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B面 1988春·柳絮纷飞·夏荷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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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好天气!

出门前,夏荷想起来要擦鞋。刚刚俯下身打开鞋盒,妈妈就赶紧走过来,把鞋刷接了过去。从小到大,妈妈什么都不让她做。

妈妈让她坐在小凳子上,弯下腰替她擦鞋。夏荷看着妈妈的头发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颤动,乌黑里面已经夹带了几根银丝,心里有一点点酸。妈妈昨天晚上很晚才下班,一大早又起来给她做早饭,收拾屋子。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去盛青家,往往是她爸爸一早起来给她弄早饭,她妈妈却总是还睡在床上。夏荷当时就想:和自己的妈妈相比,盛青的妈妈是多么幸福啊。

夏荷的妈妈是一家大工厂的会计,夏荷5岁的时候,爸爸就在一次事故中去世了,爸爸是那家工厂的工程师。对爸爸,夏荷并没有太深的印象,他的形象永远定格在书橱里那张唯一的全家福上。当年拍那张照的情形,夏荷居然还有印象。是在美浓镇附近的牛首山上,好像也是春天,爸爸妈妈带了夏荷和同事们骑自行车去郊游。那时夏荷三四岁的样子,坐在自行车的前杠上,妈妈坐后座,一路上暖风拂面,大人们都在笑……在山腰上,大人们轮流拍照,这张全家福是一位喜欢摄影的伯伯拍的,映着黄昏的太阳,一家人脸部的线条都很柔和。爸爸的手搂着夏荷的肩膀,表情有些忧郁,似乎预示着什么。

爸爸去世后,妈妈一直默默地照料着这个家,很多年了,也没有改嫁。妈妈的人生像一块胶冻那样凝固了,安静的,悄无声息的。夏荷渐渐习惯享受母女俩人的清静生活,反倒不羡慕别人的家庭完整。妈妈把一间半的家收拾得很干净,家具简单,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瓷瓶里的干花、白色的钩花桌布,让这个家显得有情致。

对母亲,夏荷有一种莫名的同情。她觉得报答母亲的方式就是尽量做一个乖孩子,少让母亲操心。在很多时候,夏荷是在压抑着自己的种种欲望,穿漂亮衣服的欲望、任性撒娇的欲望、偶尔越轨放任自己的欲望。因此从小到大,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夏荷都是按照这么一种既定的轨迹成长的。她也的确没有让母亲多费心,顺顺当当地念书、升学,在别人眼里,是个听话的好女孩。日子过得波澜不惊,虽然没有太多惊喜,但比起那些关系动荡的家庭,也就是莫大的幸运了。

夏荷穿着擦得铮亮的搭襻皮鞋迅速地跑下楼。她跑得飞快,急着去赶校车。今天春游,校门口像过节一样热闹。

远远地,有个高大的人影在前面晃悠,他走得不紧也不慢,笃定的样子。夏荷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跟在他后面。她不想超过他,可距离开车的时间已不多,心里毛糙起来,不知是走快好,还是走慢好,于是脚下就走得很别扭。柳絮在半空中飘,有一小朵柳絮不偏不倚地掉在他的脖颈里,她在后面看见了,想笑,还是忍住了。这才第一次注意一个男生的脖颈,白皙的,长长的发根伸到衣领后面,轮廓剃得很整齐。他缩了缩脖子,似乎发觉后面有人,于是,停下步子转过身——“咦?是你,夏荷?”郭晓芒说。

夏荷吐了吐舌头,装出吃惊的样子:“是你呀,还不快走,要迟到了!”

“是吗?”郭晓芒懵懵懂懂地抬起手腕看表,大呼一声,“要迟到了!”拉起夏荷就跑。夏荷的手突然被他一捏,吓得赶紧缩回去。手心里已浸得汗湿。他好像全然没有意识到,快步跑着。眼见着校车已经开始起步,两个人才一前一后匆忙跳上车。

盛青在座位上冲夏荷挥手:“怎么这么晚啊!我给你留的座位都给人占了!”坐在她旁边的若兰马上作不悦状:“怎么!不欢迎我坐吗?”“没有啦……”盛青马上转过身去赔笑脸。夏荷顾不得和盛青说话,侧着身子沿过道往车后走,在车厢的底部,只剩下两个座位了。于是,她和郭晓芒只好紧挨着坐下。

两个人像陌生人一样比邻而坐,不再说话。一路上,夏荷都保持着原来的坐姿,窗外的景色寂静地延伸着……车厢里的说笑她都没有听进去,只盼望着早点到达目的地,停车,她才可以松绑般雀跃地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