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创作与山西生活

我是1968年到山西的。开始的四年,在山西南部的绛县当农民。之后到晋中的一个工厂当工人,从盖房子搞基建开始,一住就是十几年。

成为作家的二十多年来,我出版了近二十部长篇小说,几乎每部作品都可以看到山西生活的影响。第一部长篇小说《新星》就不用提了,开篇写到年轻的县委书记在晨曦中登临千年古木塔。这座引发李向南下决心一搏的建筑写的就是建于辽代的山西“应县木塔”。之后的同名电视剧,其拍摄场景则大部分取自现今已成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山西平遥古城。

前几年出版的《龙年档案》,更大量展现晋东南一带的风土人情。

我特别想提的是近几年出版的几本以“文革”为背景的长篇小说。

它们都离不开山西的生活,包括离不开山西的风光。

《蒙昧》写了一个发生在南国的悲情故事,在小说结尾,有这样一段风景描写:

一脉黑色的树林围着一块相当面积的草坡,草坡以极缓和的拱形坡度温柔地向上展开着。当人们踏着半膝多高的绿草往前走时,缓坡在天空中画出的弧形地平线不断向后移动,好像踏在一个巨大的地球仪上往前走,永远没有边际,这种迷人的感觉使得人们越走越兴奋。那弧形的地平线看着很近,却总是走不到,经过相当长时间的冲刺,终于看到了草坡的边界。下面是陡峭的悬崖,对面则是无数座耸立的悬崖,白云在这些悬崖间浮荡。

往下看去,是令人头晕目眩的各种深度。

回过头来再看青草梁,它缓缓地铺展下去,在一个看不见边界的模糊处浮现出一脉乌云般的密林,那正是他们来时穿越的。青草梁上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让人们惊喜欢呼的是,草坡上还团团围卧着一群牛,它们在安详地嚼草。

——这片风景取材于山西宁武县的黄草梁。

近年来,虽然长住北京,但只要有可能,每年总要回山西一两次。1998年,我曾在时任山西体改委主任吕日周的陪同下到宁武县采风,正待开发的旅游地黄草梁以其难以置信的奇美震惊了我,不承想在飞沙走石的燕北苍凉之地竟有如此的险峻丰茂处。之后的一年,我在写作《蒙昧》时,将对这方景色的感受献给了故事中蒙冤致死的女主人公白兰。

这片温暖如春的草坡成为她最后的安息地。

我在另一部长篇小说《牺牲》中还写过一个广为流传的民间故事:

很久以前,有个善良的村姑每日从山下担水上山,婆婆虐待她,怕她中途歇懒,专做了一副尖底的水桶,一路上不能放担休息。一天,她遇到一个老人牵着一头驴子过山来,人和驴都渴得不行了,向她讨水喝,姑娘担着一担水已经快到山顶,却毫不迟疑,不放担子就让老人和毛驴饮。

一桶水喝干了,担子一头重一头轻,另一桶水也洒了,白胡子老头看到她的尖底水桶,问清了缘由,便把手中的鞭子给了姑娘:“你再想要水,拿鞭子在缸中刷一刷,水就来了。水满了以后,你再倒着刷一刷,水就止了。”从此姑娘不再下山了,水缸也总是满的。

婆婆奇怪了,躲在暗处看见姑娘常使水缸满的秘密,趁姑娘不在时拿起鞭子在缸中刷起来。水满了,又源源不断溢出来,她不知道要倒着刷一刷水才能止,大水滔滔淹了小院,淹了整个村庄。

姑娘蹚着大水跑回来,发现鞭子也被冲跑了,情急之中一屁股坐在水缸上。水缸被堵住了,只剩下一股小小的清水从她身下流出来,就成了山上的清泉。姑娘日复一日坐在水缸上不能动,日子久了就变为一尊石像。多少年后,成了方圆几百里供奉的娘娘。

——这个美丽的传说取自于山西名胜晋祠泉。在大自然的祭坛上供奉着这样一个娘娘,特别说明了这方百姓的道德与价值取向。

至于在全景式描写“文革”历史的长篇小说《芙蓉国》中,有关主人公卢小龙在农村当插队知青的描写,更是展现了山西诸多的风土人情。

这些年我游历过中国的许多大山名川。

黄山、泰山、峨眉山、武当山、九华山都曾以其特殊的雄姿征服过我。

然而,万山看遍,最使我感到亲切并且深入其血脉的,无疑是被称为黄土高原的太行山脉和吕梁山脉。每年我回山西,车一进娘子关,那连绵不绝的黄土高坡,那世代农民在高坡上辛勤开垦的层层梯田,那梯田上热热闹闹生长着的五谷杂粮,总让我产生一份来自生命的感动。

我在北京长大,北京是我的成长地,也是我的精神资源地。然而,如果以写作而言,山西更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血脉相连之地。二十多年来,它源源不断地提供着精神的营养,丰富着我的创作。

我热爱山西,并将以终生的劳动回报这块土地。