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三

省秦“兵荒马乱”了几个月后,上边要求尽快恢复工作秩序,保持正常的排练演出。要不然,说家拨的百分之七十工资,都不好要了。一要,就有人质疑:剧到是将摊子,满院子全是“报停”“炸弹”“二饼”声,听不到一句唱,看不见一个人练功、排戏,还要财政拨款哩?改将馆好了。丁长就急忙开会,布置了排练任务。

一有戏排,剧也就算是起来了。

这次排的是《马前泼》。剧是说一个朱买臣的书生,一贫如洗,科考无望。其崔氏耐不住苦寂清贫,着朱买臣写了休书,她改嫁了发户张三。朱买臣遂发愤苦读,终得及第,并任了会稽太守。他赴任时,已沦落为乞丐的崔氏,跪于马前,请求原谅收留。朱买臣即命人取来一盆,哗地泼在地上,说若能将泼出去的收回盆中,他们也可重修于好。崔氏知覆难收的理和用意,遂羞愧难当,触柱而亡。

主演崔氏的,就是楚嘉禾。

这也是丁长心为她挑选的戏。丁长说:“你的功夫不如忆秦娥,就要学会避其锐气,不要演武旦,也不要演作多的戏。《马前泼》故事曲折,崔氏格多变,跳很大,是个‘戏包人’的戏。谁演一准能火。”

楚嘉禾有点不喜欢这个角。说是前花旦、后正旦,其实那就是个“彩旦”“媒旦”“摇旦”“丑旦”。戏倒是红火得一塌糊涂,可演完,对演员能有啥好呢?人家忆秦娥演的杨排风、白子、李慧、胡九妹,都是一等一的美好形象:不是英雄,就是痴,再就是正义的化。以至于演到如今,把个烧火丫头的倒霉脸,已经彻底得魅力四、霞光万了。她忆秦娥就真有那么美好,那么人,那么皮光、光灼人吗?还不是好戏、好角给她带来的无尽光环?真要演几个打着莲花落,在富贵人家门口唱曲要饭的彩旦、摇旦,试试看,看她还是不是个每人都恨不得想抱住啃几口的香饽饽。可丁长一再做工作,说她至今,还没把一个戏演得大红大紫过。无论如何,得有一个这样的戏,让自己在秦界先立起来。她也就只好答应了。

在忆秦娥上海之行,一下把戏剧最高奖拿下后,楚嘉禾突然觉得,再这行,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了。你咋翻腾,都是翻腾不过忆秦娥的。可后来,又分吃饭,她竟然应聘在一做了主演。那一阵,她也的确下过不少功夫,可把队伍拉出去后,她每演一场《白蛇传》《游西湖》,都要受一场奚落、侮辱。有的观众,脆跑到后台质问:为什么“偷梁换柱”?为什么“挂羊头卖狗”?省秦的白子和李慧,明明都知是忆秦娥,怎么突然钻出个名不见经传的楚嘉禾来?并且还出现了几次给台上扔砖头、扣包场费的事。因此,勉强应付了三四个台口,就草草收兵,悄悄回来“歇菜”了。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万事太红火了,都是要倒血霉的。果不其然,忆秦娥就倒了血霉。竟然还真给“垮台”了。不仅免了二长,而且戏也是没心思唱了。最近还传出话来,说是出家做了尼姑。关键是还有一个传说,说忆秦娥的儿子,可能是个傻子。天老爷,如果属实,这会让忆秦娥的唱戏生涯,彻底砸锅倒灶的。一个人的心劲儿垮了、毁了,也就一切都兵败如山倒了。不过这一切,她还有些不相信,需一步得到证实。只有证实了,她才可能有更大的和热,去投入崔氏的角创造。

一天晚上,她独自练戏回来,刚好在黑乎乎的院子里,碰见了蔫头耷脑的刘红兵。她就主搭讪了一句:“哎,红兵兄,咋好久都没见你了?秦娥呢?”只听刘红兵长长地哀叹了一声:“唉,一言难尽!”“有啥难肠事,还能难倒你刘红兵。”“还真有事,把哥给难得快要寻绳上吊了。”“哟,有这么严重吗?能给妹子说说吗?兴许还能帮哥排忧解难呢。”“你?还是算了吧。”“咋,还瞧不起妹子?”“不是不是。我是说……唉!”“看你那想说不说的样子,那就不说好了。”说完,她还故意与刘红兵子挨得很近地走了过去,高高起的部,是比较准地上了他二头肌的。以她对刘红兵的判断,这只贪腥的花猫,受到这种刺,是不可能不尾随而来的。果然,他就跟来了,说:“那就给妹子说说。家里没人吗?”楚嘉禾说:“还是到你家说吧。”刘红兵突然有点躲闪地:“不……还是去你家吧。”楚嘉禾角撇过了一丝只有自己能感觉到的冷笑。她也没说让他来,也没说不让他来,只独自在前边走着,刘红兵就跟着走了她的家。

楚嘉禾也是跟忆秦娥一批分上新房的,但却没有忆秦娥的楼层好,还是西晒。房装得像儿童乐园一样,并且是一的粉红。还到安着串儿灯,频闪得此起彼伏的。刘红兵一门,就感到一种燥热。倒是有一个窗机空调,却装在卧室里。楚嘉禾把卧室门开着,可客厅里还是没有多少凉意。坐了一会儿,刘红兵就不停地把子朝卧室门口挪,并且还一个劲地朝里窥探。那张红灯照耀着的,还有上没叠的被单、粉红枕头,都让他的眼睛有些游移不定。

就眼前这个男人,在北山时,那是宁州剧好多女孩子,都羡慕得不得了的人物。可那时,刘红兵就看上了演白子的忆秦娥。其他人,也就只好在一旁,时不时偷看几眼这个总穿着一白西服、扎着白领带、蹬着白皮鞋、修着长头发的“高”子弟,给眼睛过过生了。那时的刘红兵,就是一掷千金的主儿。她们的工资一月才二十八块半,可刘红兵每每掏出钱包,里面少说也都摞着成百张十元大钞。并且什么都能倒腾来,有人把他也“倒爷”“官倒”的。楚嘉禾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男人与自己的假如,但再想,也只能是假如。因为他的眼里,只有忆秦娥。为忆秦娥,他是可以忘却“高”公子份,夜跟着剧来回瞎转悠的。楚嘉禾也听说他爸退休了,可这个惯了的公子,好像并没有被就此霜杀雪埋。在忆秦娥带二下乡那阵儿,里就传出过刘红兵好像带女人回来过夜的事。她当然是希望看到忆秦娥的笑话了。可这个笑话还没彻底传开、闹大,忆秦娥竟然就自己把正红火的台子给演塌了,一下死出几个人来。那新闻大得,自然就把刘红兵那点雨给盖过了。都在传说,忆秦娥那晚塌台时,是吓得了子的。还有的说,大小便都失了。忆秦娥是以有病的事由,请假回老家的。丁长有一次还当着她面说:“忆秦娥也该回来上班了,可怎么听说,她还了尼姑庵,念起佛来了。”她就当着丁长老的面,撇凉说:“看来丁长也是离不开忆秦娥的了。人家刚回去几天,就心啮啮地念叨上了。”丁长的老立马骂开了:“这些死男人都是贱货,都给忆秦娥献殷勤。封子献来献去的,让老骂了个狗血头。单跛子前赴后继,又去献,倒是献得好,把小命都搭去了。他要是不献那个殷勤,在总部把大长当得美美的,咋能到河滩上,一瘸一拐的,就端直钻到台底下,去见了阎王爷呢。”丁长也就再不说话了。楚嘉禾就希望忆秦娥一辈子都别回来,好好当她的尼姑去。如果真能那样,她在省秦也就有出头之了。

她是急切想打听到忆秦娥的真实消息,要不然,她还真不想让刘红兵自己的家门呢。稀罕是曾经稀罕过,可他毕竟已成对手的男人,他们是穿着连的。一想到这点,她就觉得这个男人,也是跟忆秦娥一样令人生厌了。她给刘红兵沏了茶。可刘红兵热得一个劲地要到头前喝自来。她就感到,刘红兵今天是可以被她当猴耍的。

“秦娥还真的不回来了?”她也盘成“卧鱼”状在问。

“谁知,就跟疯子一样。”

“哟,你当初不就是跟疯子一样追着人家吗。现在倒说人家是疯子了。”

“不是疯子,能去尼姑庵?”

“也就是去玩玩,图个新鲜罢了。莫非还能真去?”

“那可说不定。忆秦娥是你的同学,你还不了解,生就一头犟驴,啥事也不跟人商量的。真撒起邪来,九牛也拉不回来。”

“她到底是为啥事要去尼姑庵吗?”

“谁知。大概就为塌台死人的事吧。”

“你刘红兵,都没再装啥?”楚嘉禾故意神秘兮兮地看着他问。

“我,我能给她装啥?”

“你个花花心肠,是个能安分得了的人?该不是让秦娥抓住啥把了吧?”

“没有,真的没有。”

“再老巨猾的贼,都有失手的时候。只怕是玩栽了吧。”楚嘉禾说着,还给他抛了一个媚眼。

刘红兵从楚嘉禾多的眼神中,似乎得到了某种暗示。他就站起来,试着朝卧室走:“这里边多凉快,咱们到里边聊吧。”刘红兵说着,还把扎在子里的衬衫拉出来,把肚皮扇了扇。

“你倒想得美,那是本姑的卧室、闺房、绣楼,你都敢乱闯?要是秦娥知,看不打折了你的,揭了你的皮。”

“她敢。”

“哟,谁不知你刘红兵长了副贱的挨打相。还是规矩些吧,你不怕,我还怕呢。”

“这里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月亮可在窗户上看着呢。这月亮与你老那边的月亮,可是一个月亮。”

“看月亮晚上把啥事没见过,它能心得过来?”说着,刘红兵就到卧室外抱她来了。

她把“卧鱼”一散架,坐在了地上。刘红兵第一下没抱起来,也坐下,一把住了她的脖项。楚嘉禾既没完全接受,也没彻底抖掉地只筛了一下说:“哎哎哎,你可别把我当成你那些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妹妹了噢。”

“其实我早就……喜欢上你了。”

“我可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了,这些江湖言子少给我上。”

“真的,你很有。”

“什么?”

“香艳之气。”说着,刘红兵的手,一下就她的部,几乎是还没等楚嘉禾反应过来,就已经把要害部位,满把揪在手上了。

楚嘉禾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松手,你要不松我可就喊人了。”

刘红兵对这里面的尺度,是有深切把的。就这种只抓胳膊,而不采取更加强手段的反抗,那就意着默许、认同。只是为了让一切,尤其是面子,过渡得更加自然、合理些而已。他不仅没有松开已得手的那只手,而且把另一只,也快速伸去,抓住了另一个要害。

要放在忆秦娥最红火的时候,楚嘉禾甚至都想过,脆把这个男人,引到自己上,从骨子里去羞辱忆秦娥一番得了。她甚至差点都迈出过这一步。可那时,刘红兵对她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些让她觉得跌份。但现在,她又突然没有了这种意思。虽然刘红兵的风倜傥,格健硕,对她还是有一种异引力的。尤其是在抱住她的一刹那间,甚至有一电涌遍全。但她还是不准备把他急切想要的,再给这个已经失去光彩的男人了。她突然发现,也许刘红兵的光彩,并不来自他当官的父亲,而是来自忆秦娥。是忆秦娥因塌台事故死了人、黯然退了场,并且在这种况下,他还有被忆秦娥抛弃的嫌疑,因而才变得无足轻重了的。要放在忆秦娥最红火的时候,那她今晚,是要把对忆秦娥的愤恨、辱没,全都发到这个男人上的。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就此罢手。她还想看看,看看忆秦娥的男人刘红兵,到底有多丑陋,多下。她还是那两个字:

“松手。”

但她脸上,却是一种满含娇羞的表。

刘红兵立马就得寸尺起来。他一下抱起楚嘉禾,就朝卧室的上走去。楚嘉禾在反抗,但并没有反抗得从他上挣下来。其实她是完全可以挣扎下来的。刘红兵终于把她撂到了席梦思上,非常惯老练地,先剥去了自己的衣。就在他雄强有力地正要发起总攻时,楚嘉禾突然从头柜边,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藏刀,端对着他雄起的部位,就要行刑。

“刘红兵,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以为我也是你家忆秦娥是吧?做饭的都可以上?什么脏老汉、跛子,都可以把她压到上?你打错了算盘。”

刘红兵气得直嗫嚅:“你……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楚嘉禾故意乜斜了一眼他的下。角还出了一丝得意的嘲。

“你可以羞辱我,但不可以羞辱忆秦娥。她跟做饭的什么事也没发生。她跟我时,还是女。”

楚嘉禾突然哑然失笑起来:“笑话,忆秦娥跟你时能是女?恐怕能跑火车了吧?她不仅让做饭的了,而且还让那几个给她排戏的老艺人了,你怕是还蒙在鼓里吧?你以为帮她的那些人,都图了啥?图艺术?笑话,还不是图她上的那腥儿。连单跛子都自投罗网,一命呜呼了。你说你们这些臭男人,还有一个不沾荤腥的吗?”

刘红兵终于忍无可忍地吼:“楚嘉禾,你不要血口人,忆秦娥是净的,起码比你净。你更不要糟蹋单长,丧了口德,你是会遭报应的。”说着,他窸窸窣窣地穿起了子。

“别,凭什么穿起来?你是怎么下来的?怎么又能随随便便穿起来呢?”

刘红兵还反倒有些释然地一松手,子又垮到了脚踝骨:“那你说该怎么办吧?”

“该怎么办,我应该把你这副德行拍下来,给忆秦娥,让她看看她的丈夫、她的家庭有多美好。”

“那你拍吧。我已经没有资格做忆秦娥的丈夫了。如果说今晚以前,我还想拼命保留这种资格,挽留那份荣耀,现在,已经彻底不配了。我已经不配做忆秦娥的丈夫了。我此时,就是来嫖宿你楚嘉禾的嫖客,一个十足的大氓。”说着,他还勇敢地朝楚嘉禾面前走了过来。

“你站住,你站住。再不站住,我可就真拿刀戳了。”

“你戳吧,这吊罪恶的,理该受到惩罚。因为它侮辱了忆秦娥,一个最不应该受到侮辱的人。”

这种直过来的气势,一下把楚嘉禾得无所适从了。她本来就是为了侮辱刘红兵,而达到羞辱忆秦娥的目的的。可没想到,刘红兵竟然是这种阵势。不仅没有侮辱到忆秦娥,相反,还把自己得下不来台了。戳他一刀,实在不划算;不戳他,还真收不了场呢。她到底还是胡乱戳了一刀。可这一刀,戳在了空里。刘红兵扭过刀,直抵住她的咽喉威:

“把子了!了!”

楚嘉禾乖乖地了子。

他呸地朝那里唾了一口,说:“再侮辱忆秦娥,小心你的狗命!”

然后,刘红兵慢慢穿好自己的衣,又把藏刀“嗖”地扎在大立柜上,才扬长而去。

等刘红兵走了半天,楚嘉禾才缓过神来。她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不小的赔本买卖。不过从刘红兵里透的信息看,忆秦娥可能是遭遇了人生的多重打击,包括婚变。也许忆秦娥这次是真要彻底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