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A面 2004冬·哭泣百合
4
未未从手术室出来后，一直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我建议未未的妈妈、松山和他的父母暂时回避，“她醒来，也许身边清静些更好。”我说。他们没有表示反对。我和未未的父亲留下来，等她醒来。
我坐在床边，看着艾未未。她躺在雪白的床单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头发被细心的医生整齐地别起来，显得特别干净清秀。她的手连着一根打点滴的管子，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缓缓地输入她的身体。
她的床头放满了百合花。
“艾医生，我想知道，未未妈妈对她说了什么？”我轻声问。
“她突然跑来了，说了很多指责我的话，说我对孩子关心不够，我反击她，这些年你在哪里，你又尽了什么责任？我们当着艾未未的面争执了一会儿，她一直站在门边听，忽然，就转身把门关上了，怎么叫都不肯出来。”
“她妈妈没有对艾未未说什么吗？毕竟十多年不见了，十多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的吗？你们互相指责？”
“她也许想对她说什么的，只是情绪太激动了吧，没顾得上和孩子说话。”
“我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
“未未真可怜。”
正说着话，艾未未慢慢睁开了眼睛。我和她父亲俯身轻声呼唤她，她看了我们一眼，转过头，看窗外萧瑟的冬景，或许，她什么也没有看到。“我的生命结束了。”她说。
我听到了异样的声音，原来是艾医生在那里哽咽，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艾未未看了父亲一眼，闭嘴不说话了。她将视线移向我，眼睛里面又汪了泪。
“我都知道了。”我说，“这件事情是你妈妈的错。”
“爸爸也不对。”艾医生接着我的话说，“我平时对你的关心太少，我一点都不了解你的想法……”
“她有什么权利指责老爸，她消失了这么久，我一直想念她，可是，她再次出现，却是因为我……”说到这里，艾未未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排山倒海。医生进来警告说，不可以让病人情绪太激动。我说，就让她哭吧，或许这样会让她觉得好受些。
艾未未一边哭，一边当着她父亲的面，前所未有地说了很多话：“妈妈走掉，难道是我的过错吗？我没有义务来承担你们之间的问题……呜呜……你总是死气沉沉，我跟谁去诉说我的苦恼，如果没有夏……呜呜……妈妈……我宁愿她不要出现……为什么偏偏在我出事的时候出现，她来干什么，只是来看我出丑吗……”
我欣喜于艾未未的眼泪，因为我知道流下一滴眼泪，需要很久很久。人越长大，就越习惯于压抑内心的真实感受，不再放声大哭放声大笑，什么都只是淡淡地点到为止。很多时候，一滴泪，在渗出眼眶之前，早已在心中酝酿了许久，甚至可能在落下之前，已经悄悄蒸发。
我希望未未能尽情哭泣，尽情地向她父亲倾诉，这个机会对他们父女太难得。于是，我悄悄地开门出去，迎面撞上久等在门口的未未的母亲。
“您没有回去？”
“怎么走得开呢？”
“您都听到了吧？”我问。
她点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等她平静些，会愿意和您说话的。”
“我听她父亲说，未未只信任你。”
“我的作用很有限，我做任何事，都比不了她的父母对她的爱。”
“这些年，我的确很失职，我没有权利指责她的父亲。”
“检讨过去可能都没有用了，关键是现在和以后。这件事，对未未总会有阴影，她一直生活在一个幻想世界里，她在那里和松山找到了共同语言，得到了安慰。但是，他们毕竟是孩子，没有人告诉他们，究竟该怎么办。”
“我知道，未未身边应该有自己的母亲。”
“我不知道您生活里发生了什么变故，您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但是，未未她身边的确应该有个人告诉她，来例假是怎么回事，怎样处理身体和心理上的困惑，对那件事，她什么都不懂。”
“我对不起她……”未未的母亲抽噎起来。
我和未未的母亲商量好，向学校请了事假，等未未身体彻底恢复再回去上课。
“尽量不要让学校知道这件事。”
“我会尽力弥补我的女儿。”未未的妈妈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