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妙的新世界第17章(2)

“你倒不如问:穿裤子拉拉链不也是很自然的吗?”总统尖刻地说,“你叫我想起了另外一个这样的老头,他叫布拉德利。他对哲学下的定义是:为自己出于本能所相信的东西寻找出的蹩脚的解释!仿佛那时人们的信仰是出于本能似的!一个人相信什么是由他的条件设置决定的。找出些蹩脚理由为自己因某种蹩脚理由相信的东西辩护——那就是哲学。人们相信上帝因为他们的条件设置使他们相信。”

“可是情况还 是一样,”野蛮人坚持不懈,“在孤独的时候你就相信上帝,当你很孤独,在夜里,思考着死亡的时候。”

“可是现在人们是决不会孤独的,”穆斯塔法蒙德说,“我们把他们制造得仇恨孤独;我们为他们安排的生活使他们几乎不可能孤独。”

野蛮人神色暗淡地点了点头。他在马尔佩斯感到痛苦,因为人家把他孤立于村庄活动之外;而在文明的伦敦他也感到痛苦,却是因为无法逃避社会活动,无法获得平静的孤独。

“你记得〈李尔王〉里的那段话吗?”野蛮人终于说道,“诸神是公正的,他们使我们的风流罪过成为惩罚我们的工具;他在黑暗亵的地方生下了你,结果使他失去了他的那双眼睛。这时德蒙回答道——你记得,他受了伤,快要死了,‘你说得不错,大道的车轮已经循环了过来,所以有了我。’这怎么样?这不很像有一个掌握万物的上帝在奖善惩恶吗?”

“真的吗?”这一回是总统提问了。“你可以跟一个不孕女尽情地寻欢作乐,决不会有被你儿子的情妇剜去双眼的危险。‘车轮循环过来了,所以有了我。’现在的德蒙会怎么样呢?他坐在气垫椅里,搂着姑的腰,嚼着激素口香糖,看着感官电影。诸神无疑是公正的,但是他们的法律归根到底却是由社会的组织者口授的;上帝接受着人的指令。”

“你有把握?”野蛮人问,“你有充分的把握坐这儿气垫椅里的德蒙不会遭到跟那个德蒙同样严厉的惩罚?——那个受伤流血快要死去的德蒙。诸神是公正的……他们难道不会因为他寻欢作乐、成为邪恶的工具而贬斥他?”

“在什么地方贬斥他?作为一个快乐、勤奋、消费着商品的公民,这个德蒙无懈可击。当然,如果你要采用跟我们不同的标准,你也许可以说他被贬斥了。但是我们应该坚持同一套规则,不能按玩汪汪狗患离心球的规则玩电磁高尔夫。”

“但是价值不能够凭私心的憎决定;”野蛮人说,“一方面这东西的本身必须确有可贵之处,另一方面它还 必须为估计者所重视。它的价值必须这样来确定。”

“好了,好了,”穆斯塔法·蒙德抗议了,“这不离题太远了吗?”

“如果你让你自己想到上帝,就不会让自己因为风流罪过而堕落。你必须有理由耐心地承担一切和鼓起勇气做事。这,我在印第安人身上看见过。”

“我肯定你看见过,”穆斯塔法·蒙德说,“但我们不是印第安人,我们没有必要让文明人承担什么严重的折磨。至于鼓起勇气做事——福帝禁止这种念头进入人们的头脑。如果每个人都独行其是,整个社会秩序就会叫打乱了。”

“那么对自我否定你们又怎么看呢?既然有上帝,你们也就有自我否定的理由。”

“但是必须取消了自我否定才会有工业文明。必须自我放纵到卫生和经济所能容忍的最高限度,否则轮子就会停止转动。”

“你们有理由需要贞!”野蛮人说,说时有点脸红了。

“但是贞意味着激情,意味着产生神经衰弱而激情和神经衰弱却意味着不安定;从而意味着文明的毁灭。没有大量风流罪过就不可能有持久的文明。”

“但是上帝是产生一切高贵、善良和英勇的东西的原因。如果你们有上帝的话……”

“亲的年轻朋友,”穆斯塔法·蒙德说,“文明绝对不需要什么高贵和英雄主义。这类东西都是没有政治效率的病症。在我们这样的有合理组织的社会里,没有人有机会表现高贵或英勇。这种机会只能够在环境完全混乱时出现:在战争的时候,在派别分化的时候,在需要抵制诱惑的时候,在争夺或保卫的对象的时候——显然,在那种时候高贵和英雄主义才会有点意义。可是现在是没有战争的。我们为防止对某一个对象得太深,做出了极大的努力。我们这里没有派别分化这个东西。你的条件设置又让你忍不住要做你应该做的事;而你应该做的事总体说来又是非常愉快的,能够让你任意发泄你的种种自然冲动,实际上不存在需要你去抵抗的诱惑。即使由于某种不幸的意外确实出现了不愉快的事情,那好,还 有唆麻让你远离现实去度唆麻假;永远有唆麻可以平息你的怒气,让你跟敌人和解,让你忍耐,让你长期承受痛苦。在过去,你得做出巨大的努力,经受多年艰苦的道德训练;现在只需吞下两三个半克的唆麻就行了。现在谁都可以道德高尚,一个瓶子就可以装下你至少一半的道德,让你带了走。没有眼泪的基督教——唆麻就是这种东西。”

“但是眼泪是需要的。你还 记得〈奥塞罗〉的话吧?要是每一次暴风雨之后都有这样和煦的光,就让狂风恣意地吹,把死亡都吹醒了吧。有一个印第安老人常告诉我们一个故事。是关于玛塔斯吉的姑的。小伙子要想跟她结婚必须到她园子里去锄一上午地。锄地好像很容易,但是那儿有许多许多有魔法的蚊子和苍蝇。大部分小伙子都受不了叮咬,可受得住叮咬的却得到了那姑。”

“这故事很好听!但是在文明的国家里,”总统说,“你可以用不着替姑种地就得到她。也没有苍蝇蚊子叮咬。我们好多个世纪以前就消灭了蚊蝇了。”

野蛮人皱起双眉点了点头。“你们把苍蝇蚊子消灭了,把一切不愉快的东西消灭了,而不是学会忍受它们。‘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面对着苦海,拿起刀子做个一了百了。’可是你们两样都不做。既不‘默然忍受’,也不‘一了百了’。只是把毒箭取消,那太容易了。”

他突然沉默了,想起了他的母亲。琳妲在她三十七层楼上的房间里曾经飘浮在一个弥漫着歌声的海里,那儿有光明和麝香的抚——她飘走了,飘到空间以外,时间以外,飘到她的回忆、惯和她那衰老臃肿的身子的囚车以外去了。而汤玛金,以前的孵化及条件设置主任汤玛金,现在还 在唆麻假期里——那摆脱羞辱和痛苦的唆麻假里,在一个他听不见嘲弄的话和讽刺的笑,看不见那张奇丑的面孔,感觉不到那两条湿源源的肥胳臂搂住自己脖子的世界里——美妙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