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然(27)

魏无羡费力坐起身,身子斜靠在身边的蓝忘机身上,三个小朋友围成半圆坐在他面前,都是一副刚刚哭过的样子。

魏无羡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问向身边的蓝忘机:“蓝湛,这仨人今天是怎么了?”

蓝忘机只是搂紧他的身子,手掌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魏无羡道:“好吧,真是操心的命啊。一个个说,怎么回事,思追先来。”

被点名的思追,突然眼睛一红,目光逐渐被泪水模糊,不知处出于什么心理,他扑到魏无羡身上,口中呜呜道:“羡……羡哥哥……我好想你……你太惨了……”

魏无羡:“……”这孩子没睡醒吧?

正当魏无羡兀自迷茫着,蓝景仪也突然扑了上来,涕泪齐下,口中大叫道:“魏前辈……前辈啊……你真是、真是太苦了啊……啊呜呜呜……”

魏无羡:“……”抄书抄疯了吧?

魏无羡被二人扑地身子不由向后一倾,便立刻被身边人扶了一把,二人的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他透过缝隙看向欲扑不扑,将泣不泣,欲言又止的金凌,连忙道:“哎打住打住,都给我下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体统,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啊?你们含光君可在这看着呢!”

金凌忍不住嘟囔道:“最不知体统的人居然还会教训别人不知体统……”

将蓝思追与蓝景仪二人从身上扒下去,听到金凌这一句,魏无羡啧道:“能不能别学你舅舅,一个两个的都会教训起我来了。”

金凌无所谓地耷拉下眼皮。

“你说谁?”

听到此声,魏无羡笑容一滞,瞬间直起一直斜斜靠在蓝忘机身上的身子,有些不敢置信地眺望发声处。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江澄,此时正注视着自己。

在他身边,魏无羡看到了更多的人,江叔叔,虞夫人,金子轩还有江厌离。

视线不可置信地继续偏移,他看到了更多,金光瑶、聂明玦、蓝曦臣,一些不知名但是略觉眼熟的修士,温宁、温情。

越看越不可思议!

身体被震地逐渐从懒洋洋的状态脱离出来。

是梦还没醒吗?

他看着这些永远都不可能会出现在眼前的人,有些懵懵然。

回过神,对着景仪挥挥手,示意他过来。

景仪依言过去,等待他的,却是一记铁拳。

蓝景仪被这一拳打得措手不及,跌坐在地上捂着脸痛苦地哀嚎。

魏无羡:“能碰到,不是梦?”

众人:“……”

金凌暗忖:不愧是和舅舅一起长大的,连辨别梦境与现实的方式都一样。

“阿羡。”

魏无羡身体猛然一僵。

他愣愣地看向刚刚才在梦里见过的师姐,此刻,她正眼眶微红,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魏无羡满心不敢置信,他怔怔愣在原地,不知做什么反应。

那边却是又唤了声。

“阿羡来,来师姐这边。”

短短几步路,魏无羡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过去的。

待反应过来,近在咫尺的江厌离双臂张开,做出拥抱的姿势,正与多年前的记忆重叠,那年月夜树下,小小的江厌离一如现在这般,双臂张开,随时准备接住坠树的他。

魏无羡的眼泪顷刻间夺眶而出,他倾身投入为他张开的怀抱,双臂紧紧环抱。

怀抱一寸寸的收紧,江厌离被勒得发痛,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安抚似的抚摸他的背。

魏无羡百感交集,哽咽地连话都说不清。

“师姐……师姐是你吗……你回来……了吗……这次不是做梦了吧……师……姐,师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师姐我……我对不起你……”

如魔咒一般砸在江厌离耳边,感受着后颈处湿热的感觉,句句声泪俱下,直叫人肝肠寸断。

江厌离再一次哭出来,她轻拍埋在她颈间的头,口中亦是哽咽道:“乖,乖,不怪你,师姐不怪你。”

魏无羡哭出了声。

任着他趴在自己肩上哭了半晌,江厌离眼圈红红的,终是不忍再听这撕心裂肺的哭声,她柔声道:“好了别哭了,这么多人呢,一会儿阿澄又该笑话你了。”

魏无羡缓缓止住了哭声,抽噎几声,哑着嗓子道:“让他笑,从小到大让他笑过多少次了,还怕多这一次吗?”

江澄带着有些浓重的鼻音嘲讽道:“你倒看得开。”

“我说你哭够了吗?哭够了就松开,换我。明明是我老婆,还要被你们一个两个的抱这么久。”一旁传来这略带怨气的一句。

魏无羡愕然,他缓缓从江厌离的怀中抽离出来,看向金子轩,有些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半晌,有些尴尬道:“金子轩。”

金子轩眉梢微挑,道:“或许,你应该叫‘姐夫’。”

魏无羡淡然道:“想得美。”

金子轩不置可否地理了理衣摆。

须臾,魏无羡道:“对不起。”

温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他身后的,温情随着他过来。

温宁来到金子轩面前,直直地跪了下去,凶尸本应没有任何表情的,可金子轩在这一刻却能感受到他深深地悔意。

“金公子……对不起……”

金子轩看着这个杀了自己的凶手,他能感受到他的悔意,但他无法开口说那些原谅他的话。是他,造就了他无法陪在阿凌身边的遗憾。

沉默半晌,金子轩冷然道:“我接受了,可我不打算原谅你。不过,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阿凌也长这么大了,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

温宁愣愣的,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金子轩又开口道:“不过你要是想要做点什么补偿我的话,那也行。以后阿凌的安危,就交给你了,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做鬼都不会原谅你。”

魏无羡打断:“你应该知道,是我的错,与温宁无关。”

温宁连忙道:“不是的,是我的错,跟魏公子没关系……”

金子轩望着争相抢错的二人,半晌,颇为洒然道:“打住吧,事已成定局,争论谁对谁错也没意思,就别说这种废话了。我们时间不多,就别浪费在道歉上了。”

魏无羡闻言有些愕然,道:“时间不多?”

江厌离解释道:“我们都是已死之人,侥幸来到这个地方,能得此一见,便是万幸。等故事讲完,我们好像就该走了。”

魏无羡越听越茫然,故事?

“魏无羡,真没想到,还有再见面的一天。”温情傲然的声音响在耳边,魏无羡收了思绪,他笑道:“是啊,没想到。”

旋即又问道:“后悔当初的自作聪明吗?”

温情有些愕然,须臾微笑道:“有什么好后悔的,逃不过的,早晚都会是这种结果。如今阿苑和阿宁能好好的,这便是万幸。”

魏无羡洒然一笑。目送他们回到原来的位置,思绪又翻飞到那天伏魔洞中的情形,好一个高傲的女子。

“阿婴。”

这时,一道声音惊醒了魏无羡的沉思,闻声他猛然一颤,脖子略有些僵硬地偏过头看向最旁边的江枫眠夫妇。

一如记忆中的模样,江叔叔依旧慈眉善目,虞夫人是与江澄如出一辙地面目冷冽,可这次二人却是没有怒目相对,两人手臂相挽,虞夫人眉宇间更是罕见地舒展出一抹柔色。

魏无羡原本已经沉缓下去的情绪再见到二人之时又猛然高涨起来,胸腔有些发闷,呼吸变得急促,眼眶有些微微地刺痛,可能之前哭得够多了,现在反而流不出眼泪。

他几步移了过去,站在二人面前,三人相视片刻,魏无羡突然跪了下去。

众人皆是一怔。

魏无羡端正的跪着,想着过往种种,头瞬间重逾千斤,怎么也抬不起来,他沉声道:“江叔叔,虞夫人,对不起。虞夫人说的没错,我就是个祸害,是我连累得莲花坞遭遇大劫,是我后来没有护好江澄,我还杀了金子轩,葬了师姐的幸福,后来……我还杀了……杀了师姐……”

魏无羡越说越痛苦,最后提及师姐,声音微微发颤。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江氏夫妇的一丝表情,当初收养的孩子最后竟累得莲花坞几近灭门,换做是谁都想杀了自己吧。

一瞬间晃过一丝解脱的念头,就让江叔叔和虞夫人杀了自己吧,让他们以泄心头之恨,也让自己别再这么愧疚地活着。

一边的江澄神情突然复杂起来。

忽然,魏无羡察觉到身边一暗,偏头看去,竟是蓝忘机不知什么时候跪在自己身边。

魏无羡怔然间心中什么滋味都有了,他缓缓道:“蓝湛,你别跪了,与你无关。起来吧。”

蓝忘机岿然不动。

江枫眠默然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二人,缓缓叹出一口气,道:“你们二人都起来吧。阿婴,后来这些年的事,我大概都知道了,错不在你,你不必觉得愧疚。你只要记住,无论何时,无论身处什么境地,都不要忘记自己心中的道义,明知不可而为之,就够了。你,不愧为我江家的子弟。”

魏无羡有些震惊地看向江枫眠,只见后者的表情看不出一丝虚假的成分,显露地,尽是赞许之意。

虞夫人冷冷开口,一如往常对魏婴的口气,道:“我也没什么大道理说,你只要记住,从今以后,给我护好江澄就够了,记住了!”

魏无羡听到这熟悉的语句,怔然片刻。

片刻后,便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见二人还不起身,虞夫人便又道:“从前让你跪,就知道偷奸耍滑,如今你倒是跪得老实。还不滚起来!”

魏无羡与蓝忘机这才缓缓起身。

在蓝忘机的搀扶下,魏无羡四下环顾一周,心中是越发惊奇,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如今都出现在眼前。

魏无羡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江澄闲闲开口道:“看你耍威风的地方。”

魏无羡没明白。

江厌离道:“别理他。不过的确是和你有关,你看。”

视线顺着指引游离到漂浮在半空中的画面上。

此刻,画面上正处于乱葬岗中,在伏魔洞口处,魏无羡与蓝忘机及蓝家几名少年、金凌站在一边,各个家族的修士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剑拔弩张的气氛带动着魏无羡回想起了当时的场面。

魏无羡惊诧地看着画面,道:“我?哎那里面的是我们吧?”

他偏头问向蓝忘机,后者只是点了点头。

让魏无羡震惊的是,画面居然动了起来,将当时的情况活灵活现的演绎了出来。

他看着画面若有所思,半晌道:“这是在讲我们?”

蓝忘机点点头。

魏无羡:“据实?”

蓝忘机:“据实。”

魏无羡:“从何时讲起?”

蓝忘机:“从我们少时,到现在,第二次乱葬岗围剿。”

魏无羡不解道:“奇怪了,这东西怎么知道我们这么多事?”

蓝忘机摇摇头,须臾,道:“你方才,不是在做梦。”

魏无羡一顿,反应过来什么,心底一阵发紧,半晌道:“你的意思是,刚刚我在这里面?”

蓝忘机点头。

魏无羡:“你们,在场的诸位都看见了?”

蓝忘机继续点头。

魏无羡脑子飞速运转,梦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血洗不夜天,都看到了的话……

“那……师姐……”

江厌离柔声道:“阿羡,我从不曾怪过你。你也放过自己吧。”

魏无羡闻言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是觉得师姐应该恨他的,同样的,他也恨自己。可如今师姐的这句话让他在心底放下一块大石头之余,反而带给他更加沉重的愧疚。

江厌离看懂了他的沉默,却是不再提,有意使氛围变得轻松些,出声道:“好啦,这么多年过去了,阿凌都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这事可就交给你和阿澄了,能做好吧?”

魏无羡闻言一愣,金凌早就在一旁炸了毛,粗着脖子涨着脸道:“谁、谁要成亲了!我才、我才不要他们管呢!”

不远处的蓝思追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神色莫名黯淡了许多。

江澄一听就不痛快了,冷声道:“谁稀罕管你,你就等着成万年老光棍吧。”

魏无羡听闻此言,有些意味不明的干咳了几声,挠挠眉心。

虞夫人见状,反应过来什么,不由冷斥道:“江澄,你别告诉我,我还没有儿媳妇儿呢?”

江澄脸色瞬间不自然起来。

魏无羡不嫌事大地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唉不能怪江澄啊,哪有时间啊,连外甥都是他一个人带。不过再晚几年,怕是可以跟金凌一起了,也不错,好事成双嘛。”

江澄眸中带电,冷冷射向魏无羡。

魏无羡微微一笑,不为所动。

须臾,魏无羡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拉过静立在他身边的蓝忘机,郑重其事地对着江家人介绍:“江叔叔,虞夫人,师姐,这是蓝湛,姑苏蓝氏二公子,你们应该知道的哈,如今,是我的……我的道侣。”

蓝忘机躬身一礼。

江厌离莞尔一笑,道:“我们都知道啦。他很怜惜你呢,方才还问我莲藕排骨汤的做法呢。”

魏无羡倒是一愣,心中说不感动是假的。蓝忘机这么不苟言笑的人,也会为了自己主动去求问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江枫眠颇为赞赏的点点头,虞夫人道:“倒是个行事端正的正人君子,可惜配了你,糟蹋了。”

魏无羡闻言,一边在心中腹诽:果然江澄的嘴还是随娘的。一边嬉皮笑脸道:“不糟蹋不糟蹋,本人这么天纵奇才又丰神俊朗的,配他,正合适!”

蓝忘机唇角勾起一丝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