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儿女》全文

第一节

早晨,我在扬州城的客栈前左顾右盼。

门前的朱雀大道熙熙攘攘,从街东口卖风筝的摊子到最西边卖豆腐脑的大娘,每一处都在忙活着。门前经过的少女在和女伴谈天,书画坊前的公子正悄悄的窥看她娇嫩的脸蛋,而那个本来躺在巷子口的乞丐则不失时机的凑上去拉扯着公子的袍子:“公子爷,小的五天没吃饭了……”

总之,车如流水马如龙,络绎不绝的来来去去,各人忙活着自己的事情。这一场春梦般的繁华中,只有我一人抄着双手,悠闲的享受着煦暖春光。

“客人可是出来闯江湖?”客栈二楼的朱衣少女垂下一双明净的眸子,不偏不倚的看在我的身上。

“正是!在下仰慕武林豪杰的意气,此次离家,就是准备练一身前无古人的武功,做一番后无来者的事业!”

按说这话离谱得足以让她从二楼笑得摔下来,可是朱衣的少女却放下了手中的乌龙茶,巧笑嫣然:“既然小兄弟有心闯荡江湖,小女子颇知道一些江湖故事,可否上来同坐相叙?”

“不知江湖风云变幻,姑娘可有耳闻?”二楼的我端坐在那个朱衣少女的对面。

“近来白衣会盟主白衣神剑白昼中闯入武当真武观,夺走了武当世传的真武宝剑和三丰祖师密传的《太极生化诀》。此事的背后,乃是武当山在去年的华山盟会中大败,失了武林盟主的位置,所以白衣会自然坐大,又和西域外族勾结,准备图谋皇图社稷。又据小道消息说,三百年前大明尊教教主光明皇帝的神剑光明海剑从昆仑山上被盗走了。此剑夺人心性,却是天外之物,号称乃是西域传入的不世神兵。只恐武林又起风雨。”

“喔?”我说,“不知道光明海剑一事,姑娘有什么线索?”

朱衣少女摇头道:“不知道详情,不过曾听说有西域装束的高手近来从洛阳东行,公子也许可以去看看。此外前朝两大奇侠之一的‘紫薇帝王’风若渡留下的残红剑据传已经落到了黑道中间人舒十七的手上,正等买主。而另一奇侠,‘红豆天杀’欧阳烈的弟子也忽然重现江湖,最近在杭州做下了三件案子。此多事之秋,正是做一番事业的大好时机,公子还是好好把握。”

“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么?”我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听她说完。

“小女子现在只知道这些,”朱衣女子笑得狡黠,“来日如果知道其他消息,公子再来共坐品茶吧。不过江湖广大,小女子也劝公子不必着意于名刀神剑和武林霸主的位置,我们武道中人,要的是行侠仗义之心。若是有了侠客肝胆,无论是云水漂泊还是武林称霸,都是一段佳话。”

她这么说的时候,我已经站了起来,凑近她脸蛋边仔细的看阳光映在她脸蛋边缘的样子。她细致的肌肤上还有着极淡的一层绒毛,在阳光下微微有一串七色毫光缘着她的脸蛋流了过去。我忽然起了好奇心,伸手上去摸了摸她的脸。

“公子还有什么别的问题么?”她回头问我。

我稍微用了点劲,在她粉嫩的脸上掐了一下,一边掐一边咧开嘴巴笑了起来。此时客栈二楼人来人往,却只有她一个人在看我,而且坐在那里目光温和的看我掐她……“我掐我掐我掐掐掐,”我自己悄悄做了个鬼脸出来。

“铛——”

可惜艳福无边永远都是幻想,就在我掐得有趣的时候,眼前的朱衣少女脑袋忽然大了起来!大到最后,她的头竟然占了身体的将近一半。而周围的所有人头都大了起来,还包括我自己!同时一柄巨大的狼牙铁锤带着利风从天而降,一直落向了我的头顶!

我没有闪,因为我根本闪不开。随后我就见到了被砸在铁锤下的自己,硕大的脑袋上顶着一个狼牙铁锤的样子无疑很糟糕,更糟糕的是铁锤上面还有一只标签——“八百吨!!!”然后我亲眼看见自己脸上贴满十字胶布苦笑着,头顶上一个一个的窜出了大红包。

“怎么还有Q版的效果?”我有点诧异。

此时眼前忽然闪过一扇蓝窗:“系统提示:江湖小子江南因为在扬州城随意轻薄好感度不够的少女而被八百吨铁锤袭击,袭击者名叫系统。此事在第二天就传遍杭州成为一段佳话,江湖小子江南从此赢得了‘微型小色狼’的称号,名声上升五点,道德下降八点,谢童对你的好感度下降了。”

“其实我只是想看看人物模拟的效果,”仿真目镜后的我悄悄嘀咕了一声,“小丫头真狠!”

这个名叫《江湖小子》的游戏是我执笔写给“东川剑庐”游戏公司的。在这个仿真游戏技术基本成型的时代,大部分公司都去做幻想题材了,比如《天王本生》、《黑暗女巫行会》还有《幕府辛巴达》什么的。不过这个公司居然有兴趣来开发一个古老的江湖题材游戏,实在叫我诧异。虽然我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劝说他们采用我的另一部稿子《亚瑟王外传之霹雳闪电快枪手》,不过那个和我讨论方案的小策划比一头水牛还拧,就是要开发一个武侠题材的单人模拟游戏。

那个策划小丫头就叫谢童,也就是刚才恶意操纵系统捶击我的那家伙,同时,她还很有私心的把自己做成了《江湖小子》中的武林包打听。

昨天这个游戏终于上市了,我的收藏版也同时寄来了。虽然我本人对武侠这种落伍题材早没有兴趣了,不过考虑到毕竟是自家的孩子,需要疼爱一下,我还是把碟片装进了我的游戏机里。至少我也得看看效果吧?毕竟我在游戏撰稿人中也是小有名气的,不能让他们做个垃圾产品坏了我的名声。

结果是他们在游戏的最开始就把我的名声给搞坏了——其实我真的不是想去非礼小丫头,以前我和她天天讨论方案的时候还没下手呢,现在难道会去非礼一个虚拟图象?

“要是想做点生意就和当铺的朝奉搞好关系,扬州城里有几家镖局,可以积累一点武功的底子。如果想赚钱,赶大车和扛包都可以,虽然钱少,积累一点经验了以后大商行就会雇佣你了……”

谢童还在喋喋不休的时候,我已经狠狠的按在了她的嘴上。捂嘴不算非礼,在这个游戏里如果你不想听对话,直接发个捂对方嘴的命令就可以了。

我扔下谢童,闪电一样窜出了客栈。现在是早上辰时,我必须在巳时赶到星风酒楼,拦截一个在那里喝酒的人。其实那个人就叫舒十七,也是这个游戏中掌握残红剑的人,虽然他比较贪财也不好结交,可以巴结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获得残红剑的方法。这个游戏里有无数的线索,稍微错过一点就会错过某些很重要的东西,比如泡不上某个闭月羞花的姑娘,或者得不到一种神功。比方说舒十七吧,如果不能在第一天的巳时前遇见他,就得等到两个月以后的雨夜杀人案一节才能遇见他,也就失去了很多巴结他的机会。

毕竟这一切都是瞒不过我的,我是这个游戏的执笔,也就是说里面各种发财习武泡姑娘的捷径我知道得最清楚。外面玩这个游戏的孩子们就是看上一千篇攻略也培养不出我培养的这种大侠,玩游戏上我不是浪得虚名的。

星风酒楼。

在一大帮子闲杂人等中,有一个人在喝茶。在这个江湖世界中,至少有五千个可以对话的人物。要从他们中找出真正的江湖人物,当然不简单。好在游戏公司并没有准备让玩家纷纷抓狂,所有的江湖人物都可以分为三类——长得很好看的,长得很难看的,长得很有特点的。

舒十七就长得很好看,青衫公子在如此喧闹的地方静静的独饮一味,大概只有傻瓜才会看不出他是个值得巴结的人物吧?

我揽起袍子坐在了他对面:“公子喜欢喝茶?”

“喜欢,”舒十七淡淡的回答,在我设定中,他就是一个性格很淡的人。

“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我说,“君山银针也是在下最喜欢的茶叶。”

我得意的看着舒十七开始正眼看我了,此外眼角下的视野中忽然跳出了谢童的Q版头像,对我比着V的手势:“恭喜,舒十七对你的好感度上升了五点。”

“人生起落,变幻莫测,每当看见这君山银针在水中起而复落,就别有苍凉之叹,”舒十七低声叹息道。

我仔细的看着舒十七眉宇中的一丝抑郁,不禁也赞叹东川剑庐的制作技术确实出色。这短短的一扬眉,一叹息,舒十七就活脱脱是那尘世中双翼蒙尘的雪鹤,曾经也是长唳九天的人。

“湘妃泪,柳毅井,洞庭春落老君眉,”我微笑着说。

谢童的头像再次跳了出来:“恭喜,舒十七对你现在青眼有加,好感度升到80。”同时舒十七看我的眼神显得颇为惊诧。君山银针产在洞庭湖,湘妃哭竹和柳毅传书的故事都发生在那里,老君眉则是君山银针的别名。在舒十七这一声叹息后,系统提供了二十五的选项供玩家选择,不同的答案对应不同的好感度。要想在这个问题上讨舒十七的欢心必须对君山了解得非常透彻,当然,这些瞒不过我,我编写的全部问题嘛。

就这么三来两去,我和舒十七都快成为知己了,一般的人要摸索到这一步,至少得在这个游戏里摸索上半个月。不过,我们还不是真正的知己,还有最后的一步,我耐着性子在等待着。

远远的,街边走来的黑衣的女子。苍白的肌肤和墨黑的长裙,那一把漫漫的青丝飘在三月的风中,她有一双疲惫的眼睛。美人当道,舒十七顿时对我这个准知己视而不见了。不过我当然不会责怪他,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中。

两个丐帮弟子模样的人忽然从星风酒楼的屋檐下窜了出去,那迅疾的身法比现在的我至少要快二十倍。当然,等我成为大侠了,丐帮这下三滥的“莲花落”身法我才看不上眼呢。

黑衣的女子那只修长的右手扣在了腰间,她忽然静止在络绎不绝的人流中,好象一片枯叶停止在溪水上。她的身后,两个丐帮弟子也悄悄的接近了了她,两前两后的“拦狗笸箩打”阵法。女子漆黑如两片薄刀的眉毛轻轻扬起:“丐帮?”

旁边的人群忽的都散开了。在扬州,丐帮的势力举足轻重,平民百姓听说是丐帮弟子,无不绕道而行。我看见那四个丐帮弟子不动声色的把黑衣女子逼进了街边的小巷中。舒十七眉头一皱,正要长身而起,可是忽然瞅见星风酒楼门口两个公差冷冷的抱着铜刀看他。舒十七面色铁青,强忍着坐了下来,死死的扣着茶盏,指节发白。

事实上,舒十七真正的身份是一个杀手的中介人,他是我以前写的小说里的一个角色。那边的黑衣女子叶莲则是他等的杀手,可惜在丐帮找叶莲麻烦的时候,舒十七却又不幸被衙门的捕快盯上了。

看着舒十七紧锁的眉头,我急忙咳嗽一身,拍了拍胸膛长身而起,一脚踩着我刚才坐的椅子摆了个很有气派的造型:“想不到光天化日,竟然有乞丐逼迫良家少女。此我侠义中人的大忌,舒兄少坐,待我收拾了那几个不知好歹的叫花子再和舒兄论茶。”

舒十七眼中顿时现出惊喜的神色,看着我威风十足的走出了酒楼,我可以料想到他眼睛里我的形象现在至少高大了一倍。

我施施然走到了巷子口,却不急着动手,一边看着朱雀大道的另一头,一边听着叶莲和那四个丐帮弟子说话。

“你们俞长老是我杀的,”叶莲说,“又如何?”

“贱人!我们丐帮的长老你也敢杀害,今天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你们俞长老在丐帮中风流潇洒第一人,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了就杀了,哪来那么多废话?”叶莲冷笑,“我得赚钱,当然要杀人。”

“好个狂妄的女贼!还不束手就擒?被我们抓了,才真叫你欲生不得欲死不能!”

叶莲低头笑了笑,笑得很寂寞:“你们知道么?我不赚钱,我女儿就得死,你们如果杀了我,我女儿也得死。”

乞丐们愣了一下:“想求饶?晚了!受死吧!”

叶莲摇头:“不是,我只是说,天下间没什么人会关心我,也没什么人会关心我女儿。我相信的,只有自己一柄剑!”

话音落,叶莲如霜长剑从腰间跳出,和四个乞丐的绵密的棒影绞在一起。她象一只飞燕凌风而起,却在四枝青竹棒的阵势中解脱不去。

“妈呀,怎么现在就动手,帮手还没有来呢!”我心里一阵发毛。不过没办法,为了赢得舒十七的交情,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得上啊。其实那四个乞丐不过是丐帮的三袋弟子,那种“拦狗笸箩打”阵法看起来晃眼,也不过是江湖上的二流阵法。我只要以白衣会的“追日剑诀”,一剑如烈火烧天,就可以叫这四个乞丐一起去见阎王。若是仁慈一点,还有欧阳烈“月刀十七式”中的绝招“长眉引”可以让他们在同一瞬间躺在地上。如果残忍一点,用“不归剑法”的最后一剑“归去来”,可以让这四个家伙在我的剑上串成一串烤鹌鹑。当然若是我动用光明海剑,现在这扬州就得塌一半了。

唯一的问题是,我现在的武学库中只有一种武功——“王八拳”。

我只好鼓足了勇气,挥舞我的王八拳冲进四个乞丐的包围中。这一仗千万不能让叶莲死了,如果这时候叶莲死去,下面出现的情节就是舒十七伤心断魂离开江湖,那把残红剑也就随他而消失了。这怎么能允许?我还计划带那把剑去进攻白衣会呢。

不过叶莲是一时半会死不了,我却快死了,“拦狗笸箩打”这种二流阵法的威力对于我这个可怜的同情心过剩的江湖小混混来说,还是威力太大了一点。我竭尽所能避过了七招,却眼看着最后一棍子以霹雳之势砸向我的头顶。

于是我放弃了抵抗,我合十当场说:“现在叶大侠,就看你的了。”

剑光如长电破空,夹着大风雨的咆哮和天地间的回声而来,我急忙捂住了脑袋保持一个固定的姿势不动。几声惨叫,等我再次看清楚,四个乞丐都翻着白眼在地下喘息,而一个白衣冷漠的青年的公子正牵着他的白马站在我面前。

只一剑,阵破人伤,他神色淡然如同掸落一片飞絮,如云的衣上甚至没有一片血花。

“姑娘受惊了,”白衣公子冷冷的用长剑指着地下乞丐的鼻子,“至于你们,告诉你们帮主,丐帮在扬州坐大,也要好好管束弟子,否则……”

“可是……可是是这个贱人先杀了我们的长老。”

“是么?”白衣公子诧异的抬起眼睛看着叶莲。

“是!”叶莲的性子犟得吓人,她竟然直视着那个白衣公子,“是我杀的,又如何?”

白衣公子抚摩着自己的剑柄,默默的看着叶莲那张美丽却憔悴的脸蛋。许久,他忽然笑了。我实在没想到游戏公司会把这个杀神的笑容设计得如此温柔,他笑的时候好象春风吹化了冰雪,当他愿意对你笑的时候,他就忽然从你的敌人变成了你的朋友。虽然他的笑容深处似乎隐藏着什么。

“人杀人,有时候是迫不得已,姑娘,我相信你,好自为之,”白衣公子回身上马,只听见一声长嘶传来,他雪白长衫已经飘拂在街道的另一头了。

我和叶莲对看了一眼。

背后忽然有人拍我的肩膀,谢童正笑嘻嘻的看我,递给我一张报纸就跑了。

无法理解江湖的世界中会有报纸,不过这个游戏中确实有,有且只有一份的——《江湖快报》。

“囊括武林新闻,宝刀名剑特别广告,重点介绍江湖名人榜和新进少侠。《江湖快报》,一旦拥有,别无所求!”

总之这是我手里现在这份《江湖快报》上说的,在这个游戏中,特别的秘密和新闻要和谢童搞好关系才能听到。一般的信息就来自于这《江湖快报》。

今天的头版头条——“白衣大剑侠扬州救美,武林小混混见义勇为”。出版得还真够快。

我一边笑,一边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得意的看向下面的提示窗口——“恭喜,你因为见义勇为,道德和义气各上升10点。舒十七对你的好感度达到100,叶莲对你的好感度达到80,神秘白衣剑侠对你好感度达到35。”

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中,叶莲是舒十七的暗恋对象,救她实在是讨好舒十七的首选方法。而我当然是救不了她的,但是神秘的白衣剑侠注定是要在今天中午经过扬州的。我写的剧本嘛。而且我也知道他的名字——叶焚琴,诗妖剑鬼叶焚琴。

好运到此结束,虽然我巧妙的结交了江湖上的一干大人物,可是我的根骨、悟性、力量、内力等等基本指数还都是零。我没空再和舒十七纠缠,虽然以后他会对我很有用的。于是我赶紧告别了舒十七,在他拖拖拉拉的挽留中扬长而去。然后一头钻进了旁边的商行,开始帮马夫扛大包。

上帝啊,舒十七难道就不能救济我一点么?害得我这个江湖新少侠还得出来扛大包赚钱和培养属性。

“靠,准备吃白饭啊,给我多多的扛,”未来江湖大侠的屁股被老板踢了一脚,神经传感器模拟的感觉还真逼真。

“是是是,您放心,您放心,小的马上干活,”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急忙点头哈腰陪笑脸。

“等我威风起来了,把你整间商行都拆了,”我扛着大包在骄阳下艰难的挪步,一边竖中指,一边暗暗发誓。

第二节

“靠!老子有桃花运你眼红啊?要不是扬州城里官府看得严实,老子现在就砍了你涨经验!”面前那个长一张马脸、下巴上拖一个大痦子的瘦竹竿拎着把朴刀,凶神恶煞的对我喊。

我看着他雪亮的砍刀,心里有点哆嗦,腿也同时哆嗦了起来。好在我确信这里是扬州城捕快巡查最密集的地方,这“青竹刀客”断然不敢动手,这才把那阵哆嗦慢慢的压了下去。毕竟我身后还站着千娇百媚的小姑娘,有她崇拜大英雄的眼神看我呢。我要是太紧张,不是很没面子么?而且最关键的是,我要是抖个不停,会影响小姑娘对我的好感度。

我暗地里骂东川剑庐把我脑袋上那把大砍刀做得太逼真,看起来都吓人,却还是壮着胆子挺了挺胸膛说:“我乃隆运昌第一车夫、星风楼特等大厨、扬州衙门捕快候补、江湖小色狼,大名鼎鼎的江南便是!我平生最看不得你们狼心狗肺,欺负弱女的江湖恶贼,有种的就和在下剑上分个高低!”

这个游戏最滑稽的一点是你在自报家门的时候,会把一连串赢来的头衔都加上去。当然,如果你是河洛第一神剑,水云箭,相思如月刀等等名头响亮的大侠,报起来就很有成就感。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是只在隆运昌扛了半个月大包,在星风酒楼烧了一个月粟米粥,再就是帮扬州衙门抓了个小偷,换来了一个捕快候补的位置。至于江湖小色狼,还是我凑巧捏谢童的脸蛋得来的。

“靠!知道老子不用剑还要和我比剑,你欺负我,人家不和你玩了,”面前青竹刀客忽然变成了Q版大头,一屁股蹲在地下哭了起来。

我简直快要晕倒了,看来东川剑庐的游戏制作班子很有创意的开发了我的剧本,连这种台词他们都能编得出来。

我急忙用王八拳虚幌一招,拉着背后姑娘的小手跑掉了。虽然说得豪迈,凭我现在的王八拳,他青竹刀一记就把我送上西天了。

好歹跑进了扬州城的土地庙里,我才松了口气,确信青竹刀客不会趁捕快们走开而忽下辣手。

按照我的剧本,四月初五午时就有这么一段青竹刀客街头调戏黄花大闺女的情节。一般的玩家如果碰上了,正好可以英雄救美,并且泡上本游戏出现的第一个江湖侠女。当然我不同,我不需要偶然碰上,我一大早在隆运昌扛了两个时辰大包后,就提前辞工了,足足在朱雀大道上等了半个时辰呢。我一直默念着采花大盗快出来,可是那该死的青竹刀客还是和策划设定的一样,到了午时才姗姗来迟。

现在好了,刀客没追上来,漂亮的小姑娘又在我手中。“嘿嘿嘿嘿,”我一边窃笑,一面看着提示窗口显示侠女对我的好感度已经上升到90了。可怜的侠女还瞪大水灵灵的眼睛的看着我,不知道自己是方离虎口又入狼窝。

“姑娘美貌如花,仿佛天人,在下平生仅见,真是让人倾倒,芳名可否赐告?”我转身捏住侠女的手,郑重其事的说。

“小女子姓秋,秋意浓,公子叫我阿秋好了,少侠武功盖世,侠肝义胆,小女子衷心感激。”侠女羞涩的说。

程序对话的人工智能还不错,说起话来有条有理的,不过逻辑上就根本不通了。我根本没和青竹刀客动手,她哪里知道我武功盖世?何况我也不是什么武功盖世,事实上就是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小丫头也可以一拳把我打上蓝天去飞翔,如果她没有……“姑娘看来也象是武林中人,怎么任那个恶贼欺负?”

“小女子在城外的客栈中不曾提防,被人下了蒙汗药,虽然依靠内力支撑,可是现在用不出力气来,所以惨遭恶人侮辱,”阿秋的眼睛有点红。

我知道这一段剧情我写得很庸俗,不过在武侠小说中机缘巧合救了比自己武功高强几十倍的仙女也是经常有的情节嘛。通常情况下侠女会对主角动情,并且以后帮主角去打架,闲暇时候和他谈情说爱。在江湖的世界中,这本来就很正常,试想如果郭靖没有遇见黄蓉?

“啊,”我做出无比惊讶的表情并且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蒙汗药解药,“在下不才,身边正好有蒙汗药的解药,姑娘且安坐,待在下喂姑娘吃下。”

阿秋姑娘红着脸蛋看了我一眼,乖乖的坐在柱子旁边,似乎没有拒绝的意思。毕竟我和她的好感度已经达到90了,现在估计我就是向她求婚她也会答应吧?不过我当然不能,这个游戏中有八个姑娘可泡,我不至于傻到泡了第一个就急着结婚吧?

我凑上去喂药,不留神低头看见阿秋姑娘穿着轻而薄的软绡抹胸,只是一幅透而软的丝绸笼着她的胸口。“哇,那么性感么?公司的美工真色……”我嘀咕了一声,一边嘀咕一边低头,看着阿秋姑娘的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眼前忽然变花了,一个窗口从眼下跳了出来,谢童鬼笑着在窗口边探出脑袋:“喂喂喂,本作不是成人游戏,可远观不可亵玩,看看你眼睛珠子都掉到小姑娘胸口上了。”

“会不会有人因此砸了游戏机?”我一边嘟哝,一边狠狠的瞪了窗口边的Q版谢童。

好歹喂完了药,阿秋恋恋不舍的拉着我的手说:“江南公子,小女子现在要回名剑山庄找我爹去砍了那青竹淫贼,我想我爹他老人家也许……也许想看看你。”

“啊,啊,啊,”我急忙摇手,同时挺了挺胸膛作豪迈状。可惜因为目前体力的指数还没有练上去,胸肌怎么看也很瘪,大大的影响了我的形象。

我深情的握着她的手,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抱歉,阿秋,我……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如今武林表面平静,内里你争我斗,风波暗生。我习文练武,一生的目标就是澄清玉宇、扫荡妖氛。这样一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关头,你说我能不能隐逸山林呢?”

“不……能,”阿秋低声说。

还好,她比较容易说服,给她设定的性格就是——“听话”。

“对!”我挥舞我那三两五钱银子买的破剑,很有男子气宇的眺望着土地庙外的朗朗青天,“我要留着有用之身继续奋斗,练一身前无古人的武功,做一番后无来者的事业!阿秋,我可不能这样倒下啊!”

游戏的语言模拟系统似乎无法理解这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阿秋在那里愣了半晌,不过好歹还是点了点头。

“那好,我现在还要去行侠仗义,很多武林大事等着我。不如等秋天我再去名剑山庄和你相会吧?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你要等我啊!”我狠狠捏了捏阿秋的小手,可惜手上的神经传感器模拟得不太真实,象在捏一个油腻腻的猪蹄子。

“你可一定要来哟,”阿秋还在我的后面喊着,我已经忙不迭的跑出了土地庙。

这个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哪里有时间再和阿秋谈情说爱?还有别的姑娘在等我呢。

在等我的是谢童,虽然这个策划小丫头化身的武林包打听不时出现在提示窗口旁边,可是她的真身是在扬州客栈,她整天都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和往来的人对句。

这个游戏里被认真制作的姑娘一共有九个,其中八个可以泡,只有谢童是不能泡的。说她不能泡是说她不能被泡成老婆,不过为了得到更多有价值的消息,玩家不但要泡谢童还必须尽力投其所好,否则谢童对你的好感度不够,你就永远也不知道哪里会出现宝刀名剑什么的。

所以我目前在扬州的作息制度是,早上去扛包,下午去烧粥,中午专门留一个时辰和谢童说话。碰到有特殊的剧情在扬州某个地方发生的时候,我就会如飞的赶去,然后继续回来执行我的作息制度。所以,即使阿秋那样的美女深情款款的看着我也不能阻止我完成任务后回来泡谢童。这个策划小丫头的化身是本作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了,虽然她实在很罗嗦,和真实的谢童一样罗嗦。

第三节

认识谢童是两年前的事了。哪天我正在网上的虚拟赛场和一个澳大利亚高手对战斯诺克,正琢磨一个关键的下旋球的时候,忽然听见遥遥有声音传来:“江……南,江……南。”

那种声音立刻唤起了我的童年回忆,使我想到收啤酒瓶子的大爷拖着板车经过我家楼下。他们一般也是拖长了声音喊:“啤酒……瓶子,啤酒……瓶子。”

这个声音吓得我立刻从戴维斯杯的幻想世界中醒过来。我简直无法想象有什么怪物的喊声可以压过游戏机的立体声仿真系统。要知道,在接上了神经传感器并进入模拟舱之后,一般来说人根本不可能感觉到外面发生的事情。很多研究案例证明,你把一个醉鬼塞到游戏舱里给你仿真一个中古时代,他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在经历一个游戏。醒来之后甚至回兴致勃勃的告诉他朋友他做梦去亚瑟王的宫殿里泡了个漂亮妞。

“谁?”我穿着那件松松垮垮的羊毛衫拉开了房门,准备见识一个这个一喊惊醒梦中人的怪物。

“江南……先生在家么?”

我脑袋一晕,顿时觉得自己老了二十岁,在我意识中,只有1950年以前出生的老家伙才配得上这个称号,正如武侠小说中的“老英雄”。

按照我的意思本来是狠狠的瞪她一眼,然后展示我自己极端冷酷的一面,不过面对这种比较好看的小丫头,我想我如果狠狠的瞪她会被误以为是大惊其艳。所以我只是很有礼貌的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三四秒钟:“我就是,我就是。”

“啊,你不要急,慢慢说,”她到是很体谅我,认为我是个结巴。

“我是说我就是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的江南,”我无可奈何的翻翻白眼。

“啊!是么?”小丫头瞪了我两眼,“不是开玩笑吧?难道你二十岁就开始写武侠小说了?”

“不奇怪吧,小姐,不是刚有六岁小女孩出版了《我的男女世界》么?”

小丫头挠了挠下巴,似乎是在思考这个生理和技术一起进展迅速的世界,然后她点点头,露出一口小白牙笑了:“我叫谢童,东川剑庐游戏公司的策划,我们想请您写一个剧本开发游戏。”

财神爷上门,我赶快把她让进我满地衣服的房间,看着她一身办公的白衬衫和窄套裙,在我的衣服间跳来跳去的,实在比较有趣。后来我才知道她以为我是某个老先生,特意穿了套正式的服装来见我第一面,怪不得我当时觉得那套裙子在她身上滑稽到了极点,好象她跳跳跳的,随时会从那套裙子中跳出来。

“我们要开发一个游戏……”

“本子有啊,”我急忙眉开眼笑的打开屏幕,展示计划书第一号,“看看这个,玄幻的《星际玛雅传说》,怎么样?叙述玛雅英雄和异形的战斗,很大的世界设定哦。”

“恩……”小丫头似乎很犹豫。

“那么换一个,《亚瑟王外传之霹雳闪电快枪手》,比前面那个还要暴躁,现在孩子们都喜欢这种题材。”

“……”

我瞥了一眼她的脸色,心里有股不详的预感:“那么,《时空间张飞列传》?虽然还没有彻底完成,不过是比较刺激的剧本,我们还可以多加入几个美女呢。已经加入的有貂禅、甄后、大小乔和蔡文姬,这样玩家扮演张飞有很多选择……”

“你到底是不是写武侠的那个江南啊?”小丫头一脸警惕,凶巴巴的看着我。

“嘿,年轻时候写,现在孩子们都不喜欢那个了。”

“《光明皇帝》是你写的?”

“恩。”

“《柳上原》呢?”

“也是我写的啊,我还拿它蹭过点稿费不是?”

“《烈火焚琴》呢?”

“嘿嘿,”我有点不好意思,“那是小时候写的,有点小资,哈哈哈哈,有点小资。”

小丫头眼睛里忽然闪起兴奋的神情。“嘿,我很喜欢看哦,”小丫头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得向个中学生,“那几篇我都看过了,《中间人》也还不错。”

我脑袋一时发晕,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我的专长是写光怪陆离的游戏剧本和电视剧脚本。那种穿插历史破碎时间的故事我最拿手,还因此出了点小名,怎么这个小丫头却喜欢我小时候写的那些武侠小说?早多少年就没人看了。

“我们要做一个武侠游戏,想请你写一个剧本。”

“什么游戏?”我怀疑我听错了。

“武侠啊。”

“武侠?”我摇摇头,在现在这个市场还出武侠游戏,和新文化运动时期印刷骑士小说一样可笑。

“武……侠,”小丫头终于失去了耐心,在我耳朵边上用她一喊惊醒梦中人的声音大叫。

“以后除了想亲我,拜托别离我耳朵那么近,”我恢复了听觉之后心惊胆战的说。不过虽然如此,小丫头一看就是一个很容易亲近的人,所以我估计逗逗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果然,小丫头没有象一般的小姑娘那样娇嗔说你坏你坏,她只是很认真的点点头:“我想让玩家扮演一位大侠,比如象你写的柳上原,或者叶三,或者欧阳烈。一个大侠!”

想着想着,我已经跑到扬州客栈的楼下了。烈日骄阳,朱衣少女在楼上喝茶。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我刚上了楼梯,谢童已经笑着吟了一句。

“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我微笑着坐下。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

“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最后我和谢童当着扬州客栈吃喝谈笑的数十个NPC扬袖起舞,她比着兰花指来一段红色娘子军,我拉开架子跳一段杨子容打虎上山,一起吟诵道:“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炮火连天,弹痕遍地,吓倒蓬间雀。怎么得了,哎呀我要飞跃。”

“借问君去何方,雀儿答道:有仙山琼阁。不见前年秋月朗,订了三家条约。还有吃的,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

在众人的掌声中我们含笑坐下,继续喝茶。

反正游戏公司的程序们都是一帮很逗乐的人,谢童尤其是。这个游戏中,谢童最大的爱好是对句,所以每次见面必然要从《古诗十九首》一直对到毛主席诗词。如果好感度高到足够程度,就必须再和她一起跳舞并且朗诵这首《念奴绞·鸟儿问答》。

可惜我知道这个乐趣却没有多少人能享受。大学里研究中文的饱学夫子们估计不会来玩我写的游戏,而玩游戏的孩子们还有几个读过《古诗十九首》呢?他们喜欢够眩够酷,不喜欢这些老掉牙的玩意了,就象他们不喜欢武侠小说。我实在很怀疑这个游戏是要亏本的。

“哎呀你总算来了,”谢童抱怨着,“我等你老半天了。”

很难想象我半个月前捏她的脸她会拿大锤打我,现在却那么亲热,看来好感度提高以后确实不一样。谢童这个NPC的人工智能特别的高,对话时就象真的谢童在说话一样,连腔调都是是一个味道。而且不管我怎么说,游戏机的广域互联线路总会搜索词库和在线百科辞典帮她做不同的回答。所以这个游戏里和NPC对话就象和真人对话差不多,并不觉得怎么单调。

“怎么啦?是不是当铺又卖宝刀了?我没钱买的。”

“不是,先说最近的武林消息吧。武当俗家弟子中的第一人,漕帮帮主岳清浊上个月在福建浪琴崖上被诗妖剑鬼叶焚琴刺杀,现在整个中原的武当弟子都在搜寻叶焚琴。而白衣会的活动却也越来越频繁,据说白衣会盟主已经到了扬州呢,还有人说见了他,好象只是一个少年。白衣会好象一直在打探大明尊教的消息,可是据我所知,大明尊教乃是一个西域教派,在宋方腊之后就几乎绝迹了,不知道白衣会为什么搜索他们。”

我点点头,果然和我记得的剧本一样,白衣会开始行动了。

“不过这些消息可能对你还没有什么用,有一个人就很有趣了,”谢童说。

“谁?”

“记得上次帮你救叶莲的那个人么?”

“白衣剑侠?”我心理一阵高兴。看来叶焚琴的情节终于要发生了,我马上就能学到我的第一招名剑了。

“我今天早上看见他从客栈下面经过,有人说他出城取道往福建去了。一个月前,他也是从这里过,出城往福建方向去了,就是那段时间前后,岳清浊在浪琴崖被杀。”

“你是说他就是诗妖剑鬼叶焚琴?”

谢童淡淡的笑,笑得别有意味:“我什么都没有说,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很特别的人,他的身上有血的味道,你不想跟去看看么?”

我愣了一下,这时候谢童完全不象一个NPC,尤其是她那对静而深的眸子。我觉得不应该有电脑能操作那么复杂逼真的表情,一阵恍惚,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跟不上技术发展的潮流了,我竟然觉得自己在和一个真人说话。

“那好,我去看看,”我提起我那把破剑,转身下楼去。

“总觉得,那个人的血在他心里,”谢童在我背后低声说。

我回头,谢童正支颐,默默的看着窗外的杨花飞舞。

第四节

早期的游戏中都会有什么飞行道具,只要你拿一个出来往地下一扔说嗖,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过在《江湖小子》这个游戏中为了追求仿真程度,他们取消了所有“超越规则”的道具。就是说无论武功练得怎么高,我想要飞去福建都是不可能的。

其实我对这个是很不屑的,武侠本来就是一个超越规则的游戏,无论从什么层次的物理学研究,我们都无法相信一个人一指头钻透一块岩石吧?我们总不能相信真气这玩意可以加强指头中基本粒子间的强相互作用而使它更加耐磨损吧?所以对谢童这种呆呆的相信大侠的小丫头,我从心底里感到不屑。也是同样的原因促使我写了一大堆天上飞的星球间跑的,一掌轰掉半个银河系的幻想小说。反正是吹牛,何不吹大一点呢?以前那个写武侠的古龙不也说过么?凡是五千两银子的镖车你尽可以写成五十万两,这样保镖的劫镖的都显得更牛一些,反正多出的四十九万五千两不用作者出。

“大爷,您行行好,让小的用一匹老马吧,”我点头哈腰的对隆运昌的老板说。

“小子,你没有搞错吧?”老板恶狠狠的敲着我的脑袋,“租一匹马,一个月,六两五钱银子,你有那么多钱么?你还欠我五两银子呢!”

看看,事实上大英雄小时候多半比较倒霉,绝非象很多武侠小说写的那样,你一掉下山崖就有三五个如花美女接着你,或者有原来名震天下的武林高手攒了七八十年功力没地方使用一定要传给你。我在写剧本的时候,很得意的把这个江湖世界设定成孟老夫子嘴里那个“必先劳其心志,苦其筋骨”的样板。不过现在倒霉的却是我自己,我空空的行囊实在凑不出六两五钱银子。这一点只能怪我自己没有算到,我把干活一整个月的银子都用去买那包蒙汗药的解药了。

“老板,你行行好吧,”我不知道眼泪有没有作用,好歹口袋里还有一个洋葱,悄悄拿出来擦眼睛。一股辛辣的感觉透过神经传感器传来,目镜后的我真感觉自己在掉眼泪了。我跪在地上摇老板的腿,有点求婚的样子。虽然我这个未来大侠实在不想做那么丢脸的事情,不过叶焚琴传授的那一招名剑我可不能放过。

“怎么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跪他一次,也算还了欠他的银子,他应当借我给我才对,”我自己嘀咕。

“靠,以为我心软啊?我踢我踢我踢!”老板看样子是个很难说话的NPC,不但不可怜我,反而跳起来踢我。好歹神经传感器对于痛感是减弱了很多很多倍,所以我也不是很在乎。

可是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啊!江公子?”

我带着满脸大青包一回头。哇!原来午时被我救美的那个名剑山庄小姐阿秋还没有出城,这时候刚好经过隆运昌门口。

“我……我是在练铁布衫,”我正担心这个理由不知道能否挽救阿秋对我的好感度的时候,只看见人影一闪,阿秋一袭湖蓝色的绸衫已经掠过了我眼前。

“本小姐踢死你这个不长眼的,你竟然敢踢江少侠的脸!”

我赶快往脸上涂伤药,希望阿秋揍完老板之后我英俊的面孔可以恢复一点,免得太跌面子。

“象江少侠这样武功高超的英雄人物不对你动手是我们江湖中人的大度,你还越踢越狠,你要不要脸,”阿秋变成了Q版,老板变成了一只带头像的毽子,阿秋踢得他忽悠忽悠的不着地。

我有点惭愧,不得不承认因为老是打工,我一直没去镖局练功,所以我不是不想反抗,实在是打不过那个胖老板。

“江公子是本小姐的朋友,”阿秋小脸飞红对我比了个眼色,“你们敢和江公子作对就是和名剑山庄过不去,看本小姐怎么收拾你们!”

“唉,多亏泡了她,”我在旁边一脸甜蜜的赞美,“真是侠女的楷模。”

就是这个样子,出于我本人不赞成大侠们都打光棍,所以在这个游戏里,如果不培养和侠女们的关系是无法培养出最强的大侠的。侠女们的作用包括帮你疗伤,教你武功,送你金银,当然还有帮你打架。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总有一个或者多个女人嘛。

“江公子,”踢完了老板的阿秋变得贤淑无比,一路小碎步走到我面前,“见笑了,小女子踢得不好。”

“好好好,怎么会不好呢?你有没有银子在身边?”

“有啊,江公子你缺钱么?”

“是去救济百姓,这乃我武林中人的本分啊!”

系统下面跳出蓝窗:秋意浓对你的好感度升到了100,你的银钱增加五百两。

在阿秋盈盈的秋波中,我怀里揣着她送的银子,骑着她送的宝马,一路奔驰,趾高气扬的向福建而去。在这个游戏中过了一个月,好歹有点大侠的气派了。

其实大侠就该这样吧,宝剑宝马加漂亮姑娘,还有数不清的银子,今天周济这个英雄,明天周济那条好汉。小时候我妈教我看《水浒》,总是语重心长的说:“学学人家宋江,今天给这个十两银子,说兄弟拿去用吧,明天给那个二十两,说兄弟不要客气。等那些兄弟都上山当强盗了,还不三五千两的回赠给他?然后他再拆散了送人,这叫分散投资。”

我用一包十两银子的蒙汗药解药换了阿秋的五百两银子,一路上都是得意。

浪琴崖。

一个人寂寞的站在海崖上。

当我气喘吁吁的牵着马儿走上浪琴崖时,忽然有点发愣。我来这里,是想看见一个人站在海崖上,然后向他学一招剑法。却不曾知道我会看见一个人的——寂寞。

白衣的人站在那里看海,海风呼啸,千里阴霾,他的身边有一张大鼓。

远处的海鸥在浪尖上惶急的叫着。天低低的似乎压着我们的头颅,咆哮的浪积聚了一个又一个的浪峰,不顾一切的互相推动着,似乎象冲上压迫我们的天空。

天空下的人很寂寞。

寂寞有很多种,嵇中散在溪水边打铁是寂寞,曹子建在风雨中长吟是寂寞,袁崇焕最终以国贼的名义葬身在愚民唇齿间还是寂寞。

寂寞可以是无奈的、苍凉的、血淋淋的,也可以是陶渊明采菊东篱下那样洒脱的寂寞着。

这个人的寂寞似曾相识。我忽然明白了一个事实——我站在自己二十三岁时候写的那个故事中,亲眼看一个似曾相识的人。

“我们似乎见过,”叶焚琴没有看我,可是他却在对我说话。

“是是是,”我急忙说,“扬州城,大侠你帮我救过一位姑娘。”

“喔,那位杀人的姑娘?我想起来了,”叶焚琴说,“可我不是大侠,你是大侠。”

“我是大侠?”我觉得这个游戏NPC的对话智能太高了,说的一些话高深莫测。

“我不是大侠,大侠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我只是一个杀手。”

“杀手?”

“我身上粘了血,一个人身上粘了不该沾的血,一生都洗不干净,一生都觉得自己是脏的。夜里,我常常闻见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血腥味?”我发现自己是在不由自主的重复着已经书写在我记忆中的台词。

“有血的,”白衣胜雪、不染尘埃的叶焚琴轻声说,“血,在我心里。”

我终于明白了,那些所谓高深莫测的台词事实上是我很多年以前写的武侠小说中的对白。一度我很不愿意提起自己写过那样的对白和小说,以为自己在卖弄着无谓的高深和冷酷。可是今天这个虚拟的叶焚琴在我目前说着我自己写的台词,我却想继续听他说下去。

“一个月以前,我在这里杀了一个人,他叫岳清浊。他是我一生中最尊敬的人之一,这个江湖上少见的英雄,可是我还是杀了他,”叶焚琴说,“现在你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人,你想不想听我的故事?”

“你不是说过么?人杀人,有时候是不得已。”

蓝窗提示说:叶焚琴对你的好感度上升到55了。

我却没觉得怎么高兴,我点头对叶焚琴说:“如果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叶焚琴笑了,春风吹化冰雪般的笑容:“谢谢。”

第五节

潮头互相推动着撞碎在灰色的天空下,如雪的白沫中飞出无数微咸的水丝激扬上天空中,又无奈的化作一场潇潇的雨打湿了我们的头发。

震耳欲聋的涛声中,叶焚琴说:“我象你那么大的时候……”

“你知道我的年纪么?”

“二十三岁?是不是?”叶焚琴说的是我在进入游戏时填写的年龄,而我真实的二十三岁已经过去六年了。

“就算是吧。”

“那一年,我是京城街头一个仕子,有一把剑,背一箱书,有一个秀才的功名,除此,”叶焚琴说,“我一无所有。”

“你家人呢?”我问。

这个问题似乎很可笑,叶焚琴是我凭空造出的人物,我却在询问他的故事。不过我确实不知道这个游戏中叶焚琴的过去,那不属于我的小说,多半是谢童编造出的,她心中的叶焚琴的过去。

“死了,都死了。永乐七年,朝廷讨伐鞑靼,我父亲从军服役,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母亲白了头发,死在第三年的秋天上。”

我想象着这个白衣的人曾打着一张破旧的油纸伞,彷徨的奔跑在北京城的秋雨中,不知道何去何从,却又回首无家。

叶焚琴继续说着,声音淡淡的,好象说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那时候我住在北京郊外的碧云寺里,看着香山落叶了,好象过去一年的自己就被埋在了落叶堆里。我已经考了三年进士,我想我再考一次,如果不行,我就去南方种田。”

“你不象个种田的人。”

“如果没有遇到尚轩,也许我就真的去南方种田了……”

周围的场景忽然变化了,没有波涛的咆哮,只有屋外的秋风吹动秋叶,无边无际的沙沙声。

我站在北京城外的一间破旧的僧舍中,看着一盏飘摇的孤灯下,叶焚琴埋头苦读。在他身后灯火照不到的黑暗中,我发现自己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作了。

提示窗边的谢童对我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只看就可以了。”

一片寂静中,忽然有了一个凌乱的脚步声,然后门口传来粗野的敲门声和大吼:“开门,开门,老子要一碗水漱口。”

年轻的叶焚琴眉头一皱,一手抄起的长剑,一手打灯趋近门口。只见他手腕一动,剑柄已经挑开了门闩,一个军校装束的魁梧大汉正提着一罐烈酒靠在他的门口。

“还是个读书人?”大汉一边嚷嚷,一边闯进了僧舍,“秀才公,有没有凉水给军爷漱口?”

叶焚琴似乎很不悦:“这里是佛寺,军爷怎么随意饮酒,败坏了清净。”

“清净?”大汉忽然抬起眼皮看着叶焚琴,“和尚才不清净呢,一帮不劳而获的和尚,有什么清净?老子把这碧云寺一把火烧了,看什么人还能清净?”

“军爷!”叶焚琴厉声喝道,“晚生虽然只是个区区秀才,可是也容不得为非作歹之人。请军爷赶快出去,不要逼晚生折了军爷的颜面。”

“敢折你军爷的颜面?”大汉忽然瞪起了一双血红的眼睛,“你们一帮只会指手画脚的读书人,也不看看是谁在守着边关险地,谁在流血流汗。读书的狗杂种,有种就折你大爷的颜面啊!”

叶焚琴长眉一振,剑已出鞘:“晚生言尽于此,请军爷不要侮辱斯文。”

“好!是个练家子,”汉子大喝,“军爷就侮辱你的斯文一遭,便又如何?”

只是一语之间,汉子的双掌激起一阵烈风推向了叶焚琴的胸口。他一掌中,宛如山石崩裂五岳震动,灯火在他掌风未到前竟已悄然熄灭。

“翻天印掌!”我心里喊了一声,我当然认识这种可怕的掌法。在这个游戏中,翻天印掌高居阳刚掌法的第一位,攻击的力道根本无法估计。

漆黑的小屋中,忽然荡漾起如银的剑光。仿佛月下深潭中的水色,一只青蛙惊起了水花,把一片片银鳞抛向了四周。那一剑的美丽和萧煞一样动人,夺魂的剑气在绝美的光影中射出。

“叶焚琴的不归剑!”我就是为了这种剑法从扬州一直跑到了福建。

黑暗中的两人一接而分,一切又回归了死寂,直到一点幽幽的灯火亮在了叶焚琴的掌中。

汉子领口的束带飘然落地,而叶焚琴胸口的白衣却象被烈火焚烧过那样,自己碎成了片片白色的蝴蝶。叶焚琴横剑而立,汉子默然。许久,汉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摸着脑袋苦笑:“原来我们大明的军士是真的不行,弟兄们,你们大哥连一个书生都打不过了。”

“不敢,阁下掌风豪烈,为叶焚琴平生仅见,”叶焚琴抱拳道,“如果再过三十招,叶某的功力就支持不下了。”

汉子却没有听他说,只是呆呆的看着灯火笑了笑:“弟兄们,我们大明的兵是真的不行。”

“军爷?”

“你知道我今天来这里干什么?”

“在下何以得知?”

“送葬,给我们军中死去的弟兄做法事,”汉子说,“却想不到在碧云寺遇见了高手,兄弟们的魂儿要是还在周围转悠,怕是要看不起我这个铁马将军了。”

“铁马将军?”叶焚琴道,“难道是尚轩尚将军?”

汉子点头:“我是尚轩,却不是什么真的将军,不过是个校尉。兄弟们看我打仗拼命,送了我这个外号而已。”

“久仰。”

“一条丧家犬,有什么可久仰的,”尚轩自嘲道,“今日的尚轩,也就知道喝醉了四处吓唬书生。”

“尚兄何以言此?”

“败了,”尚轩黯然,“我们败了。大明的兵打不过瓦剌的兵,瓦剌的骑兵现在可以直冲到长城下。我们的弟兄……”

尚轩忽然大笑一声:“我们的弟兄都死了,只剩我一个逃回来。”

“怎么会如此?京里一点也没有消息!”叶焚琴大惊。

“饮马川上七万人,只剩下三千残兵逃出来,”尚轩说着一脚踢碎了自己的酒坛子,“亏我那时候还想着立战功。我算是看透了,我们大明的兵就是不行,没有胡人那么野,一辈子也打不过瓦剌人。”

尚轩毫无顾忌的躺在地上,看着屋顶喃喃的说:“弟兄们,不是大哥不给你们报仇,大明的兵不行,大明的百姓没有胆子,大明的马见了胡马都不敢叫啊!”

叶焚琴两道犀利如剑的长眉忽然蹙起,只听他低声喝道:“尚兄此话是如何说起?难道我们中原的大好江山就要拱手送给胡人?”

“呸!”尚轩狠狠的吐了一口吐沫,“老子也不想送给胡人,可是不是你们读书人拜拜夫子庙胡人就害怕的。想要争地盘,要有人去漠北吃沙子,有人去饮马川受寒,有人去扛胡人的烈马,要有人不怕死!秀才公,要有人不怕死啊!你怕不怕?凭什么天下人都怕死,让老子去为他们打太平?”

叶焚琴愣住了,长剑的剑尖缓缓垂在他脚边。他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剑锋,很久都没有回答。

“我多嘴了,”尚轩平静下来,“秀才公,你脸皮薄,不用面子上难过,天下不问征战的不只你一个,用不着和我们这些粗人一样把命送在边关。”

“尚兄,多谢。”

“什么?”

“多谢,”叶焚琴忽然抬起了头,“我苦思多日,多谢尚兄为我解惑。”

“解惑?什么惑?”

“国家大难,叶某习剑读书二十年,却不有一举为河山社稷。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校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乎?”叶焚琴厉声断喝。

尚轩呆呆的看着叶焚琴修长的身影在门口透进的月光下分外挺拔:“秀才……你?”

叶焚琴大笑着拾起一只狼毫,运力在狼毫上,指端一弹,狼毫激啸着破窗而出。

“怎么回事?什么人深夜大叫?”叶焚琴那一声断喝惊醒了周围借宿僧舍的书生们。

“小子安知壮士志哉!”叶焚琴尚未回答,尚轩却已经从地上一跃而起,大笑着拍他的肩膀,“我神州男儿壮志不死。”

“尚兄原来没有喝醉?”叶焚琴有些惊讶。

“借着酒发些牢骚,”尚轩笑道,“又看见少年英雄,我又怎么能总是装醉?”

“我和尚轩第一次相见就是这样的,”又回到了浪琴崖上,叶焚琴低声说,“那时候我二十三岁,丢掉了书箱,除了一柄剑,我一无所有。要去做一番为国为民的事业。”

“象个侠客一样么?”

叶焚琴笑了:“比侠客更象侠客!”

江湖儿女(初版)

早晨,我在扬州城的客栈前左顾右盼。

朱雀大道上熙熙攘攘,东边的孩子放风筝,西边的大娘卖豆腐,盈盈十四五岁的少女筛着新茶,书画坊前的公子拿着把折扇遮脸,正偷窥她漂亮的脸蛋,本来躺在巷子口的乞丐则不失时机的凑上去拉扯着公子的袍子:“公子爷,小的九天没吃饭了……”

“哦?恭喜恭喜,医学上说七天不进食就必死无疑,你已经创造新记录嘞,”公子惊喜的转过头来打量乞丐,满脸惊喜的神色。

“你那么有文化,就不肯施舍一点?”

“创造了记录你该请客嘛。”

“靠!没人性,”乞丐气哼哼的瞪了瞪眼睛,“看我找兄弟来砍你!”

刚刚转过身来,乞丐忽然点点头,若有所悟的说:“哦,忽然发现……真的很饿啊!”随着“咕咚”一声,他就倒在地上了。

“虽然身死,却也创造了记录,”公子上去帮他盖上了双眼,“你的一生也可了无遗憾了!”

人们还是各做各的事情,孩子放风筝,大娘卖豆腐,公子扭头就去看姑娘,那个背后扛着一捆刀剑的大汉扯足的东北腔:“全新真真正正老龙泉出口返销宝剑,行走江湖不可缺少,一旦拥有别无所求。江湖门派创业的根基,侠男侠女复仇的利器,三折起三折起……”

屁股上就兜了一块布的大侠高举宝剑兴奋的穿过朱雀大街:“我打败令狐冲了,我打败令狐冲了,恒山的女侠们我可以随便泡了,仪琳仪琳我爱你!”

我“呵”的一声笑了出来。

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扬州城,人们络绎不绝的来来去去,各自忙活着自己的事情。春梦一般的繁华,只有我百无聊赖的蹲在客栈门口。

“客人可是出来闯江湖?”客栈二楼的朱衣少女垂下一双灵动的眼睛,不偏不倚的看在我的身上。

我急忙按了按腰间刚买的三折宝剑:“正是!在下仰慕武林豪杰的意气,此次离家,就是准备练一身前无古人的武功,做一番后无来者的事业!”

按说这话离谱得足以让她从二楼笑得摔下来,可是朱衣的少女却放下了手中的乌龙茶,巧笑嫣然:“既然少侠有心闯荡江湖,小女子颇知道一些江湖故事,可否上来同坐相叙?”

“不知最近可有什么新鲜热辣的江湖消息?”我一溜跑上二楼,坐在那个朱衣少女的对面。

“有啊,最近最大的江湖秘闻就是三百年前天下第一的邪教大明尊教重出江湖,教主光明皇帝有独霸天下武林之心。所以武林震动,武当少林的高手纷纷下山,要在洛阳比武,决出中原武林盟主,带领江湖中人对抗邪教。”

“喔?那大明尊教的动向,姑娘有什么线索?”

朱衣少女摇头:“不知道详情。不过还有一些别的消息,听说有西域装束的高手最近带着一口箱子到达洛阳。此外天下三大名剑之一的残红剑据传已经落到了中间人舒十七的手上,正等买主。据说朝廷也对大明尊教极为忌惮,已经派出了锦衣卫的杀手赶赴四方。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乱世出英雄,公子还是好好把握。”

“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么?”

“小女子现在只知道这些,”朱衣女子笑得狡黠,“如果想知道其他消息,公子以后再来跟我品茶吧。不过江湖广大,小女子也劝公子不必着意于名刀神剑和武林霸主的位置,我们武道中人,要的是行侠仗义之心。若是有了侠客肝胆,无论是云水漂泊还是武林称霸,都是一段佳话。”

她这么说的时候,我已经起身跑到她身边,凑近她的脸蛋细看。下午的阳光映在她脸蛋边缘,细致的肌肤上还有着极淡的一层绒毛,在阳光下微微有一串七色毫光缘着她的脸蛋流了过去。我起了好奇心,伸手上去摸了摸她的脸。

“公子还有什么别的问题么?”她回头问我。

我稍微用了点劲,在她粉嫩的脸上掐了一下,一边掐一边咧开嘴巴笑了起来。此时客栈二楼人来人往,却只有她一个人在看我,而且坐在那里目光温和的看我掐她。

“嘿嘿,”我吐了吐舌头,阴阴的笑着。

“铛——”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事实证明了世界上没有白来的艳福,就在我掐得有趣的时候,眼前的朱衣少女脑袋忽然大了起来!大到最后,她的头竟然占了身体的将近一半。而周围的所有人头都大了起来,还包括我自己!同时一柄巨大的狼牙铁锤带着利风从天而降,一直落向了我的头顶!

我没有闪,因为我根本闪不开。随后我就见到了被砸在铁锤下的自己,硕大的脑袋上顶着一个狼牙铁锤的样子无疑很糟糕,更糟糕的是铁锤上面还有一只标签——“八百吨!!!”我脸上贴满十字胶布,艰难的从铁锤下爬出来,头顶上一个一个的窜出了大红包。

“怎么还有Q版的效果?”我有点诧异。

此时眼前忽然闪过一扇蓝窗:“这里是江湖热线报导,武林新秀江北在扬州城随意轻薄好感度不够的少女而被八百吨铁锤袭击。此事将在第二天传遍杭州成为一段佳话,你成为扬州流氓少年的偶像之一,赢得了‘微型小色狼’的称号,名声上升五点,道德下降八点,谢童对你的好感度下降了。”

“狠毒!”我坐在屏幕前,狠狠的啃了一口苹果,“中了小丫头的圈套!”

作为江湖上的有志青年,在未成名的时候被冠以色狼的称号无疑是侠客道路上一辈子都洗不清的人生污点,而更加令人难堪的是,整个剧本还是这个有志青年自己写的……

《江湖时代》,这个网络游戏就是我执笔写给“东川剑庐”游戏公司的。如今是西方超现代浪漫主义题材比较吃香,不过主管策划的小丫头很严肃的拒绝了我向她推荐的香辣新剧本《超时空张飞列传》,雄纠纠气昂昂的告诉我他们要开发一个“发生在风云时代反映侠客精神的”伟大游戏。我被她这种高尚的情操所震撼,当然还有数目可观的稿费……于是连夜从唐传奇通读到金庸,顺带回忆我高中时候和人上街打假的热血豪情。剧本在一个月内迅速成稿。

至于谢童,也就是刚才恶意操纵系统捶击我的红衣服姑娘。她在“东川剑庐”的角色叫做策划文案,而在《江湖时代》里,她兼职做武林包打听。

几乎每一个东川剑庐的工作人员都在这个游戏中隆重出场,因为对于一个经常写稿的职业撰稿人来说,构思新的人物名字实在痛苦。虽然我有一个按百家姓自动生成名字的程序,不过“甄流茫”这种很有喜剧效果的名字不时被创造出来,我只得顺手去翻东川剑庐那些人的名片。

比如刚才那个卖宝刀的,是主程序;街上裸奔的,是地图美工;蹲在房顶是吃馄饨的,管3D建模。

哦,还有饿死的乞丐,大号张天宝……是他们的总经理。

最近铺天盖地的广告说明这个游戏马上要开始公开测试了,我的收藏版也同时寄来。谢童在信封上画了一只乌龟,我想那也许是她的签名……

虽然我本人对武侠这种落伍题材早没有兴趣了,不过考虑到毕竟是自家的孩子,需要疼爱一下,想我手下出过那么多游戏策划案,也不是浪得虚名的……结果是刚刚进入游戏五分钟,我的江湖名声已经完蛋了。

这实在是天大的冤枉,我没有兴趣非礼谢童。只是那个小丫头喝了我的芒果汁,吃了我的可爱多,然后坐在我最喜欢的毛绒流氓兔上,逼着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改剧本——想起那段辛酸的历史我就愤怒,难道表示一下小小的报复难道也不可以?

“要是想做点生意就和当铺的朝奉搞好关系,扬州城里有几家镖局,可以积累一点武功的底子。如果想赚钱,赶大车和扛包都可以,虽然钱少,积累一点经验了以后大商行就会雇佣你了……”

谢童还在喋喋不休,我已经一连串的快速击键把对话略了过去。扔下谢童,我闪电一样窜出了客栈。现在是早上辰时,我必须在巳时赶到星风酒楼,拦截一个在那里喝酒的人。其实那个人就叫舒十七,也是这个游戏中掌握残红剑的人,虽然他比较贪财也不好结交,可以巴结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获得残红剑的方法。这个游戏里有无数的线索,稍微错过一点就会错过某些很重要的东西,比如泡不上某个闭月羞花的姑娘,或者得不到一种神功。比方说舒十七吧,如果不能在第一天的巳时前遇见他,就得等到两个月以后的雨夜杀人案一节才能遇见他,也就失去了很多巴结他的机会。

毕竟这一切都是瞒不过我的,我是这个游戏的剧本执笔,也就是说里面各种发财习武泡姑娘的捷径我知道得最清楚。我的目标是培养一个绝对幸运的完美大侠。他应该每天锻炼身体,不断的遇见各种好事,合适的时候救一两个名门出身的侠女,最后打垮那个叫光明皇帝的大反派。

我想江湖就是这个样子喽,要奇遇要美人,还有一个大魔头,否则有了盖世的武功和漂亮老婆以后,没有一个失败者见证你的成功也是不行的。等到打完了大魔头我就可以归隐了,那时候不归隐也无聊得很。

我在扬州城的大街上风一样的飞跑。裸奔的大侠和我并肩前进,饿死的乞丐被丐帮的兄弟们抬去还魂了,卖宝刀的东北汉子正跟房顶上吃馄饨的小子兜售他的“真真正正老正宗龙泉牌出口返销宝刀”,而那个最喜欢捣蛋的武林包打听就在扬州客栈的二楼看着我的背影盈盈浅笑。

这,就是我的江湖生涯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