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红楼梦》里的烈性女子

在七十七回里,有两个丫头被撵了出去,一个是晴雯,一个是司棋。司棋是因为她和表弟私传的信物被发现了,而晴雯的罪名莫须有,也许正如宝玉所说‘她原只不过比别人生的好了些。’

司棋是二小姐迎春的丫头,人称‘副小姐’,她不是个太重要的角色,因此书中描述不多,对这个人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两件事,一个是她和她的表弟潘又安在贾府私会的事,另一个就是她领着小丫头们大闹小厨房的事,总体的印象这个人胆大泼辣,敢作敢为。可是就是这么个人被撵走时却哭哭啼啼、婆婆不肯走,还 要迎春去替她求情,前后竟然判若两人,这还 是那个泼辣有为的司棋吗?87版电视剧《红楼梦》里司棋后来因为母亲不同意她和表弟的婚事,撞墙而死,鲜血淋漓,死的惨烈,又是一烈女子形象。司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认为司棋并不是个真正的烈女,自古以来真正的烈女从来就不是那种勇于骂街的悍妇,她要是有点烈也不会那么婆婆。至于电视剧演的情节不是曹雪芹本人的意思,书没写完嘛,那是高鹗的续书。但是司棋敢于追求情这一点是值得肯定的。

再看看晴雯,晴雯被撵之前是被王夫人召见过一次的,王夫人的态度很鲜明,晴雯其实知道自己难逃一劫。在她被撵之前的几天之内不但水米未进,而且未做任何补救措施,她也可以求求宝玉,求求贾母呀,无论是宝玉还 是贾母总比迎春说话有力度吧,在这几天之内总还 是可以想想办法的,但事实是晴雯没有向任何人发出求助的信号,她只是在等死,好象是一个被宣判了死刑的罪犯,等死罢了。

晴雯不是自杀的,既没有撞墙的惨烈,也没有抹脖子的痛快,可是有谁能知道一个已经被判了死刑的人所经历的神痛苦呢?而且这痛苦无处言说。她的确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我新近看到俄罗斯作家陀斯妥耶夫斯基《白痴》一书中写到,死刑犯在临终前几分钟的面部表情和恐惧的心理描写,才意识到晴雯在死前曾经历过巨大的无与伦比的恐惧和煎熬。但她以柔弱的身躯承受了死亡的威胁和煎熬。她不是没有勇气自杀,只是她缺少自杀的理由和动机。但她的死本质上也是一种自杀,只是形式不同罢了。而她所经历的痛苦是金钏和尤三姐们不可能经历的,司棋辈更不能理解和体悟。

不愿意向人家企求,即使是生命这么宝贵的东西,这便是晴雯骨子里的高贵和傲气。金钏在自杀前还 是向王夫人哀求过的,而尤三姐死的未免太痛快了些。但是晴雯不向任何人求助。这才是真正的烈女子,死并不是妥协,死也是一种抗争。

中国的小说书里心理描写总是嫌少,即使《红楼梦》这样优秀卓越的书里也只是对林黛玉和贾宝玉的心理做了描摹,晴雯的心理描写几乎是空白,但也有可能是艺术上的留白吧。但既然是留白,也就存在一个问题了,有些人能看明白,有些人看不明白。晴雯被撵之前几天的心理是个空白,因而也有很大的想象空间,那几天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也许等待比被撵更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