过了一会儿,太阳渐渐西下,城堡顶上涂上了金色,仿佛天上筛下金子来笼罩了一切。

“那就是七城市,”鲁勒斯 望着天上的云说,“全都是金子筑的。连城门和地砖都是金的。”

“上尉,”罗阿说,“在七座金城里有很多水吗?”

“山泉、溪流、江河和湖泊什么都有,”门多沙回答说,“喷泉更是到处都是,喷得和我们塞维利亚城古阿达尔克维大街两旁的树一样高。”

“多给我们讲讲喷泉吧。”茹尼加说。

“我不能再讲喷泉,也不能再讲别的,”门多沙回答说,“我的嘴唇疼得很,说起话来就像烧红的卵石从喉咙里滚出来一样。”

“我们大家都有这种感觉,”罗阿说,“我倒也希望再听听有关喷泉的事。”

门多沙沉默不语。

鲁勒斯 说:“通向城堡的路也是真金铺的。城里的街道全是用两人才能抬得动的金石板铺成的。”

门多沙拿起羊皮囊,却没有让大家往下传,他抱住皮囊,只让我们每人喝一口,又忙把羊皮囊放回原处。

“乐师们,”他说,“我们现在演奏一个曲子。要挑一个快快活活的曲子,让大家振作起来。”

罗阿找到了鼓,茹尼加找到了长笛。鲁勒斯 的吉他已经晒成葫芦形状。他们三个一起奏了一支既欢乐又悲伤的曲调。我的祖父巴尔塔沙在围困格拉那达时,就是在这个乐曲声中去打摩尔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