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博雅

博雅国际酒店的菜价很贵,是镜湖宾馆的两倍都不止。葛道宏不由得发出疑问:“北大师生在此用餐,难道不违反规定吗?他们是如何走账,如何报销的?”葛道宏要求费鸣合适的时候,委婉打听一下。这天,他们在博雅吃了饭,然后在一楼的咖啡厅等候程先生。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又重温了程先生的演讲,并根据演讲容修改了他们的计划:响应程先生的建议,在筹备儒学研究院的同时,着手筹备儒学院。院长嘛,自然还是程先生。葛道宏说:“程先生这杆大旗,必须用好。”葛道宏对做记录的费鸣说:“哪些话该记,哪些话不该记,你知道的。”费鸣让葛道宏看了看记录稿,上面写的是:程先生这面大旗,我们要高高举起。

栾庭玉说:“你们提交个方案。省里拨点钱,你们凑点钱,作为启动资金,先动起来。此事不能等。”

葛道宏试探着问道:“我们就聘请庭玉省长担任名誉院长,如何?”

栾庭玉说:“羞煞我也!再说了,人家还没来呢,就先给人家安排了一个婆婆。成心让人家不痛快,是不是?儒学研究院开会的时候,我倒愿意带头旁听。门票事先准备好就行了,别让我在外面干等。”

这期间,栾庭玉接了一个电话,是邓林打来的,说有一份调查报告已经发到了栾庭玉的邮箱,是关于计划生育问题的调查报告。栾庭玉说了三个字:“知道了。”然后栾庭玉介绍说,美国的一位参议员,最近又在攻击中国的计划生育制度,反对堕胎。嗓门高得很啊。举例的时候还提到了济州。别人要是这样乱嚷嚷也就算了,但那是个资深参议员,多次来过中国,对中国很友好的,还收养过一个中国弃婴。“这就不能等闲视之了,得想出个应对的法子。”栾庭玉说,“应物兄,待会我就此征求一下程先生的意见,合适吗?”

他说:“怎么不合适。”

十点钟的时候,珍妮下来了。他把珍妮介绍给栾庭玉和葛道宏,说这是程先生的陪同人员。珍妮微笑着听完,说:“先生已经回来了。学校领导在与先生说话。”葛道宏说:“下午,校长不是见过程先生了吗?”珍妮说:“来者是人民大学的素鸡。先生送给他半个肿头。”

她突然又问:“应先生,有烟吗?”

他问:“这里可以吗?”

珍妮没有说话,接过了烟。一个穿制服的人过来了。不过不是来阻止珍妮烟的,而是来给珍妮点火的。珍妮了两口,说:“到了中国,才知道什么叫管系。你的咖啡呢?”她拿着他的咖啡杯就喝开了。服务员送来了一杯咖啡,但珍妮摆摆手,说:“来不及了,别狼费了。”

话音没落,程先生就在两个穿制服的人陪同下,出现了。

珍妮往嘴里塞了个口香糖,带着他们迎上前去。

应物兄要介绍栾庭玉和葛道宏,先生摆摆手,不要他介绍。先生说:“乡嘛。”程先生握了栾庭玉的手,又握了葛道宏的手,说:“怎敢劳乡大驾?栾省长是治国平天下的人,我只是一个书生罢了。葛校长以天下学子为念,都是大忙人。这次回来,听了两个笑话。一个是北大校长说的,如今的大学校长,除了火葬,什么都要管。一个是人大书记说的,火葬也要管。跟你们比,我是闲人,随欲,走走看看罢了。”

“我们都是先生的学生。”葛道宏说,“栾省长,你说是吗?”

“我愿成为先生第七十三位弟子。”栾庭玉说。

“我们是乡嘛。”程先生说,然后拉住了应物兄的手,“瘦了。”

应物兄抑制住感动,问:“先生,听说您昨天搬过来的?住得惯吗?”

程先生说:“多年没睡这么好了。倚窗小坐,看见外面新楼有如峻岭奇峰。盏盏灯火,又有如星闪烁。仙境也。”

栾庭玉说:“吵不吵?就怕吵您睡不着。”

程先生说:“美国倒是安静。太安静了。夜长梦多,有如苦竹,竹细节密,顷刻便是天明。”

程先生住的是博雅国际酒店的顶楼。坐电梯上去的时候,程先生说:“出来走动,我就喜欢住高层。有九楼,首选九楼。孔子说了,君子有九种事情要考虑,所谓‘九思’ ,涉及生活的各个方面,马虎不得。住九楼就有这点好处,一层一思。上到九楼,刚好‘九思’。”到了九楼,程先生指着楼道里的那个“9”字,说:“‘九’这个数字好啊。《周易》以爻为九,《楚辞》中说,九者,之数,道之纲纪也。《管子》说,天道以九制。我希望能活到九十九岁。九九归一,多一岁我都不愿活。老而不死是为贼嘛。”

程先生住的是一个四室两厅的套间。客厅不大,每个房间也都不大。可能是因为家具太多,所以显得并不宽敞。坐下之后,葛道宏说:“今天我们都听了您的课,受益匪浅。就是那个礼堂,有点对不起您。”

程先生说:“本来安排在临湖轩的,改了地方。改地方,是不想欺负别人。那个临湖轩原来是司徒雷登的宅子。泽东说了,别了,司徒雷登。说的就是这个司徒雷登。他曾是燕京大学的校长。幼时,济世随家父到北平,去过那地方。还记得此处有一片竹林。白露垂青竹,秋风动浮萍;一声寒雁叫,唤起迟醒人。还有一条用鹅石铺就的甬道,渐渐没入一片浅草。那其实是基督教会的地盘。如今走进临湖轩,似乎仍能闻到基督教会的气息。所以有人在网上说,被称为帝师的程某人,今日在北大临湖轩宣讲儒学,在基督教老地盘上讲解儒教教义,难免有些仗势欺人。还说,胡汉三又回来了。你们听说了吗?”

应物兄说:“那是无福听课的人在抱怨呢。”

程先生说:“胡汉三先生是谁?也是儒学大师?我孤陋寡闻喽。”

这话还真是不好解释。应物兄正想着如何回答,葛道宏开口了,说:“胡汉三的意思,就是还乡的意思。”

对葛道宏的解释,程先生似乎有些不信,但也没有追问。

程先生问栾庭玉:“我们的父母官,你在省里是——”

栾庭玉并拢双,身体向前一探,回答说,他负责的是文化、教育、科技、卫生,也包括计划生育。随后,栾庭玉犹豫了片刻,提到了美国的那位参议员,说此人近期不停地指责中国的计划生育制度,反对堕胎。此人多次来过中国,对中国很友好的,还收养过一个中国弃婴,到济州的时候,他还接见过他。他向程济世先生打听,这个参议员在美国属于什么?是还是民?

程先生说:“不要问他是什么,而要问他们是什么派,是保守派还是自由派。此人我认得的,吃过饭。他是保守派。”

栾庭玉说:“谢谢!我知道了,我就吩咐手下,找篇自由派的文章,反驳他一下,让他们自己打自己的脸。”

程先生说:“自由派也反对堕胎啊。”

栾庭玉有点蒙了,说:“怪事,既然是两派,他们怎么可能……?”

程先生说:“保守派是从宗教的角度说话,认为堕胎是不尊重生命。自由派是从妇女个人权利的角度说话,认为是对个人权利的侵犯。他们用一个鼻子出气,但各用一个鼻孔。”

栾庭玉说:“那怎么办呢?”

程先生说:“你可以从儒教的角度反驳他们。他们有他们的宗教,我们有我们的宗教。他们有他们的现代,我们有我们的现代。”

栾庭玉说:“可是,我们的儒教就是强调多子多福的,孔子不是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

程先生说:“这不是孔子讲的,是孟子讲的。”

栾庭玉说:“哦,我记错了。”

程先生说:“我们的儒教文化强调实用理。孩子嘛,需要了就多生几个,不需要了就少生,甚至不生。韩国、日本、新加坡,也是如此。信佛的人不能杀生的,可江南一带,以前信佛的人也可以溺婴的。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婴儿啼哭以前溺死,就不算杀生,因为还没有投胎成功。”

栾庭玉说:“我懂了。”

程先生说:“不要和他们多啰嗦。只需说一件事,就让他们闭嘴了。孔夫子身强力壮,可只生了孔鲤,孔鲤也只生了孔伋。孔夫子是三代单传。世界上最早实施计划生育的,就是孔子。我也只生了一个。应物也只生了一个,是吗?这是我们的传统。”

葛道宏说:“我也只生了一个。”

程先生说:“你看看。这就是传统。”

葛道宏本来靠在沙发扶手上,这会坐直了,说道:“我们真心希望先生能出任我们的院长。今天听了先生的课,很受鼓舞,相信儒学院一定能办好。以前还是只想建个研究院,现在思路打开了,视野也打开了,还是要办成儒学院,并且尽快开始正式招生。教育部那边,我有关系。那关系我从来没用过,这次要用一用,争取他们最大的支持。”

程先生说:“先把研究院办好。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葛道宏愣了一下,说:“好,听先生的。我就是担心,济大的庙太小了,委屈了先生。”

程先生摇了摇头,抬高了声音:“济大庙小?不能这么讲!前些日子,我跟芝加哥大学的朋友讲,我要回济州了,要叶落归根了。朋友讲,与哈佛大学、芝大比起来,济大还算个小孩子。我就跟他讲,算法不同罢了。济大说起来,也是太学的继承者。济州原是古都,当年太学的遗址就离济大不远。太学始于汉武帝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迄今已有两千一百多年了。”

葛道宏说:“是啊是啊。先生说得太好了。今天幸遇先生,实在信心倍增啊。”

程先生又说:“镜湖与未名湖比起来,哪个大?”

葛道宏又有些不好意思了,说:“未名湖大一些。”

程先生说:“湖,最好还是要像个湖,小一点,巧一点。一眼就能看出湖的形状,最好。”这话又把葛道宏的情绪给撩起来了。葛道宏正要说些什么,程先生拱手说道:“说来,遇到校长大人,也是老夫的命。”

这话把葛道宏吓了一跳,都不敢接话了。

程先生说:“你看这‘葛’字。这葛字从艸,曷声。这‘曷’有‘曰’有‘匃’。‘匃’者何意?是举起手来,叫那些跑来跑去的人停下来:别跑了,别跑了。上面‘口’字加个舌头,是劝说的意思。济世在海外奔走多年,跑来跑去的,也累了。如今相逢,能一见如故,是不是缘分?见了面,就是老朋友了。新春来旧雨,小坐话中兴,是不是天命?天命难违也。研究院名字想好了吗?”

葛道宏说:“请先生赐教!”

程先生说:“想了个名字,你们议一下:太和。”

葛道宏说:“太——和?好啊。”

程先生说:“《易经》中云:乾道变化,各正命,保和太和,乃利贞。应物是知道的,我对朱熹多有微词,总觉得这个人是‘伪’字当头。虚伪一时者,小人也;虚伪一世者,君子也。就当他是个君子吧。这个君子,对‘太和’二字有过一番解释,说,太和者,会合冲和之气也。这话说得好。天地,日月,昼夜,寒暑,男女,上下,都可分为。所谓会合冲和,实乃天地万物融为一体是也。不过,相对而言,我还是更认同张载的意见。张载说,何为太和?太和就是宇宙万物相互关系的最高境界。应物不吱声,另有高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想法说出来了:“先生,我只是担心,有人会说这名字有点大。儒学研究院是个教学和研究机构,却起了个金銮殿的名字。”

程先生笑了笑说:“应物多虑了。儒学本来就是天大的事。一个金銮殿,能跟我们的研究院相提并论吗?要理直气壮,当仁不让。”

栾庭玉说:“我认为很好,太和就太和!”

葛道宏也说:“那就太和了!有巴别,有太和,好。”

程先生说:“应物上次奉旨来见,我就说了,回去告诉葛大人,我会把这个研究院当成此生最后一件大事来办。我与济州的感情,你们是知道的。我是个重感情的人。一个儒家,一个儒学家,应该主张节欲、寡欲,甚至无欲,但绝不能寡情、绝情,更不能无情。不重感情的人,研究别的学问,或许还能有大成就,但研究儒学,定然一无所成。”

葛道宏感慨道:“先生!”

栾庭玉说:“先生讲得太好了。这次在国多留两天?让庭玉好好陪着先生,到济州看看?”

程先生感叹道:“近乡情更怯啊。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才能回去。我已将想法悉数告诉了弟子黄兴。我的日常琐事,多由黄兴持。黄兴会将我回济州一事安排好的。应物是知道的,我叫他子贡。他办事,我放心。”

应物兄说:“先生与子贡,也就是黄兴,情同父子。”

程先生说:“他也并非事事都听我的。我的话,他有时能听进去,有时听不进去。这次,我叫他陪我来,他就没来。他说他过段时间再来。”

应物兄说:“他还是很听先生的。”

程济世先生说:“我过段时间还要来。届时一定去济州拜访两位乡。届时子贡会陪我前去的。实在一时去不了,我会让子贡去。子贡去,就是我去。”

栾庭玉说:“我们翘首以盼先生和子贡。”

程先生说:“父母官支持了,事情就好办了。”

栾庭玉立即表示:“济大属于省部建,省政府对成立研究院极为重视,将为此提供一切便利,将拨款以为启动资金。”

程先生笑了,笑得很开心,但笑了几声之后,说道:“济世去济州,花不着济州的钱。建个研究院,又能花几个子儿?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老夫是不求人的。老夫两袖清风,家徒四壁,自然掏不出这钱。谁掏钱?子贡掏钱!这点钱,对他来讲,就是几个碎银子。花他的钱,我不心疼。老夫平生所愿,就是能为国家,为儒学,做点实事。个人的事再大,都是小事,不足挂齿也;儒学的事再小,都是大事,当全力以赴。”

闻听此言,在场的人无不动容。程先生说,不需要济大花钱,应物兄虽然觉得有点意外,但考虑这话是从程先生口中说出,他很快就觉得这是自然而然的。最感动的是葛道宏。葛道宏都差点流泪了。葛道宏激动地说:“都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今听了程先生的话,方知此言大谬!”

栾庭玉说:“我服先生啊。孔子再世,也不过如此啊。”

程先生摇摇手,说:“父母官,言重了。”

正在做记录的费鸣,此时都忘了写字,咬着笔杆,出神了。程先生当然也注意到了费鸣。程先生说:“这位年轻人,你们一直没向我介绍。这是费鸣吧?”听了这话,费鸣激动难抑。只见费鸣长长地吸气,又缓缓吐出,正要说话,程先生问道:“给你的小礼物,收到了吧?”

费鸣站起来,说:“先生,收到了。”

程先生说:“知道为何送你一把剪子吗?”

费鸣说:“先生,是不是‘一剪梅’的意思?”

程先生说:“济世年幼时,家中确有一株梅树。梅花是剪的,不是摘的。所谓一剪梅花万样娇。以后的太和研究院,要植一株梅花,这梅花就由你来剪。”

费鸣说:“谢先生信任。”

程先生问:“听说你也是本草人?你这个‘费’不读fèi。知道吗?”

费鸣说:“先生,我知道一点。孔夫子的高徒闵子骞,曾被派去做费邑的长官。济州的费姓就出自费邑。朱熹为‘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一语作注:‘费,音秘。’”

程先生示意费鸣坐下,然后说:“当然了,现在都读成了fèi,你也就只好姓fèi了。不过,知道自己的来历,是应该的。很多年轻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来历,真是数典忘祖。费鸣年纪轻轻,能讲得这么清楚,不容易。葛校长,你带出了一个好学生。”

葛道宏很高兴,说:“费鸣自己很努力。费鸣其实是应物兄的弟子。”

应物兄连忙说:“我只是教过他几节课而已。”

程先生说:“一日之师,一字之师!教过一节课,也是老师。”

应物兄又补充了一句:“费鸣是乔木先生的博士。”

程先生说:“天下桃李,尽出于乔门。回去代问乔先生好。”

他以为程先生要接着谈别的了,不料程先生还要和费鸣说话。他想,这大概是因为费鸣是年轻人,一些具有训导意义的话,程先生不便于跟他们讲,只好通过与费鸣谈话,婉转地说给他们听。程先生问费鸣:“去过美国吗?”

费鸣看了一眼葛道宏,说:“去过,葛校长带我去的。”

程先生说:“都去了哪些地方?说说看。”

费鸣说:“济州大学波士顿校友会,派车把我们从波士顿拉到了纽约。”

“什么季节去的?落花时节?”

“是的,先生,是秋天去的。”

“看到红叶了吗?”

“看到了,先生。”

“好看吗?放开讲。”

“好看,先生。正是秋高气爽,红叶遍地,连绵不绝,煞是好看。”

“与北京香山的红叶相比呢?”

“先生,确实比香山的红叶更有阵势。”

程先生的嘴巴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呼噜声,轻微的摩擦声。那是因为程先生刚换了一副牙套,还没有戴惯。程先生的舌尖一会伸到牙套的外面,一会又缩到牙套的里面。他要将它挪个位置,再将它重新归位。费鸣不明所以,不由得有些紧张。葛道宏也有点紧张起来。

应物兄用眼神示意费鸣保持镇定。

程先生接下来的一些话,显然不仅是说给费鸣的,也是说给他们听的。程先生说:“那些红叶,虽说更有阵势,却没用。好看归好看,却撩不起你的情思,因为它们与‘停车坐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没有关系,与‘小枫一夜偷天酒,却倩孤松掩醉容’没有关系。你们讲,是不是?没有经过唐诗宋词的处理,它就没有味道,是不是?哪里都有红叶。加拿大的枫树还是国树呢。莫恨秋风花落尽,霜天红叶最相思。鸟栖红叶树,月照青苔地。费鸣,你说说,我最想见的,是哪一片红叶?”

因为担心费鸣答错,应物兄喉咙发紧,望着费鸣。

费鸣答对了,只是语气不太肯定:“先生,是济州凤凰岭的红叶?”

程先生立即向费鸣伸出手来:“知我者,费鸣也。”

程先生可不仅是与费鸣握手,还与他们每个人都握了手。葛道宏对费鸣的表现,非常欣慰,很关切地拍了拍费鸣,意思好像是说:“费鸣,你立功了。”

接下来,程先生提到,国国外有几个地方,如今都在与他联系,想让他牵头,召开世界儒学大会。这是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也是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以来,在中国召开的第一个全球的儒学会议,意义很重大的。自晚清以降,儒家文明备受压抑,儒学也只是被看成一门学问。现在,谁还敢说儒学只是一门学问?总之,这个会议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但是,他看了他们提交的报告,总是有些不满意。会还没开呢,会议公告就写好了,用词一个比一个大,大得吓人。

程先生问费鸣:“这公告若由你来写,你怎么写?”

葛道宏对费鸣说:“好好说,说实话。说错了,程先生也不会怪罪你的。”

费鸣吸了一口气,吐出,然后缓缓说道:“先生,依弟子之见,公告就是公告,不是广告。虽然这个会议在儒学发展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但以弟子之愚见,过头话还是最好别说。中庸一点好。表扬自己过多,有违谦逊之美德。自我反省是必要的,但反省得过于深刻,又会被小人利用。所以,还是中庸一点好。”

费鸣刚说完,程先生就握住了葛道宏的手:“道宏兄,你的手下不简单啊。你教子有方啊。费鸣说得对,要防备被小人利用。我有一个德国朋友,是研究神学的,虽然是个君子,却最喜欢Schadenfreude。”

程先生也握了栾庭玉的手:“济州人才辈出,你这父母官,也有功劳。”

随后,程先生也和应物兄握了手:“你有了这个好助手,我就放心了。”

葛道宏表示,那个国际儒学会议,可以放到济州来开。栾庭玉说:“程先生放心,省里会全力支持的。我们有筹办国际会议的经验,与会者对我们的服务都是满意的。省里的四大班子,都会支持的。”

程先生说:“此事不急。等研究院成立之后,再开不迟。”

应物兄觉得,程先生接下来的几句话,最让人感动。“应物,是我最好的弟子,我最信任他,也最心疼他。应物有葛校长撑腰,有费鸣相助,我放心了许多。栾省长的支持,更是重要。”然后程先生又对费鸣说,“你跟应物老师在一起,好啊。近水楼台先得月,向花木易为春。你还会进步的。”

应物兄当然知道,程先生表扬的是费鸣,也是他。他有些受宠若惊,因为程先生从来没有这么表扬过他。一股热流首先在他的中奔腾。他知道,程先生这么说,自然为了在葛道宏和栾庭玉面前树立他的威信。

葛道宏说:“先生,我会把济大最好的地皮划给太和。就在镜湖岸边,风景最好。”

程先生竟然没有同意。程先生说:“好地皮,给别人留着。”

葛道宏说:“先生,这个您就不要客气了。”

程先生说:“道宏兄美意,济世心领了。太和,还是放在仁德路较好。我小时候就住在那。这也算叶落归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