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惠灵顿遇见大小姐

01 惠灵顿遇见大小姐

这是他见过的最丑的鸭子:黑中带紫,翅膀上全是脏兮兮的白点,脖子周围的皮肤长满红红的疣,还  有一张粉红色的鸭嘴。那对眼睛倒是两粒发亮的黑点。她靠着那根一上一下的脖子保持平衡,一路歪歪斜斜地从谷仓走到泅泳的地方。她的脚是橘色的。

起了一阵冷风,闻着有下雪的味道。那猫弓在树丛底下,爹着一身毛全神贯注地看着她。

鸭子走近的时候,那猫轻轻地出现了。他一身旧金属的颜色,宽脸,胡须浓密,暗黑色的线条从他的鼻子通上额头,直落到背脊和身子的两侧。他体型虽然大,一身毛皮却又皱又垮。他的脚爪是黑的,尾巴很粗,上面还  环着一道道黑色的圆圈圈,末梢蓬松得就像一条狐狸尾巴。不管站着坐着,那猫总是左啊右地微微摇晃,活像个晕了头的拳击手。他很僵硬,走起路来几乎贴着地。他的左耳像松脱的活板门,整个往下搭。他不老,可是看上去就是一副吃了败仗的模样。

“你好!”那猫说。

鸭子起初没注意到他,就算注意到了,她也不会害怕;她那么大块头,又那么老,早过了会害怕的年纪。她心里应该是这个想法吧。

她停下来用力地看着他,她的头先是上上下下地动,然后这边那边地大扭特扭,用那两只黑亮的眼睛仔细地审查,这是鸭子看东西的方式,当然是在不赶时间的情况下。

“你是谁啊?”她终于开口问。

“惠灵顿。”他说,稍微挺了挺身子。

“惠灵顿?”她一面问,一面把头往前撑,稍稍地转向他,像是要听得更清楚些。

他点点头。

“惠灵顿?”她再问一次,闷笑了几声,一只猫叫这个名字真滑稽。这比较像是一个小镇的名字。

那猫的眼睛眯了起来,尾巴不开心地扑打着。

“你对这个名字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

“没有。”

“那你根本不懂历史。”他说,“惠灵顿是个历史人物,书上都有他。”

那猫很尊严地稳住自己,尾巴紧紧地卷成了一个球。

“你的意思是说,在你家里,他们都叫你惠灵顿?”

“不是。在我家,或者在我以前的家,他们都叫我‘垮耳朵’。那是在我耳朵被扯坏之前,我的耳朵本来就有点垮。”

鸭子点点头:“垮耳朵还  比较像。”

“我已经不再是垮耳朵了,现在我叫惠灵顿。”那猫坚定地说,“那,你叫什么名字?”

“在伯尼的谷仓里他们都叫我‘大小姐’,因为那里由我负责总管。”她边说边整理翅膀,“伯尼叫我莫斯  科姨,我搞不懂为什么。他才是‘正牌’的莫斯  科人呢,可是一般的人和猫都喜欢乱编一些名字。”

那猫的尾巴又拍动起来,他不说话。

“说吧,你到底有何贵干,惠灵顿先生?”大小姐问。她迎着风摆好架势,开始用嘴啄顺她的羽毛,让它们保持整齐又松软。她身上的羽毛少说也有一千根,得费心照顾才行。

“我想要个住的地方。”

她吃惊地扭过头来。

“你没有家?”

“原来是有的。”那猫说,“我还  是只小猫咪的时候,一个男孩儿收留了我。后来他的父母把他送走了,因为他不管读什么都越读越退步,他们觉得很丢脸,他们两个人都上过大学,甚至研究院,生了个孩子居然不会读书。他们把他送进了西部一所特殊教育学校。他们说这样最好。那男孩儿想带我一起去,可是他们说不可以。”

他的声音低落下来。

“然后呢?”鸭子温和地问着。

“他们根本不爱我。”那猫别开了眼光,“天冷的时候,那个男人套着护腿去慢跑,他回家的时候我都等在门口,我如果擦过他的腿,他就大惊失色.他会踢我,我就咬他。

“那小男孩儿走了以后,他们开始盘算干吗还  要管他的猫。在我打完架、打死了隔壁那只公猫之后,他们就把我撵了出来。或者说他们从此不再让我回去了,反正就这么回事。”

鸭子看了他半晌:“你的耳朵就是这么来的,打架?”

那猫点点头:“它本来就往下耷拉,又被那只公猫扯掉了一半。他还  咬我的脖子,八成咬到了哪条神经,所以我老是打晃儿,没办法。”

“你们为什么打架?”大小姐问。

“爱情啦,女人啦,原则啦,宗教啦,反正就这些,到哪儿都一样。”

“才不!”大小姐激动地说。她对罗曼史和梦幻的爱情看法非常强硬:“可是我不懂,打一场架怎么会落到被撵出门的下场。这种事在公猫是家常便饭嘛,有谁不知道啊。我认为你离开那个人家是对的,他们没把你杀了算你运气。”

“真要是那样,他们可得付出血的代价哦。”

“说的是,”大小姐停顿了一会儿才说,“谷仓大老鼠现在成了独眼,就是那次他们联合对付公鸡灰佬被啄瞎的。我还  说那只公鸡是个没用的绣花枕头,可是你在拼命的时候就顾不得一切啦。”

她抖了抖身子,这是她把心里面不痛快的事甩开的一种方式。

“你为什么不试试别人家呢,在隔壁邻居门口喵两声等等看,或许人家还  会收容你?”

“我已经不可爱了。”惠灵顿说,“我的声音沙哑,我会乱晃,我自作主张,我喜欢待在外面,我臭,我爱打架,我不是一只养在室内的宠物。”

大小姐点了点头:“我想也是。”

起风了。大小姐像停泊着的一艘小船随风转了向。她在等那猫开口说话,可是他不说。雪下了起来,她想赶紧洗个澡。

“那你要我怎么帮你?”她问。

“在谷仓里给我一个容身的地方。”

她昂起头。“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进去住?”

“我希望用聊天儿讨论的方式。如果偷溜进去,会吓着那些鸡,搞不好也会吓着你。我不想那样,我要朋友。”

他停一停。大小姐不吭气。

“我很有用的。”他补上一句,“我是抓老鼠的高手。”

“真的?”鸭子向前倾,“大多数的猫都怕老鼠。”

“那是我的专长。”

“这话倒是正中下怀。他们刚刚才杀死了我的一个朋友。”

她又抖抖身子:“好了,不说啦!”

大小姐抬抬身躯、振振翅膀。好大的一对翅膀。这一秒她压倒性地高过了这只大猫。

“我得先问问其他人。”她说着就往池塘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