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天空就清澈如洗,微风吹拂着我们的船尾。经过一夜航行,起伏的丘陵已经让位给一排犬牙交错的岬角,这里仿佛有黑色的尾沙从岬角上冲刷下来注入大海,日积月累形成一片片暗礁、石堆和尖峰。映入我们眼帘的是荒凉 肃杀的景象,令人望而生畏。

大约天亮以后一小时,阿拉康海军上将命令山·皮罗号乘风破浪,全速前进。我记得,当时舰队的另外两条帆船落在我们后面,看都看不见。接着,他又命令全体人员在甲板上集合,值班人员和下班睡觉的人员也不例外。

微风吹拂着他那褐色的胡须,他背着双手,不露声色地面对着我们。

“尽管我们密切注意,还 是错过了科罗勒多将军和他的军队,”他说,“因此,我决定派一队人去寻找他们,不管他们在东方、南方,还 是北方,都要把他们找到。这一队人由布拉斯 ·门多沙率领,他是科罗勒多手下的一名上尉。”他停顿下来,向门多沙微微鞠了一躬,又对船员们说,“谁希望同勇敢的上尉一起去,请向前一步。”

我瞥了门多沙上尉一眼,他那张脸上也同样不露一点声色。

不久前,这些人还 跟好几天以来一样,很活跃和很不安定,可现在他们人人眼睛都死死盯在附近的海岸上。他们凝视愤怒的拍岸浪,凝视黑色的石礁和尖峰,凝视犬牙交错的岬角,凝视岬角以外一望无际的平原。甲板上声息全无。他们脸上的表情仿佛是他们头一次看到了地狱的大门。

接着有四个人站了出来,全都是跟门多沙上尉一伙儿的士兵,一个叫托雷斯 ,是门多沙的马夫,另外三个是他的私人乐师,分别叫鲁勒斯 、罗阿和茹尼加。没有一个船员步他们的后尘。

阿拉康重复他的命令:“谁希望同门多沙上尉一起去,请上前一步。”他的目光扫视着行列里的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我身上。

我惊讶得动都不敢动,站在甲板上仿佛脚下生了根。海军上将发现门多沙阴谋夺船的计划,我并不感到惊讶,使我惊讶的是,他那种先发制人的狡猾手段。

阿拉康再一次,也就是第三次重复他的命令。他一面用公牛般的声音慢慢说出那句话,一面用目光扫视行列里的每一个人,又一次停留在我身上。

我局促不安地倒了倒脚,汗水从我前额上渗出来,流到了脸上。我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沿着一行行纹丝不动的人看去。当时就是翻过栏杆跳进海里,我也心甘情愿。

后来,我的目光恰好同门多沙上尉的目光相遇。他直挺挺地站在阿拉康旁边,眼睛在低垂的眼皮下注视着我。突然,我好像回到了船舱里,他在一旁跟我说话。我清楚地听到他的每一句话,仿佛这时他又在对我说:“……你可以将绘制的地图拿到塞维利亚去发表……拿到世界各地去发表。一夜之间你就会名声大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就能世界闻名。”

我鼓起勇气,几乎身不由己地向前跨了一步。

沉默了好一会儿,阿拉康摘下他那顶插有羽毛的帽子,往门多沙上尉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就沿着甲板大踏步走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