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头脸没抹一把,淑贞便出了门。走到街上,见众人直把眼珠朝自己身上溜,这才悟起蓬头垢面丢人现眼。连忙返回家梳洗了一番,又对着镜子在红肿的眼皮周围,擦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花膏。

她是个好强面子的人。对着镜子,心里还为方才在人前的失态后悔不迭。

昨晚等大勇,直等到半夜。上床后折腾来折腾去,直到窗户玻璃上放亮,才迷迷瞪瞪阖了眼。一阖眼就到这个时辰,连编个理由请假也太迟了。

,你到哪去?”

里屋传出惺松的、懒洋洋的声音。银屏放假在家闲的没事,晚上一股劲疯玩,早晨从来难得见面。

“到你姥家,找你那舅!”淑贞不愿意让女儿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径自走到院里。

朝向院子的一扇窗户推开了,银屏露出半个脑袋。她只穿着权,短袖衫的扣子马马虎虎扣了一个,一对春笋似顽强生发的小房,几乎露着。

,你可真是老糊涂啦!都快十点了,俺那老舅还不早狼蹿了,还在家等着你去找?”昨晚淑贞去跑了几趟,她是知道的,“家里又不是没有电话,干么满山乱跑哇!”

银屏嘟囔完;也不穿衣服、趿拉着一双火炭儿似的塑料拖鞋,走到收录机那边。

邓丽君的“呀”的声音,立时便占领了屋里屋外的大片空间。

唉!真是气疯了!村里三年前便安了总机,各个办公室和中层以上干部宿舍,早就实现了“通讯电话化”呢!

淑贞回屋拿起电话。话务员的询问,被“呀”盖得象是蚊子叫。“银屏!”

她喊过一声,丝毫不见结果,只得进到里屋,拧小了收录机的音量开关。“女儿报以的是一对白眼。

家里电话接通,母亲告诉说,大勇一早就走了,早饭也不知在哪儿吃的。又接财务科。接电话的女会计去找了足有五分钟,回话说:他们的徐科长正在接待税务局的客人,不出时间来接电话。淑贞一膛子恶气好象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对着话筒嚷道:

“你告诉徐大勇,他姐喝了敌敌畏,他回来晚了,死也别想见上啦!”

她感到头晕。不仅晕,太两边的两条青筋,一股劲地跳着痛。也不仅痛,心口窝里似乎浇铸了钢筋混凝土,堵门得让人难受。她想喊银屏,又觉着没意思,便倚到床上,捂着脑门闭起了眼睛。

真是不可想象!真是大白天见了鬼!他岳鹏程竟然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他怎么对得起天地良心!怎么对得起她——把一颗心扒给了他的妻子!

巧合,令人悲哀的巧合啊!。

昨晚刚刚吃过饭,家里来了两位客人。来客本来是极平常的事。自从大桑园和岳鹏程上了报纸电视;熟悉的不熟悉的,认识的不认识的,有事情的没事情的,隔着一道墙一条胡同的和远隔几千几百里的客人,几年里从未断过。淑贞大多时候只回答一声“他不在家”,或者“他出去了”,就算完成了任务。偏偏昨晚来的是岳鹏程当兵时一个连队的战友,现在是外贸公司的科长,而且当晚就要赶回青岛去。

人家只想见见面,把断了线的联系接起头来。淑贞不敢怠慢,一边端茶递烟招待,一边让总机话务员帮助找岳鹏程回来。

总机的两个小姑查问了商场、宾馆和几个厂子,都说没有见到岳鹏程的面。

“疗养院去了没有?”

疗养院属部队建制,岳鹏程在那里有一个房间,晚上时常在那里过夜。

“问过了,岳书记没去。”

“小谢在不在?车是不是出去了?”

“小谢和车都不在。”

“那是出去了。”淑贞正要放话机,责任心极强并且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务员,又告诉说,岳鹏程办公室的电话,不知出了故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直要不进去。

车出去了,他还能在办公室有什么事儿?淑贞看着失望的客人,并不抱多少希望地向挂着“远东实业总公司”巨大标牌的办公院那边走去。

二楼那个熟悉的窗口像一口漆黑的井。淑贞踅身欲回,一阵风过,漆黑的窗口里逸出几道明亮的光束。光柬映到淑贞脸上。顺着光束望去,淑贞依稀看到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拥偎在一起的情景。那男人不须说,正是自己的丈夫!

她无论如何不敢相信,死劲地、怔怔地盯着那个方才开启的黑井,企望夜风给她一次验证的机会。夜风回绝了她的愿望。一个她所熟悉的苗条的姑的身影,不一会儿却从她眼前飘了过去。

她看到满天星星狂舞;狂舞的星星如天雨般陨落;陨落的天雨击中了她的四肢、躯体和脑壳……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如果不是坚信神经和视力的可靠,如果是别人,包括父母、兄弟、儿女,把夜风无意泄露的情景讲述给她听、描绘给她看,她,徐淑贞,都决不会相信。岳鹏程,那是她抛家舍命、倾心袒腑追恋和衷着的人哪!那是曾经面对山海星月,发誓一辈子对得起她和使她幸福的人哪!

泪水潮涌般地充满了淑贞的眸子,不声不吭地在她面颊上划起了两道平行线。

痛苦仿佛受到了鼓舞,立时在她的脸上、心中肆意地泛滥起来。

岳鹏程,你这个负心汉!过去的岁月你全忘记了吗?连那个薄雾的清晨和海滨的黄昏,你也忘记了吗?……

那是一个薄雾的清晨。河堤葱葱,罩上了一层奇妙的羽纱,流水悠悠,滚淌着一汪甜腻的浆。带着豆蔻年华楚楚风采的淑贞,在河边洗完衣服正要回家,外号“小铜锤”的岳鹏程,忽然从河中冒出来似地出现在她面前,红着脸,把一张皱皱巴巴、小得不能再小的纸条,塞到她手里。突如其来的情势使淑贞一阵慌乱。但她很快意识到事情的重大,不顾岳鹏程固执期待的目光,急急地跑回家去,躲进厢房打开了纸条。纸条上是几个被描得又粗又重的字:

我走了给你写信好吗淑贞与岳鹏程在天要点起蜡烛的屋子里一起读过书,在下雪天要铲出冰疙瘩、撒上沙子的井台上一起挑过水。她知道,他的父亲是个犯了错误的大干部,他是为了照料爷爷自小留在村里的。如今爷爷死了,他要参军去了。他给予她的最深的印象是胆大、有劲。“小钢锤”的美名就是上二年级时,一次与高年级学生比武,他一拳砸破两块土坯赢得的。而她是以聪明、文静闻名的,而且户口在县城,要算是村里少有的金凤凰呢。她怎么也不敢想象,这个往常与自己话也没有讲过几句的小伙子,会在她情窦初开时。第一个向她投出的利箭。

第二天,还是同样一个薄雾的清晨,还是同样披着羽纱、淌着浆的河边。满面烧着早霞的淑贞,把一张同样皱皱巴巴、小得不能再小的纸条,丢到洒满露水的草地上。远远等候着的岳鹏程,马驹撒欢般地奔过去,在草地上捡起了几个更加简单而且并没有描过的字:

随你便“两张纸条牵起两颗心,薄雾的清晨是最好的媒人”。淑贞至今记得岳鹏程从军营里写回的两句“诗”。而那个写“诗”的人,却早已把那个印满了柔情蜜意的清晨,丢到茅厕坑里去了。

淑贞哽咽地扑到枕头上,枕头上立刻被淋湿了一片。她抓起枕巾,试图制止悲哀的倾泻,那悲哀反而更加汹涌了。一个遭到背叛的女人,总是最先和反复地忆起以往幸福和奉献的时刻。而那个时刻的忆起,又总是伴随和加重着无可遏抑的痛苦和悲哀。如果说那个薄雾的清晨,对于淑贞还只是一种淡淡的甜蜜。淡淡的痛苦和悲哀的话,那个长了眼睛的黄昏,便不知要浓重出多少倍了。而那个如此重要的黄昏,显然也早已被岳鹏程从心目中剔除干净了。

岳鹏程!你这个负心汉哪……

那已是离开那个薄雾的清晨几年之后了,淑贞成了县棉麻公司的一名会计。正当她陶醉在情的憧憬中时,在部队当了几年“学席著作标兵”,眼看就要提升当连长的岳鹏程,由于来自大桑园的一封揭发他与“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父亲“关系极不正常”的信,突然退伍回到了村里。徐夏子婶——淑贞的母亲,是眼看着父亲和两个姐姐被贫困夺去生命,托亲拜友,好不容易才从那个被称作“大丧院”(大桑园)的村子跳出来的。她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再跳进那个盛满命运苦汁的深渊里去呢!

“我的闺女就是丢到茅厕坑里沤粪,也决不嫁给‘大丧院’的金豆子!”第一天,她毫不客气地把岳鹏程赶出了家门。但女儿并不肯屈从她的心意。那天晚上,徐夏子婶拿出了最后的一招。她把一瓶敌敌畏和一张托人好不容易搞回的结婚证摆到女儿面前,要她作出抉择:要么,与结婚证上的那个人(人家是大军官,家里也清清亮亮)结婚;要么,那一瓶敌敌畏就是她们俩的最后的一点情分。淑贞知道母亲是个说得出、做得出的泼女人。她木然地望着那个陌生男人的名字,望着那颗鲜血淋漓的印章,一下、两下把结婚证撕碎;然后在徐夏子婶的惊叫中,抓起那瓶敌敌畏,大口大口喝起来。

第三天,淑贞被医生从地狱之门夺回后,立刻拼着命,逃回到那个因理想和情破灭而几近绝望的人的身边。

那是黄昏的海滨。夜降下帷幔,天穹上方点燃起万千盏灯笼。暖风吹来拔节青草的甘甜和被埋进新土中的枯枝败叶的芳香;海洋奏起壮丽得蛊惑人心的乐曲,神秘莫测的远方一闪一闪,白的、红的或者绿的,渔船的眼睛、夜的眼睛……因幸福而颤抖的岳鹏程紧紧拥抱着淑贞,一遍遍地在她唇上、面颊上、神秘的姑的高地上留下热吻;同时轻轻地、庄严地倾吐着心中的誓愿:“一定,一定要让你幸福!

一定,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卜…”

正是从那个晚上起,淑贞成了那个被称作“大丧院”的村子里的一个倒运农民的妻子。为了那个倒运农民,她几乎牺牲了自己的一切。而如今她得到的是什么呢?

呜呜……淑贞心中的苦汁,化作连天波涛澎湃起来了。

大勇很快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公司医院的一辆救护车和两个大夫。徐夏子婶扭着半大的小脚,急急地跟在后面。

“姐!银屏!谁病啦?”大勇进院,未见人影先自嚷着。

徐夏子婶隔着窗子盯住银屏:

“屏子,你真个是病啦?”

银屏被流行歌曲塞满耳洞,并没有听清窗外问的什么,只是就着歌曲的节拍,胡乱地点着脑壳。

“哎呀呀]这可怎么得了哇!”

徐夏子婶连忙扭进里屋。大勇招呼两个大夫,提着急救器械也随了进去。

徐夏子婶和大勇,是三年前从县城回到村里来的。每月四十五块二工钱的丈夫死去,依靠糊火柴盒的极其微薄的收入,实在难以敷衍县城里一日三涨的生活花销。刚刚退学的大勇当了临时工,徐夏子婶也不得不抹下脸,每天到垃圾场去寻找生路。那时大桑园已经发生了巨变,岳鹏程已经成了全市乃至全省、全国知名的“农民企业家”、“农民改革家”。县城里许多人,包括一些国营职工和领导干部的亲属,都发海潮似的朝大桑园涌去。但徐夏子婶想也没敢想。淑贞结婚后,带着岳鹏程回家向母亲谢罪。徐夏子婶二话不说,把一盆脏水泼到两人身上。淑贞抱住她的苦苦哀求,脑门撞到石块上流了一脸血,徐夏子婶连一把止血的锅脸子灰也不肯给,生生把两人赶出家门。因为这,淑贞回去几乎没丢了命。事隔两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羸官,过周岁生日时,淑贞托人去找徐夏子婶,想回去或者搬老人家到自己家来看看外孙。徐夏子婶一口咬定,她的闺女死了,她没有“大丧院”

见不得人的亲戚,更没有什么外孙子。她头顶未生慧目,自然无从想见“大丧院”

会在。夜之间,变成“大富院”“大福院”。但她实在把事情做绝了。她知道,就是自己投了河上了吊,淑贞两口子也绝不会再登自己的门槛了。

那年腊月她病倒了。一病二十几天,看病抓找不出一分钱,大年三十,两眼睁睁躺在炕上等死。约到了下半晌,院外好象驶过一辆汽车,窗上的玻璃嗡嗡响了几下。一阵急遽的脚步声从院里传进正屋,脏得发黑的门帘蓦地被撩开了,一声“呀”的呼叫,淑贞带着满脸泪水,扑到了她的身上。

徐夏子婶只当做梦,梦里边禁不住搂住淑贞,把浑黄的老泪洒到女儿前。

她立刻被送进了医院。

出院的那天,岳鹏程也来了,坐着那辆好不威风的红旗轿车,他曾发誓一辈子不见这个可恶的老太婆的面儿,但他终究不愿伤了淑贞的心,不得不亲自出面,把徐夏子婶母子搬回大桑园落了户。……

“贞子,你真个是病啦?”

进到里屋,徐夏子婶便上炕淑贞的额头。两个大夫按照大勇的吩咐,也把血压表、听诊器一齐摆了出来。

淑贞挺身坐起,推开徐夏子婶的手,朝大勇啐道:“让你回来,谁让你把医院也搬来的?”

大勇露出一脸苦相:“电话上说你病了,我以为……”

“你以为么个?我不死,叫你就当听不见是不是?”

徐夏子婶松了一口气。两个大夫知趣地连忙退去。院外一声笛鸣,救护车开走了。

大勇有些局促地坐到沙发上,把一肚子疑惑,集中到墙上挂着的那张结婚照上。

结婚照早已褪,照片上的淑贞和岳鹏程,看上去竟然有几分滑稽:小平头,小刷子辫儿,一脸呆相,一身泥土腥子气。

“昨夜里,你到哪儿去了?”

大勇听出是问自己,肚里的那颗心一下提到口。昨晚他和胡强在园艺场喝酒喝到电视播音员道过再见,出来又醉醺醺地闯进福利厂那个漂亮的小哑巴宿舍去纠缠了半天,得小哑巴几乎要跳楼。淑贞一问,他以为露了馅,心想这下完啦,脸上却极力做出平静的样子。

“要盖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夜里不出去跑,还有么时候……”

他眼皮耷拉着,眼珠乌溜溜地在淑贞脸上搜索,心里在紧张地编着否认与小哑巴有过任何接触的谎言。

淑贞未生疑窦。大勇在商场找了个对象,预定新年结婚,正在办盖房子,她是知道的。

“见到你大哥干么好事了没有?”

蓬城一带俗,姐夫也称哥。大哥、二哥、三哥,分不出大二三的,称哥或大哥。

“我怎么见着俺大哥来?昨夜里我回来得晚,今天他不是开会去了?”

“不是问这两天。是问你这几个月、这几年,你看见没看见他跟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

大勇被搞迷瞪了,悬在半空的心却放归原处。

“不三不四的人……那些来参观和做买卖的,么路人没有?谁知道你问的是……”

倒是徐夏子婶以女人特有的嗅觉,嗅出了门道,伸手关上屋门,瞅准大勇说:

“你姐问的是女的,狐狸!”

银屏拿本小说要出门找同学,经过母亲屋外,正巧听到里边的问话,连忙推开门,问:

“狐狸在哪儿?小舅,你抓的?让我看看!”

大勇不回声。徐夏子婶忙把她推出门,嗔道:“大人说个话儿,小孩子听得个么劲儿嘞?还不快走你的!”

“走就走!”银屏撇撇嘴,出门,又回头道:“,我和巧梅出去玩,拿了二十块钱,晌午不回来!”

没等淑贞回声,人已不见了影儿。

大勇这时已经弄清了淑贞火烧火燎找他回来的意思。对于岳鹏程与秋玲的关系,他早就隐隐约约听到风传。有一次,他还碰见秋玲脸腮红红,从岳鹏程办公室的里间屋里出来。那里间屋,平时岳鹏程是很少让人进去的。但他从来不敢多想,更不敢打听或透露一个字。这不只因为没有肯定的根据,更因为他眼下所得到的一切,日后将要得到和可能得到的一切,都一点儿也离不开那位大权在握的姐夫哥。任命他当财务科长时,岳鹏程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让你干,是因为咱是一家人。

不凭这个,选二百个财务科长也轮不到你徐大勇。听话、干得好,亏不了你。想耍耍心眼儿,或者背地里捣捣鼓鼓,也行,不过我这个姐夫哥可不是供养神的。到时候,把一月三百块的工钱给我留下,从县城当临时工翻砂来的不是?还给我回县城翻砂去!”

查问姐夫哥的隐私,如果是别人,就算是公安局长坐对面,他也不会吐一丝丝儿给你。不信?咱徐大勇男子汉一条,谁能砍了脑瓜子去不成!

然而,现在查问的是姐姐,对自己和母亲患重情深的姐姐……

“你姐问你哪?”

徐夏子婶催促着,语气里已经迸出吃惊和愤恨的火星。

“光是问我,我怎么知道!”大勇支吾着,还是拿不定主意怎样回答。

“你整天跟他屁股后边转,么事儿不知道?我都知道了,你还敢给他瞒着!就是跟彭彪子家的那个不要脸的狐狸!你还不说!”淑贞又落下一串辛酸。

哎呀!姐姐什么都知道啦!大勇心中不禁跳了几跳。

徐夏子婶听淑贞点出名姓,剜着大勇的脑门,骂起来:

“你这个不争气的小东西!你倒是说呀!把你姐气死,看你还娶得上娶不上媳妇!”

大勇对徐夏子婶的指责向来抵触,没有好气地一偏脑壳,说:

“我不争气?你争气!那些都是外边那些人瞎嚷嚷,你让俺姐都听信了,去跟俺大哥打离婚,你就舒坦啦?”

徐夏子婶被顶了一个踉跄。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嘴空自张了几张,沉下心,瞅了淑贞几眼,又朝大勇喝斥道:

“你个不懂事的小东西!你这是成心要给你姐惹气生!外边下蛆的人多啦!编筐造篓挑拨离间的事多啦!你都回来胡说?看我不把你个嘴巴子撕烂!”

骂过,真的下炕来揪大勇。

淑贞从大勇的神态话语里,已经证实了想要证实的事。她好不悲哀。见母亲和弟弟并没有为自己撑腰出气的意思,越发像吞了黄连普胆,“哇”地声扑到炕上,号啕起来。

徐夏子婶连忙推大勇出去,随之关严门窗,脱鞋上炕,拍着淑贞的身子劝着:

“贞子,你可别!……”眼里也酸溜溜地滚下两行老泪。

“你走!你走!我不要你管!……”淑贞悲的哭喊,使得屋顶籁籁,像是要塌落下来一般。

窗外,躺在光地里的恺撒,发出几声粗重、杂乱的吠叫。屋顶一鸽子,扑楞楞飞上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