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对七年级学生来说,够高大了

07 对七年级学生来说,够高大了

1935年1月7日,星期一

现在我得进一所不认识半个人的学校。更正,除了一个名叫派佩儿的以外,两眼一抹黑。一个敌人,其他都是陌生人……我的老天爷!这不太妙。再加上现在是学期中间了,每个人都已经交到朋友。除了我,没有人需要朋友。

娜塔莉在去马利诺夫学校的路上也是这样想吗?或许会有个胖女士过来,把边踢边尖叫的我拖进去。有时候这对娜塔莉似乎比较容易,因为是别人强迫她做事情,而我得强迫我自己做。

我努力回想在旧家的时候我是怎么走进新班级的。我猜想问题就出在这儿,因为以前我根本不必去想该怎么走进一间讨厌的教室,我就直接进去了。我深吸一口气,把门推开。

每个人都抬头看着老师,其中包括派佩儿,第三排第二个位子。

老师正用漂亮的手写体在黑板上写字。我发现一个空位,我很想知道,如果我就这么坐下来,像是已经在这里一整年似的,我是否可以避开这个尴尬的局面?老师转过身,她有一头乌溜溜的头发和一张紧绷的窄脸。“你是……”她问。

“马修·佛莱纳根。不过大家都叫我穆思。”

“我是宾波老师。”她说,眼睛看着点名册,手上的铅笔往名单下移动。“抱歉,佛莱纳根先生,我没有看到你的名字。你确定你走对教室了吗?七年级高级英语?”

“是的,女士。”我说。

她斜着眼看我。“对七年级学生来说,你够高够壮了,是不是啊,佛莱纳根先生?”

“是的,女士。”

宾波老师清了清嗓子。她用手挡住嘴巴说:“这不会是你第二次读七年级吧?”

派佩儿第一个大笑,接着全班爆发出笑声。

我的脸颊发烫,耳朵像是黏在头上的两个发热器一样。我说:“不是,女士。”

“够了,同学们。那好,佛莱纳根先生。在那边后面找个位子,这样你才不会挡到其他人看黑板。这个星期我们继续口述的单元。我要你们每个人都写一份两分钟的发言提纲。记住:起头、中间、结尾。要简短。穆思,你以前写过提纲吗?”

“写过,女士。”我回答。

“非常好。”她紧绷的嘴巴往上动了一下。这应该是个微笑,但看起来像是嘴痛。

“今天报告的主题是……”她在黑板上写:“‘我在圣诞假期所做的事’。我给你们十五分钟,然后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她用指关节敲了我坐的这一排。现在就开始了。

我拿出笔记本,连草草写下想法都还 没开始,宾波老师就冒出一句:“笔放下。注意听。史考特·麦易维,你先来!”

史考特的头发直竖。他带着友善的笑容,而且动作迅速。我没有仔细听他说些什么,不过当他走回位子时,我看见他桌子下有副棒球手套。没隔几秒钟,我就把笔蘸了墨水,写下:你打球吗?

字条沿着这排往前传给了史考特,连派佩儿也没说什么就往前传。史考特读了后,转身对我微笑,低头写下回条。

传回来的字条上写着:南运动场,今天放学后,我们需要球员——史考特。他的字迹又大又潦草,把整张纸的背面都写满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我正要写上你打什么位置的时候,我看到派佩儿走上走道。她在等史考特把书移开,给她让开路。史考特把书移开了,她还 在等着,好像移得不够似的。史考特推了推书的最后一个小角,派佩儿才慢条斯 理地走过去。

派佩儿走到教室前面,好像要等到每个人的眼睛都落在她身上才打算开口似的。她没有穿校裙,在班上都穿校裙的女生中显得有点特别。

“我唱歌给阿卡拉的囚犯听。我为艾尔·卡彭、机关枪凯利、洛伊·盖德纳和其他人唱《平安夜》。12月初有过选拔会,我获得唯一的独唱机会。我们绕着牢房外面走,同时唱着圣诞歌,这一次我并没有真正见到卡彭,不过我几乎确定听到他大声说:‘像鸟鸣一样甜美。’”

“别开玩笑了。”一个胖男生说,“那个艾尔·卡彭?”

派佩儿点点头:“正是他。”

“你怎么知道是他?”

“我听得出他的声音。”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另一个小孩咕哝着。

“穆思·佛莱纳根也住在阿卡拉。”派佩儿对我微笑,好像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一样。“也许他可以告诉你更多。”

她到底在搞什么鬼?这个小女警官一离开恶魔岛,就神经病一样滔滔不绝地讲卡彭这个、卡彭那个的,都是典狱长说过的绝对不可以做的事。现在如果我不说说有关阿卡拉的事情,我就是木头人傻瓜一个;但是如果我说了,她就会去跟她爸爸告状。算她厉害!

派佩儿后面的那个女生走到前面,可是每个人都忙着讲话,没有人注意到她。宾波老师用指关节猛敲着桌子,在大家安静下来以前,她几乎要把关节敲碎了。

那个女生讲话超快,下一个男生也是。现在该我了,我看着那些陌生的脸孔,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臂好像太长了。我把手臂交叉,把手放进口袋里,一手抓住另一只手臂。我的裤腰太紧了,裤裆也是。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有注意到呢?

“我爸爸是阿卡拉岛的水电工。我从圣·摩尼卡搬到那里,噢,我是说这里。这个假期里最令我兴奋的事情就是,由于我们的饭锅还 装在箱子里,所以妈妈不想做饭,爸爸因此带回来一盘烤鸡、洋芋还 有胡萝卜……”我停顿了一会儿。这不是我在提纲里写的东西,现在我要自由发挥了:“……从监狱厨房带回来的喔。那是一个绑架犯做的、还 有犯案两次的杀人犯和一个邮局抢匪做的!”

“哇!”有人说,“你会怕吗?”

“不会。”我发出嘲笑的声音,好像他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其实我怕死了,那是我一生当中第一次放弃晚餐不吃,我告诉爸妈我胃痛,以前胃痛根本阻挡不了我吃东西的。

“他应该早就被杀了。”派佩儿用演戏的声音说,她摇着头,好像我能在这儿讲这事就是个奇迹。

“他们曾经想要毒死你?”一个长着花栗鼠脸的女生问。

“没有,不过他们有可能会。”

“我们每个人随时都可能被下毒。”派佩儿同意我的说法。

“佛莱纳根先生,你说完了吗?”插话时宾波老师用她的笔敲打着桌子。

“是的,女士。”我说。

要回到座位上时,我绊到一个女生的脚,把我的墨水瓶打翻了,墨水溅出来滴到我的腿上。这堂课剩下的时间,我都在想办法把它弄干净。

下课后,我在走廊上找到派佩儿。“我认为我们不应该谈有关阿卡拉的事情。”我说。

“那你为什么还 说?”派佩儿边问边把书换到另一只手上。

我张开嘴,却无话可说。我到底为什么要说呢?“因为你说了。”我最后终于吐出一句。

“因为我说了?这真是一个好理由啊。”派佩儿笑着说完,转身走开。

我连忙跟上她。派佩儿整整比我矮十五厘米,可是走路比我快,这怎么可能呢?

她停下来,看着我的裤子。

我往下瞧瞧自己,一大片佛罗里达州形状的黑色墨渍离我那地方很近,令我很不自在。

“所以,你到底帮不帮我实现计划?”她问。

“什么计划?”

“我没告诉过你吗?我们要在学校向同学推销阿卡拉洗衣服务。你知道的,就是把衣服给有名的恶魔岛囚犯艾尔·卡彭、机关枪凯利和洛伊·盖德纳洗,我们每件衬衫收费五分钱,不可赊账。赚到的钱分成四份,吉米和安妮会帮我们把要洗的衣物放进他们家的洗衣袋里,所以他们各分得一份,再加上你跟我。”

“你要推销阿卡拉洗衣服务?为什么?”我问。

“我已经告诉你原因了——钱。”派佩儿又开始往前走。

“你爸爸知道这件事吗?”

她哼了一声:“不怎么知道。”说着,又迈开脚步。

她要转进一扇门的时候,我赶紧追上她。“喂,我没有说……”

“快出去,你这只大狒狒!这是女生厕所!”一个金头发、气到眼睛凸出来的女生大叫。三个女生正在涂口红,另外一个正在关厕所门。

在去上下一节课的路上,我一直听见派佩儿大笑的声音,那声音在我脑子里不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