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算》第七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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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办公室,铁院长直截了当;“你有什么一定要带阿炳去河边?”

安在天平静地回答:“对于阿炳,只有用最直接的方式,以及他所知道的东西才能让他明白道理。事实上,阿炳已经同意回来‘去抓狡猾的大鱼’了。”

“你打算用什么方法让阿炳去找台?华主任马上要走,走前就想听一听你的办法,快说,时间不多了,飞机可不等人。”

“我已经通知了陈科长,叫他把那些还没有找到的敌台以前的录音带调出来。”

华主任问:“干什么用?”

安在天:“你们知道,报务员用手发报,就跟我们用嘴说话一样,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口气’,也许该叫‘手气’。”

华主任补充道:“严格地说叫‘手迹’,但这无所谓的,你继续说。”

“我是这样想的,既然我们已经认定,剩余的敌台肯定以一种与已有电台截然不同的形式存在着,而且极可能使用的是一种我们不知道、也想不到的机型,这就意味着我们不能沿用惯常的、根据对方机器特定的音质去想象和判断的那一套老办法,去寻找尚未发现的敌台,必须另辟蹊径。”

华主任点点头。铁院长一直听着,没有任何表示。

“但是,机器可以换,甚至可以换得面目全非,发报员总不会换吧。我想,即使换,也不会全部换掉。那么,如果我们能够根据敌人以前,即静默前发报留下的录音带,总结出敌人发报的特点,或者说‘手气’、‘手迹’,去找这些发报员。找到了发报员,殊途同归,不就是找到了敌台吗?”

铁院长哈哈大笑。

安在天纳闷,问:“你笑什么?”

华主任解释:“你们爷俩儿想的一样。但是……这只能说从理论上是成立的,实际作很难行得通。因为,世上没有比摩尔斯电码更简单的语言了,组成这门语言的只有‘滴’和‘哒’两样东西。它过于简单,又是一门绝对专业的语言,使用的人,即发报员,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所以一般人会标准地掌握。大家一个标准,差别自然难以形成。即使形成,往往细微如针,甚至被人粗糙的感知忽略不计。”

铁院长反驳道:“也不一定,我以前搞侦听时就遇到过一个报务员,他发报很油,而且有个明显的孤僻动作,常常把‘5’发作六个‘滴’,应该是五个‘滴’的嘛!在摩尔斯电码中没有六个‘滴’的字,这是个别字。我就这样‘认识’了这个报务员,每次听到出现6个‘滴’,就知道是这家伙在当班。”

华主任:“但这样出格的报务员很少,尤其是在高层电台,这样油条早给赶下去了。”

铁院长:“倒也是,这种情况确实很少。”

“当然,阿炳这种人更少,也许阿炳会创造奇迹。”

铁院长敲着茶几:“你走之前怎么能留下这种话?不是也许,是肯定!”

华主任连忙改口:“对对,是肯定,我收回刚才的话,阿炳没有‘也许’,只有‘肯定’。”

一大排书柜一样的资料柜,上面码着众多老式录音带。钟处长带陈科长正在找录音带,已经找了好多了,堆在一边的纸箱里,还在继续找。

701大门恢复如初,只是门前有一块炸焦的黑土还没有来得及清理。金鲁生站在那里,像个木头人。他的臂上,戴了一个黑纱。

一辆吉普车慢了下来,华主任坐在车上。她犹豫了一下,想和金鲁生道别,最后还是放弃了,示意车继续走。

吉普车从金鲁生身边过去……金鲁生忽然转过身来,严肃地说:“停车,检查。”

吉普车停下。

金鲁生看向车里。华主任点了点头。

金鲁生面无表情,示意放行。

已是下午,光从窗户进来,把会客室里照得半。会客室里的局部已经变了样,原来摆开的沙发被拉到茶几跟前,茶几上放着一部录放机,地上有八箱录音带。杨红英蹲在茶几边上,把录音带往茶几上放。

阿炳和安在天对着茶几坐着。

安在天把阿炳的手放到一盒磁带上,以一种严正的口气对他说:“阿炳,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听这些录音带,听什么?不是听它声音的特点,而是听报务员发报的特点。我给你两天时间,你好好地听,反复地听,仔细地听,一定要听出这些录音带里到底有多少报务员在发报,每个报务员发报时各自又有什么特点。有什么问题你可以请教杨教员,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阿炳问:“你要去哪里?”

“我去处里值班,明天中午回来。”

“那我什么时候去上班?”

“等你听完这些录音带,听出里面这些人发报的特点后,就可以跟我去上班了。”

《暗算》第七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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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不出来就不能上班吗?”

“如果你想抓到‘狡猾的大鱼’,就必须听出来,我想你一定能听出来的……”

阿炳:“你说能,我一定能的。”

杨红英放进一盘磁带,按放音键。阿炳听完,又换了一盘……

阿炳在听,杨红英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话虽这么说,但安在天心里明白,要想把对方每个报务员发报的特点都听出来,分门别类,这简直比登天还难,即使悟透了世上最高级或最低级的谜也不行。然而,阿炳似乎决计要神奇到底了。

第二天上午,安在天还在值班室值班,杨红英就打来了电话。安在天像听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脱口而出:“你说什么,这不可能吧?”

杨红英:“你来看嘛,安副处长,我能骗你吗?”

安在天冲进院里,胖子刚想迎上来打招呼,安在天根本顾不上理他,径直去会客室。会客室里不见阿炳,只有杨红英一个人在。

安在天问:“阿炳呢?”

杨红英:“去睡觉了。”

“昨晚你们没睡觉?”

“几乎没睡,天都亮了,我才在这沙发上睡了一会儿。”

“都听过了?”

“都听过了。”

安在天看着堆成小山的磁带,疑惑地说:“八大箱磁带?这么快,能听得过来吗?”

“他都是走马观花地听。阿炳需要仔细听吗?”

“听出什么了没有?”

“你看,我都记在本子上了。”

工作手册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字。杨红英递给安在天,说:“阿炳不但听出录音带里有79个报务员,而且对每个报务员的‘手迹’特征都一一作了‘说明’。你看,这都是他说我记的。”

安在天翻看着记录。

杨红英在一边感叹道:“这个阿炳简直太神了!他听的时候也并不十分认真,没有一盘磁带是从头听完的,这听听,那听听,顶多听个十几分钟,像玩儿一样。”

安在天忍不住读出声来:“……1号报务员,当3和7一起时经常出现连发;2号报务员,当5和4相连时会发错码……”

“这是一份‘黑名单’,没有姓名的黑名单。我敢说,有了这东西,要不了几天,你们就可以把所有敌台全部找完!”

安在天的眼睛亮了一下。

安在天拿着那本工作手册找到铁院长,铁院长出神地看着,念念有声:“……78号报务员,手法最为熟稔、流利,速度均匀,像台机器;79号,联络再见时有个孤僻的动作,喜欢把‘GB’发成‘G’,拖一个长音。”看完了,铁院长如入梦境,茫然不语。

安在天:“是吧,你简直难以置信,这么多的报务员,无一幸免,都被阿炳抓住了出格的‘辫子’或‘尾巴’。”

“太不可思议了。华主任一直想知道阿炳的谜底,要知道了这些,不知会怎么想呢。”

“那你赶紧给她打电话报喜,我回去了。阿炳还在睡觉,估计中午会醒来,我准备下午就带他上机。”

“争取今天找一个台出来。只要有个‘样品’,其他侦听员照葫芦画瓢,也就好下手了。”

“是啊。现在三个机房的侦听员都要急得发疯了,那么多的人一天二十四小时排山倒海地找,却连续两天一无收获,这也是破天荒的,把人都憋死了!”

铁院长看着墙上的“找台登记表”,自言自语地:“也许是黎明前的黑暗吧,胜利已经在向我们招手了……”

午饭时间,高音喇叭里唱着革命歌曲,人们三三两两地进出食堂。铁院长也来吃饭了,在门口碰到拎着一篮子饭菜出来的胖子。

铁院长问:“阿炳起来了吗?”

“起来了。”

“睡好了吗?”

胖子不敢抬头看院长,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好了。”

“安副处长在那儿吗?”

“当然……在……”

铁院长拍拍胖子说:“去吧。”

胖子如释重负地走了。

铁院长进了食堂,一边跟一些熟人打招呼,一边走到一个桌子前面,李秘书已经把饭菜都打好了。铁院长刚坐下,干部处长就端着盛好饭菜的碗凑了过来。

干部处长:“院长,我跟你汇报件事。不知道吃饭的时候说,合不合适?”

铁院长:“合不合适你都已经来说了。什么事?”

“阿炳的事……”

一听是阿炳的事,铁院长客气地说:“坐下说。”

干部处长有些畏惧地,不敢坐下,仍然站着,用一种十分小心谨慎的口气说:“……但是个不好的消息。”

铁院长盯着他:“说,我又不是甘蔗杆,没那么脆弱。”

《暗算》第七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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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前几分钟,就在刚才,总部打电话来说……阿炳不符合条件……办不了手续……要我们把阿炳……”他说得吞吞吐吐,最后不敢往下说了。

铁院长一直冷静甚至带点儿冷漠的神情听着,这会儿不屑地替干部处长道出了难言之语:“……退了?”

干部处长点点头。

铁院长出奇地冷静:“理由是什么?你坐下说。”

干部处长坐下了,说:“……他们去了阿炳家乡调查,得出的结论是,阿炳父亲是国民。”

铁院长冷笑了一下:“阿炳就没有父亲。”

“我也这样跟他们说,阿炳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这个父亲……”

“那他们是怎么吆喝的?”

“他们说……没父亲就是私生子,私生子也不行……”

铁院长“嘿嘿嘿”地笑了一长声:“反正两边靠都不行,是不是?”

干部处长不语。

铁院长蛮横地说:“不行也得行!我就觉得奇怪,一个手续一个多月没办下来,小鸡都孵出好几窝了,原来是在穷折腾。这些人,尽干些狗逮耗子的事!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不要跟任何人说。你没跟阿炳和安副处长说吧?”

“还没有。”

“跟谁都别说,我来找人解决,哪有不行的道理,除非把我撤了!撤了我,他们还真找不出替我的人来!”他拿起筷子,招呼干部处长一块吃,有成竹的样子。

丁姨也来吃饭,刚想过来坐,被铁院长一个眼神顶了回去。

七号院里,绳子上晾着胖子给阿炳洗好的衣服。起风了,胖子赶紧跑出来收衣服,但有的已经被风吹跑了,害得胖子又四下去追……

会客室里,安在天和阿炳正在吃饭。

安在天起身去关窗户,看见胖子还在不断追着被吹走的衣服。

阿炳一边吃着一边说:“风越来越大了,是东南风。”

安在天回来坐下:“这好啊,东南风,那是从你家乡吹来的,专门祝你下午找台一帆风顺。”

阿炳呵呵地笑了,他说:“一帆风顺……”

“阿炳,我跟你说过,人家都喊我们这些人叫什么?”

“听风者……”

“对,我们是听风者,有风就有运。我敢说,下午你一定能找到敌台。”

“抓狡猾的大鱼……”

“再狡猾的大鱼,也逃不出我们阿炳的网。阿炳,你一定会比我岳父还要有本事。”

阿炳又“呵呵”地笑了。

铁院长在给华主任打电话:“我看你们那个人事部门就该撤!搞什么名堂,简直是荒唐透顶,居然把阿炳整了一个国民父亲出来,亏他们想得出!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太不把701当回事了……事实,什么事实?阿炳至今保留着一套国民服?那又怎么了?大姐呀,你算算时间,那应该是1925前的事情,是国第一次合作时期……再说了,阿炳和阿炳都是受害者,女无夫而无主,家无夫而无梁,那男的对阿炳只生不养,甚至可能是个兵痞流氓……留着国民服怎么了,阿炳是要阿炳千万不要忘记,这血泪斑斑的历史……“

华主任:“好了好了,是不是国第一次合作时期,时间上我就不算了,我还是直接跟你说好消息吧,免得你敲山震虎,对我也来一通批判。今天我一上班就到人事部门过问了阿炳调动的事,听到不好的消息,我当即去找部长,没找着,直到刚才吃饭的时候看见他。部长听了我关于阿炳的情况汇报后,当即指示阿炳的事情要特事特办,马上办,你就放心吧。怎么样,阿炳什么时候上机?”

铁院长马上笑逐颜开了:“……阿炳下午就上机。我这边起风了,大风,这真叫做‘山雨欲来风满楼’,阿炳来了,让敌人鬼哭狼嚎去吧。”

风把门口的木头电线杆吹得有些摇晃,电线啸叫不已。安在天几乎是把阿炳裹进了吉普车。吉普车开走。胖子还屹立在风中,身子不住地摇摆,久久不愿回去。

送阿炳来的吉普车停在院,司机正把被风吹起一角的篷布试图扎起来。风吹着他,衣服的边角飞起,感觉人随即也要飞起来一样。树仿佛在与狂风搏斗,地上的、树上的树叶四面飞扬。

阿炳在机房里,窗棱在风中,像装了弹簧一样被振得“嗒嗒”声不止。窗外,狂风呼啸。风把一面落地窗帘吹得像一面迎风飘扬的旗帜。相比之下,阿炳显得格外的静,他独自坐在机器前的扶手椅上,有一种凌空绝地的感觉,还有些超然。在他的脚边,陈科长正钻在桌子底下好像在接线。

钟处长、安在天进来。钟处长看乱飘的窗帘,过去整窗帘了。

安在天看了看桌子底下的陈科长,问:“怎么样?陈科长。”

《暗算》第七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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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科长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说:“行了。”说完,回到他自己的椅子上。陈科长试着转了一下机器,回头,对安在天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安在天走到阿炳身后,把手双双放在阿炳的肩上,庄严地说:“阿炳,外面的风好大。”

阿炳也说:“风好大……”

安在天:“风来运来,阿炳,我们开始吧。”

“好,开始……”

“阿炳,现在你就开始听,好好听。听什么?不是听电波声,而是听你‘认识’的那些报务员,1到79号报务员,把他们都听出来,他们就是‘狡猾的大鱼’。不论躲到哪里,我相信你一定能把他们找到。陈科长,这次放音不能采用‘快进’法,现在是听‘手迹’,以前是听‘音质’,完全不一样,要让阿炳听到完整的电码,所以这次你要慢慢转。开始!”

陈科长慢慢地转着。安在天发现一个可疑的电波声,示意陈科长停下来,让阿炳听辨。

阿炳手一挥,说:“肯定不是!”

陈科长继续再转,感觉有可疑的,更加慢下来……在找台时,经常有大片的空白段。

安在天凝神看着阿炳……

阿炳突然对陈科长说:“这样不行……很多时间,我都空着没有听的,不过瘾……你再转一台机器好吧……”

陈科长回头看安在天。

安在天问:“阿炳,你是想同时听两台机器是不是?”

阿炳:“是的。”

安在天对陈科长:“你转双机。”

陈科长于是又打开一台机器,双手左右开弓地转起来。程序如前一样。只是多了一台机器,也就是多了一个声道,机器的声音交织着窗外的风声,让人感觉这个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了声音。

阿炳:“安同志,再加一台机器好不好?”

安在天打开一台机器,亲自上机作。三台机器同时在转,电波声出现的密度大了,有时甚至同时出现两个或者三个电波声。

一道闪电刺在701的上空,惊天的雷声随后炸响。紧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瞬间,干燥的地面一下子被雨水打湿了,有一个接一个的小窝,溅着尘土。

大雨击打着屋顶的声音,感觉有千军万马在头上聚集。

此时,机房里已经大变样了,除了台上的三台机器外,后面桌上又临时增添了三台机器。这样,等于同时有六台机器在转。同时,新添了三位“转手”,还有一位替下了安在天。

铁院长、总工都来了,他们站在桌子的另一边,默默地看着阿炳。走道上也聚了不少人,探头探脑地往里看着。

此时的阿炳,已经被六套机器和作手围住,机器转出的电波声和噪声杂音,此起彼伏,彼起此伏,前后左右地包抄着他,回绕着他。而他依然纹丝不动地稳坐在沙发上,默默吸着烟,聆听八方,泰然自若。

挂钟一秒一秒地走着。阿炳将一个烟头摁在烟灰缸里。

机器在转,阿炳突然像触电似的,“呼”地一下站了起来,转过身,对他背后的一个作手:“你找到了!你们听,这人老是把‘0’字的‘哒’音发得特别重,这是33号报务员。不会错的,就是他。”阿炳在这种兴奋之时,往往口齿清楚,说话流利。

然而,观看者却不敢露出任何欣喜的表情,包括安在天,他们都显得满腹狐疑,觉地看着阿炳,或听着电波声。

阿炳:“……和33号联络的另一个是……15号报务员,你们听,他发报的节奏总是很乱,乱停顿,像个哮喘病人。”

铁院长把钟处长拉到门口。

铁院长问:“你觉得怎么样?”

钟处长摇摇头:“这个电波声太烂了,太老了,老掉牙了,嘎嘎的,像一只鸭子的叫声。敌人绝对不会使用这种被淘汰的东西,作为他们高层联络的通讯设备。”

可阿炳听了一会儿,又说:“不会错的,就是他们俩。”

安在天为了照顾阿炳的情绪,第一个作出了积极的响应:“对,阿炳,我相信,肯定是他俩。”

阿炳笑了,说:“风来运来……安同志,你说的对……嗳,33号报务员马上要发报,准备抄报……”

负责该机器的“转手”应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果然,开始发电报了,“转手”赶忙抄下。

“集中力,不要漏错码子。”铁院长叹了一口气,嘱咐“转手”,然后又转对钟处长,“通知破译处,有特急电报,让陈二湖处长亲自破译。”

钟处长跑了出去。

电报不短,抄了一页还有。铁院长亲自上前,撕下已经抄完的一页,丢给安在天:“先送一页过去。”

安在天冲到走廊,喊:“来人,送报!”

《暗算》第七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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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报员却从他后面冒了出来,应道:“我在这儿!”他接过电报,放入报袋,飞快地冲入雨中。

敌台还在继续发报。

又抄完一页,“转手”撕下该页,丢在一边。另一个送报员马上冲上前来,道:“我去送。”说着拿了电报就跑。

他来到院里,恰遇第一个送报员回来。两个人都穿着雨衣,风把帽子吹了起来,他们都是一脸的雨水。

安在天跑进值班室,递出来第三页电报时电话响了。

安在天从值班员手里接过电话……

这一刻,时间静止了,人们都屏住了呼吸,包括几位“转手”都忘了转台,看着门口,等待安在天带回结果。

唯有阿炳和正在抄报的“转手”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像个局外人,后者专心抄报,而阿炳东张西望的,并发号施令道:“嗳,你们转台啊……”

然而无一人听他的。大家在静静地等待着。铁院长严峻的眼神,钟处长的脑门沁出了汗珠,陈科长的手在微微颤动着,总工掩饰地扶了一下眼镜……隐约听到安在天在说“再见”,他挂了电话。

安在天走过来,他默默地走过走廊上站着的人,一个,又一个……人们都为这一刻窒息,以至无人敢上前去问结果,只是侧目相看,仿佛都被过度的期待和恐惧钉在了地上一样。

走廊上,由于下雨而变得昏暗,无法看清安在天的表情,只见他迈着沉缓的步子,低着头,垂着手,像个失败者一样地归来。他的这种样子让旁边的人都揪紧了心!

安在天走到门口,他站住了,抬起头来。借着机房里明亮的灯光,人们才发现他早已泪流满面,他看一眼铁院长,又看一眼阿炳,然后对着大家,终于无法忍住心巨大的冲动,呜咽着说了一句:“是……”

刹那间,人们在安在天的眼前沸腾了,就近相拥,狂喊,甚至有人跳到了桌子上,而安在天一动不动……

钟处长一把抱住了铁院长的肩头,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陈科长抓住阿炳的手。随即,人们纷纷涌向了阿炳,恨不得要压垮他……

铁院长因为有钟处长趴在他身上,无法动弹,只能立于原地,乐不可支地望着桌子那边阿炳要被吞没的情景。

阿炳被人们拉来拉去的……无数双手伸向他,他应接不暇。

突然,铁院长发现刚才抄报的“转手”也离开了机器,夹在沸腾的人当中,而电台依然却还在发报。

铁院长急了,一指:“嗳,还在发报呢!”

那人笑着指指录音机:“院长,我录了音的。”说完,转身冲进了人

安在天在门口站着不动,他甚至想转身出去,似乎更愿意独自体味这份突然来临的喜悦。

阿炳好不容易在人堆里挤出头来,叫道:“安同志!安同志在哪儿?”

安在天听见阿炳叫他,忙回过头来。

阿炳叫道:“安同志……”

安在天朝阿炳走来。阿炳在人中,也奋力朝安在天走去。人们干脆将阿炳抬了起来,接力一样,把阿炳从头顶,一个人一个人“传”了过去,“传”向安在天……阿炳终于到了安在天跟前,站在地上。

安在天喊了一声“阿炳”,阿炳:“安同志,我要烟,我没有烟了……”

众人都笑了,散开。

铁院长上前,亲自掏出烟,出一根递给阿炳,又给他点上。

阿炳猛了一口,慢慢地,吐出一个烟圈。

烟圈之中,只见人们重新安静了下来,只有对方的发报声还在继续着。

钟处长给二科打电话:“请各位注意,阿炳在1234567KV找到新的敌台,对方正在发报,请大家马上调到该频率收听,录下信号……”

安在天在拨着旁边一部电话,接通后说:“三科,请调到1234567KV……”

机房里,不同的手在把机器调到该频率处……

雨停了,天光也亮了许多。似乎是最后一滴雨水落在了鱼池里,清脆地响了一声,里面的金鱼吓得跳开了。

屋里的人都松了劲一样,瘫倒在椅子或沙发上。值班室里,烟雾缭绕的,以致于从不烟的钟处长也叼了根烟,他吸了一口,被呛得眼泪横流。

总工:“嗳,你们说,如果没有电报证明,刚才谁敢相信这就是我们要找的敌台?”

钟处长:“……我开始就不相信。”

铁院长:“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你是好同志。”

钟处长:“确实,这么破烂的电台,谁想得到呢。可以说,现在没有哪个国家,哪怕是最贫穷的国家,还使用这种老掉牙的通讯设备。现在谁还用这种电台?”

总工:“有些个人无线电好者,或者民间社,像海上打捞队啊、远洋公司、森林守护队、野外动物园啊,偶尔可能会使用。”

《暗算》第七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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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在天:“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们的侦听员听到这种电台的电波声,根本不予理睬就放过去了,和它擦肩而过。”

铁院长:“对,这就是敌人的诡计,目的就是要麻痹你,迷惑你,让你想不到,叫你见了都不理它。”

总工:“这就跟有人故意把你想偷的东西专门放在你身边一样。你上蹿下跳,掘地三尺,可就想不到在自己身边看看。”

铁院长:“是啊,如果你在大街上看到随便丢的一只脏乎乎的金元宝,你会去拣它吗?你肯定以为这是哪个孩子丢的玩具,是假的,一个道理。”

钟处长:“这是疯子玩的游戏。”

安在天:“不,是魔鬼,是魔鬼的鬼把戏……”

敌人的鬼把戏就这样被阿炳轻而易举地揭穿了。诡计一旦被识破,等于暗道机关被打开,剩下的都是指日可待的事。三天后,台湾本部和大陆特务联络站的26部高级电台全部“浮出水面”。十天后,这26部电台的所有联络频率也都如数找到。由此,敌人108部电台、1861套频率,全部被我方侦获并死死监控。至此,新的一本“字典”诞生了。

黑暗中,铁院长如常一样,他在收听“外台。”

收音机里传来男播音员的声音:“有人说我是恺撒,总是带来罪恶的消息,听,在这个美好的夜晚,我给大家送来的又是这样一个揪人心肺的声音……”

传出一阵猛烈的炮声。

沙发里的铁院长上前微调了收音机,声音因而更清晰了:“……昨天下午北京时间1点32分,军部队向大山深处挺进,对驻守在该地区的国民部队发起全面攻击。这是军自开拔大山区以来发动的最为猛烈的一次攻击,国军伤亡惨重,阵地纷纷失守。这场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听着这炮声,我真切地看见了自己心深处的恐惧……”

突然,窗外也响起了激烈的声,与收音机里的炮声混在一起,让铁院长起疑,他站起身来,朝窗外看去,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他关掉了收音机,但激烈的声依旧,铁院长终于确信声来自山上,于是再次冲到窗前,他惊呆了——

远处好几个地方都火光四起。

负责保卫701的解放军与前来攻打701的国民流匪展开了一场激烈战斗……黑暗中,看到的只有人影,冲上去的人影、倒下来的人影……

膛里喷出的火苗……手榴弹爆炸,掀起一个巨大的火。号手跳到高处,吹响冲锋号,不远处的火光照耀着他年轻的脸……

天已蒙蒙亮了,解放军押着一队俘虏走下山来,不少人受了伤,重伤的躺在担架上被抬着……

被俘的几个国民军官垂头丧气。

这是一场缺乏悬念的战斗,敌人前来偷袭701,早已埋伏下来的解放军部队使701免去一场灭顶之灾,予以敌人当头痛击。战斗一直持续到凌晨,这是安在天一生中目睹的最后一场大的战斗。

食堂门口锣鼓喧天,鞭炮作响。感觉是701人在庆祝战斗的胜利,其实声音是来自高音喇叭。吃早饭之际,高音喇叭里在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

女播音员激昂的声音:“……这是最后的一场战斗。至此,结集在大山深处的近万名国民残余部队已不复存在了,大山终于回到了人民的手中。”

七号院阿炳房间,胖子正在给阿炳梳理头发。

阿炳问:“好了吗?”

胖子:“再抹点儿油就好了。”

安在天进来,看见,问:“胖子,你给阿炳头上抹什么呢?”

胖子一本正经:“抹油啊。”

安在天走到近前,见茶几上放着一碗底的油,他用手指点了一下,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道:“胖子,你这是从你爸食堂偷回来的菜油吧?”

胖子不好意思地说:“……不是偷的,是我爸给的。”

阿炳喜滋滋地:“安同志,你也给头上抹点儿油吧。以前三爸的大女儿出嫁时头上就抹了油的。”

安在天:“好,我抹!”说完,朝胖子直摇头。

胖子忽然忧心忡忡:“安同志,以后我是不是就不能跟阿炳开玩笑了?”

“为什么呢?”

“阿炳是英雄了。”

安在天笑了,说:“阿炳是英雄了不假,你是英雄的勤务员也是真的。”

701院子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有的敲锣,有的打鼓,有的举着彩旗,有的唱歌,卫连还喊着口号。相比之下,机房里还是一如既往,人迹罕至,只有风吹树动,发出沙沙之声。不过仔细听,沙沙声中隐隐有飘来的歌声。

机房里正常上班。陈科长坐在领班台上,指挥若定。

突然,窗外传来隐约的鞭炮声。

《暗算》第七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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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起身倒水喝,道:“这是什么声音?好像是声……”

陈科长笑他:“你这耳朵,还是听风者呢。这是鞭炮声。”

礼堂门前,双挂鞭炮在“劈里啪啦”地响着。一地五彩的纸屑,不断有人往礼堂里走去。

席台上,八面红旗呈伞形布置,正中挂着“庆功大会”的巨大横幅以及席像,两边墙上还有很多标语。

不断有人涌进来。底下,一个部门坐成一个区域。主席台上还没上人,台口站着宣传干事,正鼓动着各部门拉歌。

宣传干事喊着:“机要处,来一个!来一个,机要处!”

众人响应着。

丁姨站了起来:“来就来!”她一回身,打起了拍子,指挥起来。机要处的人唱起了《翻身道情》,大多数是女声。小秦也在其中。

结果,机要处的歌声刚落,宣传干事就喊起来:“机要处唱的好不好?”

众人大叫:“好!”

宣传干事:“再来一个要不要?”

众人道:“要!”

丁姨:“不行不行,不能光听我们唱。大家听我的,卫连——”

底下一片女声:“来一个!”

丁姨喊:“来一个——”

底下是更多人的声音:“卫连!”

丁姨:“卫连不唱行不行?”

众人:“不行!”

卫连有人站在了前面,起了一个头,唱了起来:“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像太,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礼堂里已经停止了拉歌,没有喧哗,但却是沉闷着一股哄哄的声音,像有暗流在涌动。突然,会场沸腾起来,人们的脑袋纷纷向后转去……

阿炳在胖子的搀扶下走进会场,安在天走在他们的前面,负责“清理路障”。

电话班的一角,一们大喊着“阿炳”,就要往上冲:

“大功臣来了!”

“陆家炳来了!”

“快看,他就是阿炳。”

阿炳他们穿过人,往前走着。

机要处的一角,小秦对丁姨:“大姐,看,你的安儿来了。”

丁姨看着安在天,喜不自禁的样子。

小秦:“安副处长今天真神气,我还是第一次看他笑得这么开心。”

丁姨:“今天是他们的大喜日子。”

“也是我们的。”

“对对,也是我们的……”

安在天回头,对阿炳耳语,阿炳随即向大家挥手,同时我们发现阿炳挣脱了胖子的搀扶,拉住了安在天,一起往前走。

杨红英在人之中,也兴奋地叫了一声:“阿炳!”

阿炳听见了,马上也高兴地叫着:“杨红英!”

与此同时,会场里已经有节奏地鼓起了掌,大家合着掌声同声高喊:“陆家炳!安在天!陆家炳!安在天!……”

阿炳和安在天像两个英雄,又像一对兄弟一般,挥手,往主席台走去。

胖子退到一个角落里,看着台上,激动地哭了起来。

出席今天大会的领导从主席台一侧依次出来,有总部领导、华主任、铁院长、罗副院长、总工等人。他们也合着台下的掌声,满面春风地上台,入座。

第一排是立功人员的座位,已经坐了有人,当中两个位置空着。准备入座前,安在天带着阿炳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个躬,然后才入座。

会议由铁院长主持。

铁院长:“我宣布,701庆功大会现在开始,请同志们起立,合唱《东方红》。”

台上、台下,合唱《东方红》:“东方红,太升,中国出了个泽东……”

在一片奏乐声中,侦听员和卫兵上台领奖。领导给他们颁发证书、戴红花。

紧接着,罗副院长说:“下面请铁院长宣读荣立二等功同志的名单,也请念到名字的同志上台来领奖。”

铁院长:“现在我宣布荣立二等功同志的名单,荣立二等功的同志有陈登科、金鲁生……”

席台上,已经站了四、五位领奖者,领导离席,准备给他们颁奖。

罗副院长看了看领奖的人,对下面喊道:“陈登科、金鲁生,快上台领奖……”

送报员喊了一句:“陈科长在值班……”

“好,你代他领。”罗副院长转而又喊,“金鲁生,金鲁生在下面吗?如果不在,请保卫处派人来代领……”

面有人在喊:“来了来了。”

金鲁生刚进来,就被好几个人推着,催着说:“快上台,快……”

金鲁生一边被推着走,一边朝后一指,交代道:“帮我照顾一下……”这才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主席台。

安在天看着,金鲁生朝他点点头,一边接过领导颁发给他的证书,有人给他戴上大红花。

《暗算》第七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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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房里,陈科长面前指挥台上的灯全亮了,他吓了一跳,忙按了下去。

陈科长问:“什么情况?”

对方笑嘻嘻地说:“科长,祝贺你荣获二等功。”

陈科长假装生气:“工作时间,不开玩笑。”

不料,几乎所有的侦听员都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科长,祝贺你。”

陈科长眼圈慢慢红了。

礼堂里,铁院长:“现在我宣布荣立一等功同志的名单,荣立一等功的同志有两人,他们是陆家炳、安在天!”

顿时,会场一片沸腾。

在如潮的掌声中,安在天扶着阿炳领奖。给两人颁奖的是总部领导和华主任,铁院长和罗副院长为他们戴上大红花。安在天在这个过程之中有些走神,他的眼睛一直在向台下看着。

台下,人们争先往前探身,想一睹阿炳的风采。

安在天对铁院长耳语一番。

铁院长转身——台下全是欢呼的人

铁院长对着话筒,兴奋地:“静一静,同志们,静一静,我要向大家报告一个好消息,今天我们专门给阿炳同志……不,应该是陆家炳同志,准备了一份特殊的礼物……”说着,向下示意。

阿炳忽然从礼堂入口坐着的位子上站了起来,她喜极而泣,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以至于浑身哆嗦着,惊恐不定。

铁院长:“陆家炳同志是我们701的英雄,现在我们请英雄的母亲上台来!”

阿炳不知所措。

安在天也在台上对着话筒:“阿婆,请你到台上来,阿炳在这里等着你呢。”

金鲁生扶住阿炳走出来。

阿炳一愣,掌声和欢呼声压倒了一切声音,人们从后向前,像潮水一样,纷纷起立。

台下,金鲁生扶着阿炳往台上走,几乎横穿了整个会场。

台上,阿炳没有叫,也没有激动,而是像侦听一样,认真肃穆的样子,同时往台前一步一步地走着。

掌声如雷。他其实是在如雷的掌声中用耳朵搜寻他母亲的方位。阿炳的耳朵微微在动……这或许是他最难的一次“侦听”,但依然难不倒他。当母亲走到他面前的台下时,阿炳像一个明眼人一样,突然大喊了一声“”,“咚”地从台上跳了下去,刚好站在母亲面前,抱住了她。

阿炳像个孩子一样哭着、喊着。与此同时,台下的人都一层层涌上前,一层层包围了母子俩,会场简直乱套了。在这种混乱中,人们一边在奋力前拥的同时,也在奋力撤退,使母子俩像鸟窝里的两只鸟一样安全。

台上台下,所有手头有红花的人,都把红花抛向了母子俩。礼堂的声和情由此而沸腾至极,仿佛要掀翻屋顶……

七号院门口,安在天和胖子在送客,送走的人有铁院长、华主任、总部领导等。

已是下午了,院轻风吹拂,滴答作响。滴答声轻缓而又匀称,像是被风吹来的。其实是水龙头没有关严,在滴水。安在天走过来,拧了一把水龙头,未果,又拿了一个脸盆接住。

阿炳房间里也是一种喧闹后的静闲,阿炳在喜悦地收拾一大堆的红花,阿炳坐在沙发上,满足地嚼着母亲从家乡带来的鱼干,茶几上还有诸如蕃芋干、桃片等特产小吃。

安在天和胖子回来。

阿炳忙站了起来,局促地说:“……领导们都走了?”

安在天:“走了。”

“他们都是大领导吧?”

阿炳抢着回答:“是的,,他们都是大领导,有北京来的首长华主任,铁院长、罗副院长是我们这里的领导,安同志,是不是?”

安在天对阿炳:“你看,我们阿炳现在什么都知道。嗳,你坐呀,这是阿炳的家,也等于是你的家,在自己的家里干嘛还这样局促……”

“阿炳他多亏了……的培养,安同志,也多亏了你。”说着,慢慢坐下,又马上站了起来,请安在天吃东西。

安在天有些无所适从:“阿婆,你千万别客气,我跟阿炳就跟兄弟一样。我是孤儿,没有兄弟姐妹,阿炳就像是我的弟弟,我们也是同志。”

阿炳:“,安同志说的对,你不用客气。”

阿炳:“好,我不客气,我去给你们倒茶。”

胖子自然拉住她说:“我去。”

阿炳:“这都解放了,阿炳怎么能叫你来伺候呢!”

胖子:“铁院长和安副处长都说了,我来照顾阿炳,一样是为人民服务。”

阿炳难为情地:“我是乡下人,不会说话……那你们坐,我去收拾收拾,我手上没有事做不舒服的。阿炳,来,你陪安同志说说话,给你把这些红花理出来……”

阿炳“呵呵”地笑着,递给安在天一把蕃芋干:“你吃,安同志……胖子,来,这个给你……你们吃,很好吃的……”

《暗算》第七章(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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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接过,吃了起来。

阿炳高兴了,说:“我在家里,到了冬天,天天吃这个……好吃哦……”说着,自己也拿了一把吃起来,香喷喷的样子。突然,阿炳恍然想起似地:“嗳,首长送的收音机呢?”

阿炳的奖品是一部崭新的,在当时几乎罕见的收录放机。据说,这是部长专门托人从香港买来,又专门托华主任带来送给阿炳的。这不是一部单纯的收音机,而是集广播、录音、放音等多项功能为一体的收录放机,使用的是盒式磁带。这么小巧,功能又是这么齐全,当时,许多人还从没见过这么先进的玩艺儿……

阿炳在安在天的指导下,放进一盘磁带,安在天按了录音键。阿炳开始说话,唱,安在天倒带、放音,收录放机里突然传出阿炳说话和唱歌的声音,阿炳被吓了一跳,然后呵呵地笑了起来。

胖子惊慌地:“阿炳,你怎么在那里面?”

安在天:“胖子,你说句话,一会儿你也在里面了。”

胖子连连摆手,他说:“这么个东西,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安在天:“可能把我和阿炳一年的工资加起来都不够。”

胖子:“再加上我的……”

“还不够。”

胖子感叹地:“我的呀,这么贵!阿炳,以后你用你自己拿,我是不敢拿了……”

安在天恶作剧地,其实早已录音了,他回身偷偷地倒了带,又按下放音键,顿时刚才的对话重现,胖子惊慌失措,而阿炳则乐开了怀。

阿炳房间里,刚才堆放在床上大堆的红花,这会儿已布置成为房间里的装饰品,有的挂在窗子上,有的挂在墙上,更多的串成一线,像一条红飘条一样,搭挂在床上。

安在天和胖子扶阿炳回来,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道:“阿婆,你的手真巧。”

阿炳:“我手巧不假,就靠着这双手,我们母子俩才活到了新社会。”

安在天看看手表,对阿炳:“阿炳,你休息一会儿吧,我们去给你收拾房间。”

阿炳:“我来,我自己来,怎么好让你们来收拾呢。”

阿炳偷偷地抓了一把桃片,塞在安在天的口袋里。这完全是一个孩子的行为,但充分体现了安在天在阿炳心目中的至高地位。

胖子去收拾房子,安在天和阿炳在说话。

阿炳无可奈何又心甘情愿的口气,道:“……做阿炳的真难啊,但有什么办法呢?我生了他,各人皮肉各人疼,他爸……又老是回不来,我只有认命。人活的就是一个命,老天爷早给你定好的。”

“这下不都好了,现在阿炳当英雄了,荣誉等身,以后你们母子俩的日子会好起来的,有什么困难,组织上都会帮你们解决。”

阿炳“扑通”跪下了,说:“那亏得有你,安同志,你是我们陆家的大恩人。”

安在天忙扶她起来,说:“阿婆,谈不上恩不恩的,主要是靠阿炳有一双好耳朵。”

阿炳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说:“啊,他的耳朵就是尖……老天没给他一双好眼睛,却给他了一对好耳朵,这世上的事,谁也说不清……”

适时,胖子进来说:“房间收拾好了。”

安在天:“走,阿婆,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也累了,赶紧去休息吧。”

都以为阿炳这次来了,一定会多呆一段时间,安在天他们甚至做好了她长期住下去的准备,虽然这不符合有关规定,但作为阿炳的,则完全可以特殊对待。因为阿炳得到了701所有人的敬仰和戴,他神奇而光辉的事迹被人们不知疲倦地颂扬着……

如果不是因为701单位的秘密,阿炳早已成为了家喻户晓的英雄,他的名字会上报纸甚至他的事迹会被写成歌,广为传唱。然而,工作质使然,知道他的除了安在天他们这些部人以外,恐怕只有乌镇的村民了。在701,凡是阿炳出现的地方,人们都会对他微笑,尽管他看不见。如此崇敬一个人,在701的历史上从未有过,恐怕也不会再有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