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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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画家开始画来向佛祖告别的天上和地上的神灵,还 有他的众弟子们。有时,他画得如鱼得水,有时,却又举步维艰。有时,画家看到自己的创作感到满心欢喜,有时却连看也不愿看一眼。要不是老管家每天连劝带哄地让他吃点儿热汤热粥,他恐怕早已瘦弱不堪了。

好运悄无声息地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兴奋地轻轻颤抖。这些日子,它吃得很多,浑身的毛变得像缎子般光滑,连稀疏的胡子也油光发亮起来。只要老管家一转过身,好运就会立刻目不转睛地盯住画家和他神秘的作品看个没完,就连画笔也不放过。

“这让我很担心,先生。”当老管家一天中第二十次发现那只猫躲在画家的袖子后时,她担忧地说道,“它看起来不像猫,它根本不去玩儿那些画笔——要是玩儿了,我倒能理解了。我用篮子把它带回来那天您说的话,我晚上琢磨了又琢磨。要是它变坏,毁了您的画,那我也不想活了。”

画家摇了摇头。新的灵感突然来临,他几乎顾不上答话。

“好运不会做坏事的。”他小声嘟哝着,随后便忘了身边的一切,忘了老管家,忘了他的小猫,甚至忘了自己握住画笔的手。

“但愿如此。”老管家忧心忡忡地说。她抱走好运,在它的脖子上用红色丝带系了一个花围嘴,使它看上去比较像猫。这样至少让它在厨房里待上半个小时。然后,她发现她的主人依然沉浸在默想中,在他的阴影里,两个小光点儿正闪闪烁烁。画家已经画完了各路神灵和众弟子,这会儿正要画那些来送别的动物们。哪种动物要头一个画出来呢——巨大的白象?它是最大的动物,也是佛祖的象征和他的坐骑。或者狮子?他的追随者有时会称他的民族为狮子的民族。但画家转念又想到,佛祖是最爱卑微的动物的,这让他记起一个故事来。

有一次,佛祖正坐在一棵树下冥想,展开的树叶为他遮住了炽热的阳光。佛祖在那里坐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树叶的阴影随着太阳的移动,一点儿一点儿从他的头顶挪开了。火一般的阳光灼烤着佛祖剃光的头顶,而佛祖正沉浸在冥想中,完全没有注意到热辣辣的阳光。这让树上的小蜗牛们非常焦急,它们担心毒辣的阳光会烤 焦 佛祖,便从凉 爽的树荫中爬出来,爬到佛祖的头上,做成了一个湿润的王冠,用它们的身体守护佛祖,挡住了毒热的阳光。

画家想道:“蜗牛是第一种为佛祖牺牲的动物,应该最先把它们画上去。”

于是,他想象着以前在墙上看到的蜗牛的样子,它们有圆圆的壳,小小的角,灰色的、如同一片湿树叶般的身体,它们是一群害羞而善良的小生命。画家在清水里润湿画笔,蘸上墨汁,一笔一笔,在画布上画出了一只小蜗牛。

好运从画家的影子里走出来,盯着小蜗牛看了看。它的胡子抖动着。它抬起一只小爪子,好像要把那蜗牛按住一样。然后它抬起头,看着画家,仿佛在说:“我只是在玩儿,主人,可是它真的很像一只蜗牛呢。”

画家在垫子上坐直身体,考虑着画出大象。他想着它庞大的身躯,它的力量和智慧。画家从来没亲眼见过大象,不过很久以前,他看过中国画家画的大象图:雪白的巨大身体,威严的仪态,小小的眼睛,长长的略带粉色的耳朵。他知道,在印度,大象是非常神圣的,是王室贵族的象征。佛祖的母亲在佛祖诞生前,曾经做过关于大象的胎梦。

然后,画家想到了一件更奇怪的事。据佛祖的追随者说,佛祖来到人间、降生为悉达多王子之前,曾经历过多次轮回,由此培养他的慈悲心和教育引导世人的能力。有这样一个传说:佛祖曾降生为一头巨象,生活在群山中,山下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和沙漠,山上有一个开满莲花的湖,是这头巨象用来喝水的,树上的累累果实压弯了枝头。有一天,巨象站在高高的山顶牧场向荒漠俯瞰,发现了一大群人。他们在沙漠中缓慢跋涉,不停地跌倒,又被同伴拉起,继续艰难地向前走。突然,大象的耳边传来微弱的哭泣声,哭泣声是那么悲伤和绝望,使巨象的心里充满了怜悯。于是它跑下高山,跑进火烫的沙漠,去迎接那一群人。

突然出现的巨象,对于这些旅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可怕的幽灵。但是,巨象用人的声音和蔼地跟他们说话,使他们从惊慌中镇定下来。他们说,他们是被国王赶进荒漠的流亡者,已经有很多人倒下去,再也没有站起来。

巨象看着他们。他们非常虚弱,没有食物和水,是无法穿过沙漠,越过群山,到达山外可以生存的安全之地的。它可以把他们带到湖边,但是他们光吃水果是无法恢复体力的,必须得有能够充饥的食物。

“打起精神来。”巨象对他们说道,“朝那边走,你们会找到一个清澈见底的湖。(哎呀,那是它亲爱的甜美的湖啊!)再往前走一点点,在悬崖下,你们会发现一头刚刚倒下的大象,吃下它的肉,恢复好体力,就能走出这片大山了。”

巨象说完,对他们行了个礼,转身穿过滚烫的沙子走了。旅人们拖着疲惫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朝湖水和悬崖走去的时候,巨象独自攀上悬崖跳了下去。太阳如同巨大的月亮沉进乌云中,树的精灵把花朵撒在它的身体上。

画家想着大象的睿智、高贵与慈悲,然后,他在清水中润湿画笔,蘸上墨汁,画下了一头大象。

大象刚刚画好,好运就从画家的影子里走了出来。它瞪圆眼睛,仔细看着白绢上这头巨大的动物,然后它抬头望着画家,好像在说:“我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主人,但我真的是从尾巴尖儿到胡子尖儿都充满了敬畏。”

画家又在垫子上坐直了身体,这次他想到那些马。尽管他从来没有骑过马,但他总能看到马。他赞叹它们高贵的仪态、闪亮的眸子和弯曲的颈项。他喜欢它们甩动尾巴的样子,那仿佛是在摇着旗子。即使在战斗中,它们也小心地迈步,不把另一匹马撞伤撞倒。画家想象着悉达多的坐骑勘萨卡,它白得像雪,佩戴着镶满珠宝的马具。它是那么温柔,又是那么狂野。在和众多王子赛马时,它击败了对手,赢得了尤莎德拉公主。然后,画家又想象白马勘萨卡失去主人,孤独地返回王宫的情景,它低垂着美丽的头,马鞍旁挂着悉达多王子的宝剑。

接着,画家记起另一个故事:佛祖在一次轮回中,降生为一匹矮小而暴烈的马,它是国王贝纳勒斯 的战马。有一年,另外七个国家的国王联合起来,围攻京城,要征服贝纳勒斯 国王。贝纳勒斯 国王把自己的战马赐给了大将军,大将军骑上战马去突袭敌营,一个接一个,捉住了六个国王。在追捕第六个国王时,这匹战马受了很重的伤,于是将军松开它的防护盔甲,准备换上另一匹马,去突袭第七个国王。

可是,战马突然说起话来。

“我的任务还 没有完成!”战马喊道,“不能让另一匹马去突袭敌营!骑上我,将军,重新束紧我的缰绳,在哪里开始,我要在哪里结束!”

战马拼着失血的虚弱身体,如猎鹰捕食般迅猛地冲进第七座敌营,捉住了第七个国王。贝纳勒斯 王惊喜万分,跑出城门来迎接他们。

“伟大的国王,”战马说,“请宽待你的俘虏!”还 没等仆人卸下它的防护盔甲,它便倒地死去了,在胜利的时刻,死在主人的脚前。

画家沉思着马的勇敢与高贵,良久,才提起笔来,在清水里润湿毛笔,蘸上墨汁,在白绢上画下了一匹马。

马儿一画好,好运就从画家的影子里走出来。它久久地凝视着那匹马,然后充满敬仰地抬头看着画家,仿佛在说:“主人,要是苍蝇落在上面,也会把它当成真马,叮咬它的。”

老管家的第四首打油诗

主人安坐,

终日苦想。

啜饮之茶,

视而不见。

自己是谁,

已忘九天。

爱猫走过,

亦无察觉。

人之所爱,

猫亦分享。

主人妙手,

万物呈现。

熬汤煮饭,

孜孜不倦。

微小帮助,

祝他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