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B面 1988春·柳絮纷飞·柳絮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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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絮飘起来,是仲春时分。郭晓芒出现在夏荷的记忆里,应该就是这一年的仲春。

教室里的光线明晃晃的,晃得人睁不开眼。夏荷眯缝起眼睛,看见在明媚的光影里,秦川领了个陌生的男生走进来。

盛青在后面轻轻地推她。

秦川领着那男生走到讲台前:“这位是郭晓芒,从长春来,从今天起,他就是你们的新同学了。”

下面零星地有人鼓掌,以示欢迎。夏荷也鼓了两下,神思却有些恍惚。回过神来,见郭晓芒已经朝自己身边空着的座位走过来。夏荷的椅子腿被盛青踢得一颤一颤。

郭晓芒在身边坐下时,带过一阵凉风。夏荷嗅到了一股青草的气息。她从余光里瞥见这个男生,他穿牛仔裤和白色长袖棉T恤,外罩一件牛仔夹克,额前的头发自然垂落,遮住额头。不紧不慢地从书包里往外掏文具和课本,一样一样,整齐地摆上课桌。十七岁的男生,手已经有男人的样子,骨节粗大,但手指颀长,指甲修剪得圆润而干净。

这节就是秦川的语文课。讲朱自清的《背影》。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有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 

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着父亲奔丧回家……”

他开始用有些沙哑的嗓音念课文,本是忧伤冷静的调子,底下却似乎没有被感染,酝酿着暗暗的骚动。

秦川从名牌大学中文系毕业,为了照顾寡居的母亲,回到美浓中学任教。这里,也是秦川的母校。他和这些学生只有十岁的年龄差。因此,更多的时候,学生们用看待兄长的态度与他相处,很多事情,在别的老师眼里就是“没有章法”。比如,他和男生们一起踢球,被学生大叫着骂“臭球”;他牵头办了份班报,鼓励学生写“无轨作文”,这说法是秦川的独创,无轨电车的意思,不按章法,随兴作文。这班报,从他们高一(1)班流传到了全校,也吸引了不少师生的注意,也引来不少议论……

郭晓芒坐在那里,顽皮地把双腿分开,又并拢,似乎在尽情享受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他不时露出微笑,因为这个新的集体让他觉得轻松,尤其是秦川,这位年轻的班主任,让他想起自己的亲哥哥。

教室是大楼最靠西的一间,冬冷夏热。只有春秋两季,才是最舒服的。太阳暖暖地涂在课桌上,勾勒出奶油色的轮廓。夏荷尽量不去注意自己的同桌,秦川讲课的声音却像烟一样在耳边飘,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黑板上的粉笔字跳跃在她的眼底,瞬即,她把脸扭向一边,想吐。

早晨喝了冷牛奶,现在,牛奶在胃里像暴风雨一样翻腾起来。背上起了一层冷汗,夏荷觉得自己手脚发凉,想站起来冲出去,又顾忌重重。于是,她俯下身,把脸贴在冰凉的桌面上。依稀听见同桌在问她:“怎么了?”但她无心回答。一阵欲呕吐的感觉袭来,夹杂着泪水和汗水的白色呕吐物便淋了一地。教室里瞬时漂浮了一股厚厚的酸奶的气味……

骚动真正地起来了,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一片窃窃私语,像蚕啃桑叶。秦川停止了讲课。盛青站起来,扶夏荷到厕所。

又是一阵狂吐,盛青轻轻地给她拍背。“真丢人!”吐光了,夏荷终于脸色绯红地直起身,打开水龙头,像冲洗邪恶之物般,将豆腐渣似的呕吐物冲得干干净净。

“你好些没有?怎么会?”盛青关心道。

“不知道,有点胃痉挛,也可能是着凉了。”夏荷有气无力地说。

她们慢慢地走回教室,下课铃还没有打。从里面传来秦川讲课的声音,似乎已恢复了常态。夏荷的座位旁,已经被打扫干净。她坐下,还能闻到空气里有酸奶味在飘。自己一定很狼狈吧,她羞涩地冲同桌一笑,眼神里有歉意。郭晓芒也对他微笑了一下,眼神移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