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季节人之卷

七个季节人之卷之二--乡人

乡人之一

樵夫

自从盘古开天,

樵夫的行业就传下了。

密林里铺满长眠的松针与伤心的银杏,

叮叮的斧斫伐著一棵古桧,

哑然倒卧於河的两岸,

春天跨桥而来,老桧说不痛

乡人之二

渔人

一收网,

只网到一枚日头。

渔人想提著去市集估个好¤钱,

日头说他不值一壶酒呢!

还不如等天黑了,

捕银铸的星子们。

渔人信了,

在深夜撒网,

又逮到躲在海腹的那枚日头。

乡人之三

炊妇

总也生气不完,

白烟镇日袅袅,

把青春都逼乾。

鼎内的水沸了,

庄汉未归,渔人未回的当下,

炊妇坐在灶口前,

扯著黄昏的霞陂,

打了个盹。

乡人之四

浣衣女

三月的杜鹃不擦胭脂,

三月的燕子要剪春服。

浣衣女只想洗净旧衣裳,

河里的水草却劝她找个郎。

乡人之五

牧童

夏天是一名丰满的妇,

牛羊们辛勤地吮乳。

牧童午眠於树荫下,

牧神的银铃叮叮当当地来了,

叫这懒人做梦,

梦见牛羊都变成满岗的山茶花。

乡人之六

媒婆

一条绣霞汗巾不经心地掉入河里,

就帮天地订了亲。

天爷命冬妇以瑞雪下聘,

地娘吩咐海洋织一褂白浪长衫。

月娘引著他们圆房,

才一夜,

便生出一枚红日。

乡人之七

月娘

每天夜里,

总要为村里的每一个人盖被,

为山川覆额。

流萤偷偷夜访的时候,

星子们都不肯睡了。

月娘半闭著眼睛觑著,

流萤们放胆地野游,

今儿个不是初一。

七个季节人之卷之三--旅人

旅人之一

一只袋

旅人的心是一只破了的麻袋,

盛载不了过多的叮咛、期待。

旅人的袋绳用梦想的,

在不愿醒的时刻里,愈背愈长。

旅人之二

露宿

月白出来汲水了,艳霞正在收衣。

旅人倚在一株古木下闭目。

村里的女人掷桶入井,把炊烟吓散。

旅人有点想家。

旅人之三

走进一座空山

空山不留人迹,去年的人语开成今春的花。

这时节是夏的地盘,蝉嘶乃唯一之波浪,

山鬼们午眠著。

旅人找不著蝉躯,

却在青苔石上,

捡到自已的瘦影。

旅人之四

穿过橘林,遇雨

秋实已孕,都等著腊月才肯熟。

旅人饿了,穿梭於一大片矮橘林,

累累橘们对他青著脸色,

派一场秋雨赶他。

旅人心事重重地走了。

旅人之五

行走的伞

竹篱笆上歪著一把黑伞,

旅人认为是上苍的恩赐,欢喜地撑开,

破了的,伞骨也折,

旅人以去年的风雨作赶狗杖。

有一天,一名孩童在大雨中赶路,

旅人将伞赠了去。

那童子,跑成一朵白水仙。

旅人之六

邂逅

旅人在河里更浴,洗净数月以来的尘垢。

忽然,一名女子来河岸浣衣,扬起一波水花。

旅人躲在草丛畔,静静等她。

女子走远了,才敢出浴,

却把一颗心给水偷去。

旅人之七

结庐

那年的严雪在旅人的两鬓留下了,

找一块荒芜地,立下两桩。

砂石巨木还未架,

旅人又背起麻袋去找另一名旅人。

七个季节 人之卷之四--浪人

浪人

浪人之一

城市街车

子夜的灯是不灭的星,

映著酒醉後城市浪人的脸。

迟归的街车划过疲倦的线,

一阵洼水溅湿浪人裤脚。

摊地作舖的浪人嗫嚅著,

喊他的妻,

下雨了窗户没关。

浪人之二

买花哟

蛰伏於地下道口,

熙扰的人行抢去玉兰花香

「买花哟,先生」,

竹盘竽叶上还躺著

茉莉球「买花哟,小姐」;

卖花女挽起盘耳,

伫立红绿灯下,

黄昏日头曬软了花,

及她半褪的青春。

浪人之三

天桥下

工地的机械正在午眠,扒空了的便当就

是枕头。

外乡来的工人不想家,只惦记最後一根长

寿,几里外的槟榔摊。

有人鳴鳴地哼起小曲:「这边探过那边山

哦,看到我家阿娘在曬被单啊......。」

浪人之四

拨弦

总在黄昏市集出现,发弄手中弦琴,

咿咿哑哑不成曲辞,尤其唱不过店头音响。

瞎妇自有身世,行人自有脚步。

浪人之五

化缘

托佛菩萨的福,

沿街托钵给众生种福田。

无缘的人,一声阿弥陀佛。

有缘的人,一声阿弥陀佛。

浪人之六

提一篮水蜜桃的女人

好久不见,请你吃水蜜桃,

她说。

篮子缺了个空,她用五彩花丝掩了掩,

还是一整篮。

我也在台北呢,上班啦。

就说。

秋割之後旱田放了水,掉穗的粒嵌在土里,

永远不是剥糠的白米。

这一粒托你带给江阿梅,小学我跟她最好。

她说。

浪人之七

捡海人

海滨沿岸,

浪花正在磨洗卵石。

有五戴笠老妇默默地拨弄石子,

偶而拾起海钓後的死鱼,

一手掷给海。

黑石运到日本庭院,

或镶在温泉池脚底按摩。

「一斤一块半呢!」

老妇喜孜孜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