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玉米老大娘把瘸腿猫一带回家,就把它缝在沙发椅上。一点没说错,是用针和线把它缝在沙发椅上,就像人们在台布上绣花一样。在把线弄断之前,她还先打了两个结,免得线脱出来。 

  “玉米老大娘,”瘸腿猫一看见她缝,就觉得一阵高兴,“您至少得挑蓝线来缝,这种线更配我的毛色。橙黄色的线太可怕了,它叫我想起贾科蒙国王那头假发。” 

  “别提什么假发,”玉米老大娘回答说。“最要紧的是让你乖乖地呆着,别像昨儿晚上那样从我手里逃走。你是只怪猫,我希望你做一番大事。”  “我不过是只猫。”瘸腿猫谦虚地说。 

  “你是猫,可是喵喵叫,这种猫如今很少了。简直就没有。猫竟会想到像狗那样汪汪叫,当然又叫不好,因为它们生来不是汪汪叫的。我爱的是猫不是狗。我家里有七只小猫,它们睡在厨房里洗脸盆底下,可它们一开口我就想把它们赶走。我教它们喵喵叫,至少教了上百次,可它们就是不听我的话,不信我话。”  瘸腿猫开始同情这位老太太,毫无疑问,是这位老太太把它从警察手里救出来的,而且她恨透了汪汪叫的猫。 

  “好了好了,”玉米老大娘往下说,“关于猫的事咱们明天再说。今天晚上咱们来做件别的事。”她说着,走到小书架旁边,拿下一本书,给瘸腿猫看看书名。 

  “《清洁论》。”瘸腿猫念道。 

  “好,”玉米老大娘说着,舒舒服服地坐在瘸腿猫对面的沙发椅上,“我现在来给你念这本书,从第一章念到最后一章。” 

  “这本书有多少页啊,老大娘?” 

  “很薄!总共只有八百二十四页,包括目录,目录我就不念了。好,我现在开始念:‘第一章,为什么不该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墙上。名字是最要紧的东西,不可以到处乱涂。画了一幅美丽的图画,可以在画的下脚签上自己的名字。塑了一个漂亮的雕像,可以在台座上刻上自己的名字。发明了一台好机器,您就有权用您的名字命名。只有什么好事也不做的人,才找不到比墙壁更好的地方来写上自己的名字。’” 

  “我完全同意,”瘸腿猫说,“可我在墙上写的不是自己的名字,却是贾科蒙国王的名字。”  “别插嘴,听我念。‘第二章,为什么不可在墙上写自己朋友的名字。’”  “我只有一个朋友,”瘸腿猫说。“他曾经跟我在一起,可是我把他丢失了,我不想听这一章,要不,我会太伤心的。”  “可你还是得听,反正你离不开你的位置。”  正在这时候,门铃响了,玉米老大娘站起来去开门。进来的是个十岁上下的小姑娘。让人看出她是小姑娘的,只有像马尾巴那样束在她后脑勺的一束头发。除了这个,很容易把她看作男小孩,因为她穿的是一条运动裤、一件格子牛仔衫。 

  “罗莫莱塔!”瘸腿猫惊奇得忘乎所以地叫起来。 

  小姑娘瞧着它拼命地想。 

  “咱俩在哪儿见过?” 

  “嗨,”瘸腿猫紧接着说,“您几乎可以说就是我的妈妈。难道我这身颜色一点不能使你想起什么来吗?”  “使我想起了一支粉笔,”罗莫莱塔回答说。“有一回我在学校里拿了支粉笔。”  “拿了支粉笔?”玉米老大娘问她,“老师知道吗?”  “我没来得及告诉她,”罗莫莱塔解释说,“放学的铃声马上就响了。”  “好,”瘸腿猫说,“可见我算得上是这支粉笔的女儿。正因为这个缘故,我是一只有文化的猫:会说,会读,会写,会算。当然,如果你给我把四条腿都画出来,那我就感激不尽了。不过我还是够心满意足的。”  “能再看见你,我也高兴极了,”罗莫莱塔笑笑,“谁知道你会给我讲多少新闻呢。”  “大家都高兴,就我不高兴,”玉米老大娘插进来说。“依我看,你们俩都得学会我这本书里讲的道理。罗莫莱塔,你在那边坐着。”  小姑娘把沙发椅挪近点,往上面一坐,两只鞋甩得远远的。  玉米老大娘开始读第三章,这一章讲的是为什么不该在墙上写侮辱过路人的话。瘸腿猫和罗莫莱塔仔细听着。瘸腿猫给缝在沙发椅上,不听也得听。罗莫莱塔这么听着,却不是没有一点鬼脑筋的,她动的什么鬼脑筋,诸位很快就明白了。 

  读到第十章,玉米老大娘开始打哈欠。起先她每读一页打两次,后来越打越多:读一页打三、四次,再后来是读一行打三、四次……读一个字打三、四次……到最后她甜甜地再打上一个哈欠,嘴就闭上了,同时,这位好心老太太的眼睛也闭上了。 

  “总是这样的,”罗莫菜塔说,“这本书读到一半她就睡着了。”  “怎么样?咱俩现在得等她醒来吗?”瘸腿猫问。“她把我缝得这么牢,我想打个哈欠也没法张开嘴。再说我急着要找一个朋友,打昨儿晚上起,我就再没见过他了。”  “我来想办法。”罗莫莱塔说。 

  她拿起剪刀,小心地拆线。瘸腿猫跳到地板上,伸伸腰,轻松地叹了口气。 

  “快,”罗莫莱塔轻轻地说,“咱们穿过厨房走。”  厨房里一片漆黑,可是在墙角里,大概在洗脸盆的地方,有十四点绿幽幽的星火在闪闪发光。 

  “这里我闻到小猫的气味,”咱们这瘸腿猫说。“我甚至闻出来了,是七只小猫的气味。”  “都是我婶婶的小猫。”  在大概是洗脸盆的地方,还传来高兴的嘶嘶声。 

  “好姐妹,”只听见那里说,“你不仅瘸腿,而且眼也瞎了。难道你没看见,我们和你一样是狗吗?”  “唉,你们这些说假话的不幸家伙!”瘸腿猫气得非同小可,大叫着说,“你们真得谢天谢地,因为我没工夫,我要有工夫,就要教会你们喵喵叫了。玉米老大娘还要谢谢我呢。”  “汪汪!”七只小猫齐声回答。 

  瘸腿猫于是瘸着腿穿过厨房,蹲在它七位同胞前面。 

  “喵!”它启发它们说。 

  七只小猫很不得劲。 

  “你们听见吗?”最小的一只小猫问。“它真能喵喵叫呢。”  “不错,不错,狗这样叫倒不坏。”  “喵,”瘸腿猫又叫起来,“喵,喵,喵!”  “它大概是电台的口技演员吧,”最大的一只小猫说。“别听它的。它要人喝采呢。”  “喵──!”瘸腿猫拖长声音又叫了一次。 

  “说真个的,”另外一只小猫说,“我也情愿好好地喵喵叫它几声。要知道,我汪汪叫得厌烦透顶了。每次我一开口汪汪叫。我就吓得毛都直竖起来。”  “唉,你呀,我的小顽固!你知道你为什么害怕吗?”瘸腿猫说。“因为你是猫,可不是狗。”  “请你不要侮辱我。你的话我们听够了。谁知道你是谁?”  “我和你们一样是猫。”  “嗯,不管你是狗是猫,我也喜欢喵喵叫。”  “那就叫叫看吧,”瘸腿猫说,“你会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你嘴里就会甜滋滋的,胜过……”  “胜过玉米老大娘的牛奶?”最小的那只小猫问。 

  “胜过一百倍。”  “我真想试,想试得了不得。”小猫吱吱地说。 

  “喵,喵,”瘸腿猫喵喵叫着引它们,“勇敢点,我的小猫兄弟,学学看喵喵叫吧。”  罗莫莱塔正笑得捂住肚子,最小的那只小猫开始胆小地喵喵叫起来了。 

  第二只叫得已经比它更响,跟着第三只也叫了,一下子七只小猫都开始喵喵叫起来,活像七把小提琴,瘸腿猫放大嗓门引导它们。 

  “好,现在你们有什么想法?”  “真是甜滋滋的!”  “胜过加了糟的牛奶!” 

  “可是,”罗莫莱塔叫起来,“你们要吵醒玉米老大娘了。走吧,瘸腿猫!”  罗莫莱塔和瘸腿猫跑到外面院子里去了。 

  玉米老大娘醒过来,到厨房门口。电灯开关卡嗒一声,露出了老太太的脸,脸上淌下幸福的泪水。 

  “你们到底,到底是我的猫咪咪!”  七只小猫起先很胆怯。它们瞧着主人,一个劲地喵喵叫,不明白她眼睛里淌下来的这两行水是什么意思。接着它们向门那边看看,一字儿地向院子里奔出去,一点儿不停口地喵喵叫。 

  玉米老大娘擦着眼泪,从后面看着它们。 

  “好样儿的,好样儿的,”她反复说,“真是好样儿的!”  小猫们回答她说:“喵!喵!”  可有一个人在偷偷地看着这个不寻常的场面。这个人就是房东卡利梅尔先生。他吝啬得少有,因此自己住在顶楼上,把整座房子直到小尾房部分租给人家。他是个极其讨厌的人,专门向警察局去告密。卡利梅尔先生已经多次禁止玉米老大娘在家里养猫,老太太当然不听他的。 

  “我花钱住房子,”她说,“而且房租特别的贵。我在自己家里养什么,谁也管不着。”  卡利梅尔先生的大部分时间,全部用在从他顶楼上那个小天窗里往外偷看别人干什么。正因为这个缘故,这天晚上他看见了这些小猫,听见了它们喵喵叫,甚至听到玉米老大娘没完没了地夸奖它们:“唉呀,好样儿的,好样儿的!” 

  “哈哈,你给逮住啦。”卡利梅尔搓着手说。 

  “这么说,这老妖婆专门收罗野狗,想教会它们喵喵叫。这一回我要让她呆到她该去的地方去。我这就给大臣上书。”  他关上窗子,拿过纸、笔和墨水就写了起来:“大臣大人!出了一桩难以相信的事,这种事是我市居民都不能容忍的。玉米老太太如此这般,等等,等等。”下面是署名:“假话之友”。 

  他把信装进信封,马上跑出去扔进邮筒。倒霉事还不止此。卡利梅尔先生回到家里,这时罗莫莱塔和瘸腿猫正站在街上想做一件事,为了这种事,他们将不得不听玉米老大娘把她那本书再念十章。 

  诸位已经知道,瘸腿猫的一只爪子有时会特别痒,一痒就忍不住要在墙上写字。这时候它正要满足自己的愿望,而罗莫莱塔羡慕地看着它,因为她口袋里没有粉笔。她们两个都没看见卡利梅尔。 

  这个告密人一看见她们俩,马上怀疑她们要干什么不法的事情。他躲在门底下,从门缝里把瘸腿猫新写的两句话念了一遍,顿时满心高兴。 

  这两句话是: 

  猫再不肯汪汪吠,国王定要气炸肺。 

  罗莫莱塔和瘸腿猫还没走开,卡利梅尔已经飞奔上楼,兴高采烈地给大臣再写一封信。 

  “我的最最无比无比高贵的大巨大人!我斗胆禀告,在墙上写出侮辱咱们国王陛下的标语的人,就住在玉米太太家里,一是她有侄女罗莫莱塔,一是她收养的一只狗。她收养狗无非是要违反一切法令,教会它们喵喵叫。小人相信,定将获得您恩准的奖赏十万伪塔列尔。卡利梅尔威克塞尔”  这时候,瘸腿猫在街上又担心起来,因为它看到,它那只右脚又短了几毫米。 

  “得想个办法,可以写字又不磨损爪子。”它叹着气说。 

  “等一等,”罗莫莱塔叫起来,“瞧我多傻,一下子竟会没想到!我认识一位画家,他就住在这儿附近。他家在顶搂上,长年开着门。他穷得什么也没有,因此不怕会有盗贼上门。你可以跑到他那儿去借点颜料,甚至借整整一盒。走吧,我给你指路,然后我回家。我不想叫玉米婶婶等我,为我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